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封爵诏书一起到陇南的,还有一道来自右武卫大将军的调令。军令是怠慢不得的,既然收到了就要速速起身才是。叶明彰只是个参军书记,这个没品衔的职位是程处默随便封的,不在正式的编制之内,自然就没有什么亲卫一说。但程处默作为折冲校尉,倒有五十名亲军。也幸亏如此,不然叶明彰可不敢独自前往右武卫中军所在。
叶明彰不会骑马,来到军营这半个多月除了坐着就是躺着,没想过去学。程处默大大咧咧,也没有想到去问。军令一到,这才知道。此时便是急也没有用了,只好赶鸭子上架给叶明彰一匹温顺的母马。好在双马镫北魏时就出现了,有了这东西是个人便能骑上马走两步。当然想纵马飞驰是不可能了。
有这么个新手,队伍的速度自然不能太快,程处默也不急,陇南离中军所在并不远,以这种慢慢悠悠的速度也能在傍晚前到达。怠慢军令确实是大罪,他却不是很在意,大帅程咬金就是自己老子,稍微晚点没什么大不了,而且自己也不是无辜怠慢,谁想到兄弟不会骑马?
骑在马上的叶明彰两手死死地攥着缰绳,马速虽然不快,但若是颠簸得狠了依旧吓得一身冷汗,更时不时的惊呼,惹得身边的程处默一阵大笑。叶明彰就受不得被人嘲笑,何况笑话自己的还是程处默,顿时恼羞成怒,也顾不得什么,破口骂道:“你这家伙还有心看我笑话,日后不要到我这儿找东西吃!”
这就要了亲命了。跟着叶明彰吃了半个多月小灶的程处默现在看到军中伙食就反胃,当下连连道歉,赌咒发誓也不管能不能实现。正说着,经过一条小河,更是颠簸,看到叶明彰那死死搂住马脖子的样子,顿时便把说过的话忘了,笑得更是开心。
两人一路嬉笑,从早走到晚,总是在天黑前到了右武卫中军所在。程处默的折冲校尉在陇南可以无法无天,到了这儿就不算什么,何况他家老子就是大帅,更是规矩。到了辕门便下马,顺便还把叶明彰扶下来。兄弟一路被折腾惨了,路上就癫得吐了几次,这刚一下马又吐了。
叶明彰觉得屁股已经不知道成了多少瓣儿了,两条腿软软的,多亏处默搀着才没瘫软在地。也幸亏如此,不然就更没法活了。虽说地上的东西是自己吐出来的,但也是恶心。
“倒是我疏忽了,早教你就不必遭这份儿罪。”程处默觉得自己没有发现兄弟不会骑马是犯了大错,虽然笑了一路,但见到叶明彰这幅惨样还是不忍。
“我没说,你又怎么知道。”叶明彰一手扶着程处默一手扶着马站在原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这一路的颠簸差点把胃癫出来,说话有气无力,小脸撒白。
“也是啊。”程处默讪讪一笑,挥挥手示意身后的亲卫自去驻地,自己则扶着叶明彰往中军大帐走去,一边走还一遍嘱咐叶明彰等下见到自己老子不要害怕等等,虽是好心,但叶明彰现在离晕倒已经不远了,听到程处默的话更是头晕。
“吱吱吱”一直在叶明彰衣甲里睡觉的小白也觉得程处默太罗嗦,从怀里爬出来,三两下跳到叶明彰的头顶,小眼睛盯着程处默直叫,对这个总是和自己抢东西吃的家伙小白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感。
“天啊,你怎么把它给带来了!在陇南也就罢了,等下被老爷子看到只怕不妙!快藏起来,千万不能被看见。”程处默见到小白脸色一变,伸手就要去抓,却被叶明彰有气无力地拦了一下,“你说它做什么,不跟着我难道把它留在陇南跟一群杀才呆着?你肯我还不肯呢!怕什么,这是我的命根子,自然要随身带着。”
“罢了罢了。”程处默自然知道小白对叶明彰的重要性,见叶明彰一脸决然就知道说不过他,只是心下暗暗决定等下若是老爷子生气自己拼着被揍一顿也要保好叶明彰,反正从小大大被揍了无数次,也不差这一顿。
被扶着的叶明彰跟着走了没多远就好了许多,自然就不用程处默在一旁搀扶了,这一路走来已经被无数将士看了笑话,可不敢被程咬金再看到。头一次看到活生生的历史人物,叶明彰若说不紧张是假的。
第一印象很重要,叶明彰自然知道。程处默的话没有错,在陇南顶着小白满军营溜腿没什么,除了处默和军司马就数自己官儿大,没人说什么,此时却是不能了。一把将小白抓住塞回怀中,顺便整理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自己的衣服早就扔了,身上这套还是程处默不穿的改的,舒服不舒服还是其次,主要是穿起来有些繁琐,叶明彰是怎么都学不会,每天还要人帮忙才是。但也有好处,就是藏东西方便,把小白塞进去从外面是绝对看不出的。
军中应该着甲,但叶明彰不是府兵,又刚从山里边出来,自然没有那东西。尽管很羡慕程处默那一身明晃晃的铠甲,在手里拎了拎就决定宁死也不要穿。几十斤重的明光铠,叶明彰表示自己的小体格穿上它就不用干别的了,走两步小命就差不多交代了。
穿着衣袍见大将军不符合军中礼仪,叶明彰和程处默却都不是很在意。两人此番前来虽说是军令,实际上却是老程想儿子了,顺便看看自家儿子在野地里捡来的那个孩子,没那么多讲究。但军中规矩还是要有的,所以程处默穿了甲配了刀,在大帐外规规矩矩的单膝跪下缴令。
“折冲校尉程处默携参军书记叶明彰拜见大将军!”
“滚进来!”
一个雄厚的声音响起,中气十足,带着一丝微怒,程处默却闻声迅速起身,笑着掀帐而入。叶明彰微微一愣,两腿一迈赶紧跟上。
刚把帘子掀开,就看到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大汉一脚踹向程处默,程处默还不敢躲,硬生生受了一脚,虽然穿着明光铠,还是疼得龇牙咧嘴,连连求饶:“大帅,啊不对爹啊,别踹了……”
到底是亲生儿子,打在身上疼在心里,但这小子着实气人。自己昨日下得军令,今日天快黑了才到,不踹几脚实难解恨。想到气处,又是两脚,这才一屁股坐到主位上,大手一挥说道:“逆子着实气人,还不卸甲难不成等老子给你卸吗?”
程处默见状讪讪一笑,三两下就把铠甲脱下来整整齐齐放在一旁,接着就做到老程下手的座位上,还不忘招呼叶明彰赶紧坐下。老爷子今天良心发现,弄了一桌子肉食,可是难得。
叶明彰被这一场活生生的“严父教子”吓了一跳,听到程处默说话才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给老程行了一礼,言道:“晚辈叶明彰,见过伯父。”他看得很明白,这就是家宴,叫伯父更好些,叫大帅以他如今和处默的关系就生分了。
“恩,坐吧。”程咬金大手一挥,叶明彰微微欠身便坐了下去。
“处默说你是长安人士,不知离家多久,还有没有亲眷在世?”
“小子自幼被家师养大,从未见过亲生父母。听家师说,小子是在路边捡到的,不知姓名,只是在襁褓上绣着几棵竹子,嫌竹字过傲,便取‘叶’字为姓,取名‘明彰’,却是取‘自见者不明,自是者不彰’之意。”
“恩……不知尊师可好?”
“家师去岁仙逝,独留小子在山中过活。以前山中骤降暴雨,毁了住所,小子走了半月有余方才出来,之后遇到处默麾下斥候才算捡回一条命来。”
“小小年纪,便可横穿山林,也属不易,却是苦了。”程咬金点了点头,轻轻一叹。叶明彰神色倒是微微一暗,叹言道:“家师待小子如亲生骨肉,家师过世后原想着守孝三年,不想一场骤雨将一切化为乌有。家师生前常言万物自有章法,世上亦无完全相同的两件事物,人也是如此。还言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自己的并不是小子的,待其过世便下山去,寻小子自己的路。”
“尊师大才。”程咬金闻言神色也是一暗,叹了口气,思绪却不知跑到那儿去了。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反应过来,一巴掌就拍在了叶明彰的后脑勺上,笑骂道:“小子无礼,怎就生了一副花花肠子,在老夫面前耍花样,着实该打!”
“伯父恕罪。”老程一巴掌拍得狠了,疼的叶明彰直龇牙,“家师常言‘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又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小子以前被家师耳提面授,如今养成了习惯,虽与处默亲如兄弟,初见伯父却不觉使将出来。”说完还傻傻笑了笑。
老程闻言又是一巴掌拍了过来,声音很响,却不一点儿也不疼:“你师父的话倒是不假,老夫也不怪你,只是日后不许,不然再打过去的就不是巴掌了。哈哈哈……说了许久,这饭菜都凉了。军中规矩多,弄这些不易,快吃!”
话音刚落,叶明彰就暗道不好,伸手就往怀里摸,终究是晚了一步。老程只看见一道白影从叶明彰怀中窜了出来,再看去就见一只小小的白貂趴在叶明彰桌子上的盘子里与一块硕大的羊骨头搏斗。当下又是哈哈大笑,指着吃相难看的小白对一脸苦笑满头冷汗的叶明彰道:“这小东西倒是有趣,老夫还从未见过如此贪吃的小貂儿。罢了罢了,这盘子羊肉算是毁了,倒也无妨,咱爷仨儿也不必坐得如此之远。逆子,还不端着盘子坐过来,敢吃独食反了你了!”
程处默闻言黑着长脸一手拿着啃了一半的羊骨头一手端着盘子放到老爷子身前的案席上,叶明彰却是苦笑着在小白脑袋上拍了一下,谁想小家伙儿吃得正欢理都不理,这番举动反倒引得老程一阵大笑。叶明彰脸上略带尴尬,却也学着程处默坐到老程案席前,伸手拿起一块骨头开啃。在老程爽朗的笑声中,心里头又一块悬着的石头终是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