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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冬日暖阳(1 / 1)

对路求能的调查今天正式结束了。

学校通知学生们放假两天半,想回家的回家,不想回家的请便,但两天后必须按时返校,候听组织对路求能的调查结论。

牡丹自从开学到现在一真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中间哥哥曾送过两次粮食和衣物,估计这星期哥哥又要来送东西了,自己要是回去一趟就省了哥哥的一顿劳累。

郎丽云是教师子弟,她就住在学校。王小凤不在一个班,又是城里人,不能走一条路。牡丹就约好了几个可以相伴一段路程的同学,带上没有来得及洗的衣服,从先前来校走过的路原路返回。刚走到十字路口,王小凤从后面赶来。她走得很快,就是为了追上牡丹。她说她去找牡丹,同学说牡丹刚走没多长时间。所以她就简单收拾一下行李追了上来,目的是想和牡丹一起到城里照张合影相。

牡丹听小凤说要照相,这才想起曾经和姐姐芍药的约定,一耽搁两个多月就过去了。她惦记着家里的人,惦记着爹爹,惦记着妈妈,惦记着哥哥和姐姐。她思乡如焚,归心似箭。对于小凤的邀请,牡丹虽不感到突然,但确也难以接受。况且她也不能把自己约好的同学搁下,独自和小凤一块走。那样做太不够意思,太不近人情了。

“小凤,是这样:我们几个同学早就约好了一块走的,现在撇下她们不好看。照相的事咱们晚点再办。我的姐姐芍药也等着我回去后和她一起到城里照个相,我们当时约好星期天回家就照,谁知等了这么长的时间。她在家肯定盼着我早点回家。我们看这两天有没有空,有空就进城找你。你说行不行?”牡丹指着那些同学说明情况。小凤同意了,并说了自己的家庭住址,依依惜别而去。

清朗的天空悬挂着黄白色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意融融。十月的小阳春吸尽了初冬习习北风的寒意,使人感受到冬天里的春天带给人们的享受是在春天里感受不到的。

放羊的孩子们牵着一只只大羊小羊,手里提着细细的牧羊鞭子,哼着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南腔北调,唱着大人们教的顺口溜,说些让女孩们听了都脸红的粗俗俚语,自得其乐。他们的衣服虽单,但他们不嫌冷;他们吃的虽差,但不嫌饿。羊儿们啃着已经干枯了的草根,咬住一棵把头一扽,拽断草杆,津津有味地使劲嚼着。不知道它们能不能想起来青草多多的时候,牧童打着让它们吃它们还不吃的光景,而现在连个干草根都是稀奇宝贵的。羊的肚子扁着,瘦得皮包骨头,为了活着,它们拼命嚼着噙在嘴里的一点点东西。旁边就是刚刚长出的麦苗,又青又嫩,它们想吃,却不敢吃。它们知道,只要把头一歪,鞭子就会打在它们身上。否则,它们的牧师孩子就会被痛责和打骂。看青的大人就在离它们不远的地方,时时用警惕的眼光注视着它们和放牧它们的孩子。羊们啃草啃累了,也要歇歇的,但歇的方法却不同。有的卧在地上,仰面观天,倒着沫,看着太阳,享受着大自然的沐浴;有的找个对偶,相互调逗情窦,以此来提精神。孩子们要不是在玩游戏或打闹,也会找两个势均力敌的大羯子羝羝架,较量较量高低。

正是农闲时节,可农民不闲。各处都在搞农田水利建设。井深多不见水,河浅不见水来,旱不能浇,涝不能排,这在平川县是普遍情况。而今,人们听说上面要在西山那边建一座大水库,还要建造和穿凿几条引水渠,将来水就能浇遍全县。这样一来,全县就必须把水利基础设施建好。农民最值钱的是气力,最不值钱的也是气力。气力可以换工分、换粮食,养家活口,所以值钱;而一旦出的气力得不到回报,比如水、旱、蝗灾什么的,颗粒无收,那气力就是白费了,一文不值。但不下气力,不付出劳动是绝对不会有收获的。收获的希望才是他们强大的动力。他们目前最大的希望就是赶快把水利工程建好,等着从山那边大水库里引来那滋润大地的甘露。

牡丹和同学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前走,不觉得走得太慢,也不感到孤单,只是能和自己一起的同学越来越少。等快到唐王桥的时候,最后一名女同学也和自己分了手,剩下牡丹一个人。牡丹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还有很长一段路程要走。她看了看天空,天空依然晴朗,看看太阳,太阳已经变红。

上工人们已陆续回家,路上没了行人。空旷的大地静如教堂。西山的黑影已经浮现出来。

她暗自想:必须加快步伐,不然天黑也走不到家里。她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家门,也没有走过远路,更没有摸过黑路。想想大人们曾讲地的鬼捂眼、鬼引路一夜走不到家的故事,还有什么背笼神、大路神、鬼火之类可怕的瞎话,她不由得心惊胆颤,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旦夜幕降临,惟一能给她壮壮胆子的是渐渐西去的半个月亮。她不敢去想“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的美丽意境,宁可去想想“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和“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诗句,去想哪里有一颗不落的太阳。只有这样,才能使她忘掉对黑暗的恐惧。而她越想,心里越乱,头脑似乎成了一片空白。她只有一个念头:钩着头,大步直往前走。

突然,从桥下面走出两个人,迎面向牡丹走来。牡丹听到脚步声和那两人切切的话语声,心里一惊,本能地抬起头看看,愣愣地站那儿不动了。那丙个人一左一右,迈着八字步,背抄着手,歪戴着帽子,身子上下擞着,一幅幅流氓阿飞的样子。牡丹定了定神,看到一人穿着黄军装,左胸佩着纪念章,左臂套着红袖章。她想到了王大梅的经历,顿时惊恐万状,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涌。她忙向路右边躲闪。

“比上次那个排场得多(注:排场,方言,意即好、美丽)!”一个说。

“好顶个屁用,后面有个护花的!”穿黄衣服的人说。

牡丹虽没有往后看,但她已知道还有行人在后,于是心里就有点主。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万一受到威胁,她就要大叫反抗。她攥紧了拳头,密切注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反击。

那两个人也故意往路的右边靠,可是到了牡丹跟前,仅仅色眯眯地瞪了几眼就擦了肩膀走过去了。

牡丹回头看着那两个人径直往东走了,同时也看到了远处有一个身影正往西赶。牡丹出了一身冷汗,湿了的内衣贴在身上,这她才真正感到什么叫冷。真是玄啊!牡丹暗自庆幸,但又后怕。她的步子迈得更快了,生怕后面的人也是个无耻之徒。

黑魆魆的西山把落日吸在肚里,夜幕徐徐拉开,月亮的光芒显得软弱无力。快到靠山镇的街上,牡丹听到后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喊:“龙牡丹同学,龙牡丹同学,你等一等!”

牡丹回头一看,喊自己名字的不是别人,是老师梅成仁,她揪紧的心一下子从喉咙降到了肚子,本能地转身跑过去,双臂刚伸到半开,又慢慢缩回胸前,揉搓起来。

“龙牡丹同学,怎么就你一个人?没有其他同学和你一起走吗?”梅老师问。

“没有。我们那边的同学都没在县中上。”牡丹嚅嚅地回答。

“你家离这儿还有多远?”老师又问。

“我家在龙泉村,离这里还有一段路程。”牡丹回答。

“哦?那可不近呀!”梅老师关切地说道。

“不算近,可我不怕。”因为害怕,她才说不怕,她的嘴唇在微微抖动。

“到家恐怕都半夜了。要不这样,你就先住在我家,等天明了再走吧。”梅老师征求牡丹的意见。

“不,不,不!”牡丹连珠炮似地一连说了三个不字。

梅老师看牡丹像是误解了自己,赶忙解释道:“我家就住在街西头。你正好跟我妹妹做个伴。”

“不,不行。家里人还在等我回去呢!我姐姐说要跟我一起照相。我哥哥也在等我给他拿书本看。不行,不,不行。”牡丹语无伦次地说着,脸红得像泼了血。

“他们知道你今天要回家吗?”梅老师问。

牡丹低头不说。

“那你一个走吗?”梅老师问。

“不,不,不!”牡丹发现自己说错了,忙改口道,“不在这儿,我一个人走。”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坚定。

可她把话说出又感到后悔,万一一个人走回去……她不敢再想,却又没有办法。她后悔自己走得太匆忙,没有计算好时间,才弄到这个地步。

梅老师看说不服牡丹,就说:“你走哪条路?路要是好走,你就快走吧,不敢耽搁时间了。”

牡丹很勉强地回答:“路也不太好,但还能走。就从北边那条路往西。”她说话的声音像是从肚里发出来的一样,只有她自己能听见。

“那好,你快走吧,别耽搁得太久了。”梅老师催促道。

牡丹的腿上犹如灌铅了一般,挪都挪不动。听到梅老师再次催她,她才硬着头皮迈出无力的一步,竟忘了和老师道别。

走出街筒,牡丹站在那儿抹起泪来。她实在不敢往前走了。

牡丹此时心里犹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不知道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服软。继续前行吧?一条阴森恐怖的道路就躺在脚下,一旦踏上这条路,就等于把自己可怕的黑暗之中,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再拐过去找梅老师吧?咱刚刚回绝了人家,不是自讨笑料吗?走不是,停不是,真是进退两难啊。可光这样想着不动是不行的,要快做决断。既然不能回去,那就勇往直前吧。长了这么大,又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也从来没见过什么魑魅魍魉。无产者不不信鬼神的,也无鬼神可信。鬼神是人们自己编派出来吓唬自己的,心如静水,鬼神自止。她想到这里,还是一咬牙,狠狠心,擦干眼泪,放开大步向黑暗冲去。

如今水比往昔,街上没有集市,路上没有赶集的人,大地空旷寂寥,杳无生机。秋日的鸣虫在寒夜来临前早躲得无影无踪,大雁无可奈何的叫声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奔波的劳苦。归乡的道路虽短暂而又漫长,无尽的思绪悲戚而忧伤。牡丹时而把小包裹背在肩后,时而把它提在手中。鞋底和沙土路面相摩擦,发出有节律的声响,又仿佛为牡丹无言的心声伴唱。

“嘀铃铃,嘀铃铃……”自行车的铃声把牡丹从沉思中叫醒,她紧张的心情变得激动起来。这下可好了,这下可好了,路上有人就什么都不怕了。只要一会儿过一个,一会儿过一个,那怕前后相隔一里都行,单靠这些陌生人就能把我平安送到家。他们和我是一个方向,应该不会害我的。唉!谁知道呢!他要是那种人,我可咋办呀!可不能是那种人。牡丹又担心起来。

骑车的人越来越近了。牡丹向道路右边靠拢,让自行车先过去。

自行车在牡丹的左肩嘎然刹住。那人跳下车子,用车把将牡丹碰了一下。牡丹警觉地一闪,远离那人,侧眼一看,这才放心,但不知道如何开口。

“龙牡丹同学,走得不慢啊!”梅老师推着车子说。

“梅老师,你这是往哪去?”牡丹装着不理解。

“我的妹妹很倔,跟你一样,不听话,非要抹黑给朋友送还东西,我拦也拦不住,她也不让送。我就让她自己去了。可我一想,我这样做是很不负责任的,万一出了事,我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我就到公社一个朋友那儿借了自行车,慌忙赶了过来。谁知在这儿碰到了你。”梅老师故意不提牡丹的事。

牡丹就势一推说:“梅老师,那你还不赶快去追她呀?再不追,她就走得更远了。”牡丹认为梅老师说的是瞎话,心里却像喝了蜂糖一样的甜蜜。

“那好,我先走了。”梅老师说着就上车要走。

“哎,哎……”牡丹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哎”了几声。

梅老师听到牡丹”哎哎”声,回头问:“咋了?”

“没什么。”牡丹又不说了。

梅老师用手摸摸额头,笑笑说:“我想这样,你把车子骑上去追她,她就在前面,她和你也是差不多一路的。追上她后把她带上,先送她回家。你想回就回,不想回就和她住在朋友家。开学你把车子骑到学校给我就行了。”梅老师说着就要把车子交给牡丹。

牡丹平时就没有接触过自行车,连推也推不好。她看梅老师说的跟真的一样,急得不由地哭了起来:“梅老师,你不用编瞎话了。我知道你是一个正直的好人,你就送我吧!何必为难我呀!你不知道我不会骑自行车吗?”

梅老师“咯得儿”一声笑了。他把车子往前推几步站在牡丹跟前,要过牡丹的包裹,把包裹挂在车子把上,两腿骑在车上做准备出发的动作,催着牡丹说:“牡丹,快上车吧!”

牡丹虽然不会骑自行车,但也偶尔看到过人间是怎样坐车子的。她手扶梅老师的右膀,左脚点地使劲,右腿一抬,再把左臀一拧,坐到了尾架子上,放开扶着梅老师肩膀的手,一手抓住尾架的后端,一手抓住座子的下轴,稳当当地坐在车子上。梅老师看牡丹坐好了,说一声“走了哟”,猛踩脚镫,车子就由慢到快加速向前奔去。

牡丹再也不去想那些阴曹地府、妖魔鬼怪、奈何桥下、三生石上令人胆寒的事。有了梅老师,她就好像得到了一盏阿拉丁的神灯。她想要光明,太阳就来了;想要温暖,炭火就来了;想要鲜花,春天就来了;想要美丽,爱情就来了……总之,这时她想要什么就好像会有什么,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会在她的想象中变成现实。这条通往家乡的乡间小道已不再是荆棘丛生、群魔乱舞的人间地狱,而是铺着团花簇锦,镶嵌着美丽珠宝的希望之路。她不由自主地小声唱起了那愉快的歌曲:“马铃响来玉鸟唱,我跟阿黑哥回家乡……哥哥呀像顶帽子戴在呀妹妹头上,妹妹呀像朵菌子长在哥哥的大树旁……”

声音虽小,但总是发出来了。梅老师是懂得音乐的,对音乐也是有着超人的敏感,他早已听到那优美的旋律和轻快的节奏。他当过文艺兵,对这些脍炙人口的歌曲太熟悉了,就是现在,闲了的时候还要*起那只小小的唢呐奏上一曲。他也知道,牡丹此时的心情和刚才离开街上的时候迥然不同,因为她不怕在路上遇到什么麻烦事了。

“牡丹同学,你在哼什么呢?”梅老师埋了一下头故意问道。

牡丹正沉浸在歌曲美妙的意境之中,没有听到老师喊她,还把脸贴在了梅老师的背上。她闻到了梅老师身上的男子汉味儿,听到了梅老师心脏有力跳动和肺叶呼呼扇动的声音。

“牡丹同学,你在唱什么歌呢?”梅老师放大了嗓门。

牡丹听老师在喊她,因为正在唱歌,不知道老师说的是什么。

“梅老师,你在说什么?”牡丹问。

“我在问你唱的是什么歌。”梅老师重复说道。

牡丹见梅老师没有听清楚自己唱的歌,就说自己是胡哼的,心里却“咚咚”地跳起来。她怕老师笑自己会唱情歌。

“哈哈,歌怎么能胡哼啊?越好的歌是越不能胡唱的,胡唱就走了味。我可听清了。你不知道,我也是懂一些音乐知识的。你忘了第一次上课时我的介绍?我当过文艺兵。”梅老师说。

“你也懂音乐?真看不出来!”牡丹说着,脸有些发烧。她暗自想:可不能再唱这些歌了,他听见了,多让人难为情呀!

“牡丹同学,我也好长时间没有听到过这类歌曲了。这歌真美!你情唱了,唱着歌我们就不嫌天太黑、路太远了。”梅老师鼓励牡丹继续唱下去。

牡丹却不敢唱了,她怕老师听透自己的心声。

“我不会唱别的了!”她矜持起来,“以前就偷学了这一首民歌。听说原唱者的命运极其坎坷。”

梅老师说:“美好的东西是禁止不住的。我会的民歌也多得很。”

“是啊!不过,现在有些歌曲也是很不错的。大部分歌确是人们从内心唱出来的,只有少数应制歌曲听着刺耳。”牡丹评价道。

“像《太阳最红》、《翻身农奴把歌唱》、《雄伟的喜玛拉雅山》等等,都算是歌中的极品。我给你唱一段好吗?”梅老师随即唱起了《雄伟的喜玛拉雅山》:“雄伟的喜玛拉雅山,奔腾的雅鲁藏布江。

山高水长情谊深,毛主席恩情永不忘……”

梅老师的歌声雄浑铿锵,犹如上冲下俯的苍鹰,翱翔在喜玛拉雅之巅,洒脱飘逸,游刃有余。牡丹也情不自禁地加入,形成男女二重唱的和协格局。激情四射的旋律又如雅鲁藏布江的浪花,飞翠闪耀,堪同乾坤共舞,与日月争辉。

他们唱着歌,奔腾着,像脱缰的野马,驰骋在辽阔的高原,竟忘了高原上的峡谷。

突然,自行车颠簸起来。那是由原先人们排涝时在路面上挖下的横沟引起的。牡丹害怕被车子颠下来,就伸手去搂梅老师的腰,因为慌张,手抬得太高,就抓在梅老师的右胳膊上。梅老师没有准备,胳膊被牡丹拉弯,车子偏向右边,顺路边的沟坡斜冲下去。梅老师刹车已晚,减下的车速反而导致车子到了沟底歪倒。还好,梅老师仅脚踝被车镫摁得发疼。牡丹正好倒在右边的斜坡上,双腿还担在轩轮上,车轮还在轱辘辘地转着。

梅老师不顾自己的伤痛,起来双手拉着牡丹的双臂,牡丹这才站起来。是牡丹有意把脸撞入梅老师的胸膛,还是梅老师用力过大使然,人们不得而知,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梅老师后退一步,放手去把车子扶起来,半推半扛地上了沟。牡丹也没帮忙推车,自己就往沟上爬。梅老师把车子立好,过来拉牡丹,牡丹也不伸手,也不说话。

“摔痛了没有,牡丹?”梅老师关切地问。

“……”

“牡丹,怎么啦?”梅老师又问。

“……”

梅老师不知道牡丹生的什么气,但看样子肯定没有大事,就自言自语说:“哎,我真是个没用的老师,好端端车着车子,要唱什么歌呀?这可唱得好,把人唱到沟里了。真要是把我的这个好学生摔成了哑巴,我才是有口也说不清呀!”

按常理,听到老师这样的话,牡丹肯定会圪滴滴地笑起来。可她没有笑,也不说话,弄得梅老师好不尴尬。

梅老师左右为难,自责太不识火色了。他想了想,向前去道歉:“牡丹同学,都怪我不好,骑车的技术太差了,把个美丽的白牡丹摔成了灰牡丹。我向你道歉!”

牡丹这才重启丹唇,再开玉口——不过,晚上看不太清楚——说道:“道什么歉!我应该向你道歉!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在这儿,说不定正在和谁聊天呢,那多开心呀!是我耽误了你呀。”说着,她不停地按摩自己的手腕。

梅老师听牡丹的话语有点奇怪,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想去追问,只感到她刚刚还好好的,现在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变得也太快了!梅老师不再多想,催促牡丹上车。

牡丹觉得梅老师不重视自己,连手腕崴了他都不知道。她在心里骂他是个傻大兵,口中却说:“你看看,我的左腕都崴肿了,右腕崴的不太狠。”一边说,一边把左腕伸到梅老师的眼前。

梅老师借月光靠近一看,牡丹的左腕果然有点肿,说:“那快走吧,到家再治。”

牡丹小声嘟哝着:“傻大兵!”又大声说,“走就走吧!”

梅老师因看到牡丹情绪有变,也没兴趣唱歌了,车速也慢了。

梅老师把车子骑得很慢,慢得跟走路快不了多少,专心一意地看着有没有沟坎路障。牡丹坐在车后直催梅老师把车子骑快一点。梅老师装着没听见,仍我行我素,慢悠悠地“吱咛”“吱咛”地啋着脚镫。

“梅老师,我都快急疯了,你别慢条斯理地骑了,只要掉不到沟里,你情骑快了,越快越好!”牡丹的话中带有埋怨的味道。

“我让你自己骑你不骑,我骑快了你摔跤,骑慢了你又要催,真拿你没有办法。我是司机,你是乘客,我要为你和我自己的安全负责呀!”梅老师像是在讲交通规则。

牡丹跳下车,说道:“我不坐你这慢车了。我步行吧,反正也快到家了,走不了多长时间。”

梅老师看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哪能是快到家的地方?她分明是在骗人。梅老师却不知道牡丹为什么会这样。算了,算了,她叫骑快就骑快吧,小心一点就不会出大错。他答应牡丹骑快一点,要牡丹坐车。梅老师等牡丹坐好,猛地一蹬脚镫,车子飞一般地冲了出去。牡丹本能的安全意识使她扭身双手轻轻搂住了梅老师的腰部,身体也紧靠着他。这次,牡丹没有搂错地方,因为车子没有往沟里蹿,也没有摇晃,而是像黑夜中的利箭,直刺前方无名高地。

牡丹依旧把脸贴在梅老师的背上,享受着力量和速度带来的快感,呼吸着上苍赋予二人世界的新鲜空气。

到了一个丁字口,梅老师把车闸捏了一下,牡丹的脸部重重地沓在梅老师的身上,双手抱得更紧,好像又要摔倒似的。唉!真让人服气呀!不说牛顿聪明都不行啊!人家几百年前发现的惯性定律适应的地方还真是不少啊!像搂腰这个动作,刚一捏闸,他俩身体都要前倾,因为老师是有准备的,牡丹是没有准备的,所以老师的位移小,牡丹的位移大。故而牡丹原先的身体和脸把老师的背挤得更严实。牡丹双臂因往前幅度大,和梅老师身体间的空隙就变大,为保持原来的状态,她必须把空出的缝隙弥合掉。怎么弥合呢?把胳臂抱得更紧呗!梅老师问牡丹往左还是往右。牡丹正在感受着近距离的温暖。她和梅老师接触的部分早已热辣辣的,她怕一会儿这份温暖就要失去,随口应道:“左右都行。”说完,又进入冥冥幻想之中。

牡丹知道,丁字口往左和往右都有往前的道路,往左路近,往右路远。梅老师却不清楚这些,他就把车子拐向了右边。

走了一段后,到了往西去的路口,梅老师问拐不拐弯。

牡丹问到哪儿了。

“到往西的路口了,拐不拐弯?”梅老师问。

“想拐你就拐吧,你已经走了援圈路了。刚才要是往左拐就近多了。不过,直往前走,一会儿再拐弯也能到家的。前面还有一条南北大路,和这条南北大路形成一个大方格。”牡丹“咯儿咯儿”地笑起来。

“你这个傻丫头,刚才为啥不说清楚?你看老师饿得还不够?”梅老师也笑着说。

“那只有饿着吧。等猴年马月鸡子翻蛋(注:翻蛋,方言,即下蛋)了,我对我妈说让她给你打荷包蛋吃。”牡丹说得梅老师没有想头。

“好吧,明年家访时我去你家,可要记住这顿饭哟!”梅老师打趣说。

老师家访是很普遍的事,那倒不是为了吃一点、要一点,拿一点,而是为了掌握学生的家庭状况、在家表现,与家长深入交换意见,为写学生鉴定打基础。所以梅老师题到家访这事。

前面就是刚说的那条大路,再往南直走就到牡丹家的村东头。牡丹松了手,按常规坐好。快到村边的护青房时,牡丹叫梅老师停车,说:“梅老师,我到家了。你也赶紧回家吃饭吧!”

梅老师把车子停下,牡丹扶着老师的肩膀下了车。梅老师把小包裹递说:“再见,牡丹同学。”为了和原先来时的口径一致,梅老师又加了一句,“我还得去找我妹妹!”

牡丹心里很过意不去,人家梅老师真的是找妹妹的呀,咱咋让人家放下自己的事来送咱呀?她拉住自行车,从口袋里掏出一方准备送给姐姐的小手绢塞到梅老师手中就跑了,她边跑边喊:“梅老师,擦擦汗吧!别忘了来时的路哟!走迷了我可不管啦!你明年还要家访,迷了你可找不到我家!”说完,口中唱道:“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梅老师就是那金色的太阳。

多么温暖,多么慈祥,把我牡丹的心照亮……”

不知道梅老师听到歌声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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