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馆位于皇城之西,聚书二十万,教习均为大儒,学子却不过数十名,皆为皇亲国戚及勋贵子弟,是名符其实的最高学府。都是老夫子,学问上容不得半点沙子,偶有纨绔也不顶事,李二御赐的戒尺可不是好相与的,何况李二夫妇还会时不时的来弘文馆视察。
算起来这是叶明彰第二次来到皇城,却没什么心思研究皇城风光。一大早没睡利索,走起路还半眯着眼睛,弄得领路的内侍根本不敢走快,时不时还得搀扶下走歪的清平侯,一不注意就容易撞墙。
程处默已有官职在身,是不用来弘文馆进学的,长孙冲年纪稍小还在就读。早早来到弘文馆的长孙冲突然看见一个迷迷糊糊的人正慢慢挪过来,定眼一看不由笑了,上前将内侍打发走,晃了晃叶明彰说道:“明彰怎的如此痴睡,也亏得是我先遇到的,若是被先生们见了可得吃一番苦头。”
叶明彰的神智被这一晃恢复了不少,见着是长孙冲不由笑了笑,回道:“往日此时还在酣睡,乍一下早醒实在是不习惯。”
长孙冲哈哈一笑,领着叶明彰到一旁洗了一把脸。大冬天的被冷水一激,顿时就清醒了。随手擦干脸上的冷水,笑着冲长孙冲拱了拱手,便跟着进了学堂之内。一进门就见到数十个书案整齐的摆在屋内,案上文房四宝放得整齐,已有许多人在座位上温书,还有嬉笑打闹的,年岁都不大。却是没有女子,公主们习文不在此处。
李承乾笑着过来打了声招呼,便领着叶明彰认识弘文馆中的学子。杜构、房遗直、李恪、李泰、柴令武、秦怀玉、牛诩、李崇义、李景仁,叶明彰相熟的着实不少。杜钩和房遗直的性子和其父有几分相似,彬彬有礼,书生气很浓;柴令武则有些孤僻,或许与平阳公主早亡有关,柴绍也常年领军在外,少有管教;李恪帅得一塌糊涂,年纪虽小却能萌出一脸血;李泰就是个小胖子,圆滚滚的,看起来和李承乾的关系很好,一看到李承乾进来就黏了过去。叶明彰对别的倒不甚在意,对李泰和李承乾哥俩倒有些新奇,看现在这样子很难想象日后兄弟俩会为了皇位差点刀兵相向。
和众人打过招呼,叶明彰就寻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左边李崇义右边李景仁。叶明彰会心一笑,这哥俩也不是个好学的。弘文馆中的座次虽然没有严格的分配,却也要根据身份家世排位的,李承乾、李恪、李泰哥仨齐刷刷的坐在第一排,长孙冲、柴令武此一排,皇亲国戚排完了才是秦怀玉、牛诩等勋贵子弟。李崇义和李景仁也是皇室众人,却和叶明彰坐到了最后面,若说两人真的勤奋好学叶明彰是怎么也不信。
孔颖达很准时,时辰一到就走了进来。老先生五十多岁,头发束得极整齐,胡子也梳成一缕,衣服上看不见一点儿褶皱,腰板挺得笔直,手中拿着戒尺表情很是严肃。李承乾见孔颖达进来,当即领众人站起身来躬身行礼,孔颖达点了点头,左手虚压示意众人坐下,自己便坐到讲台上,将戒尺放在桌案上,开口言道:“宋穆公疾,召大司马孔父而属殇公焉……”
叶明彰双眼圆睁,盯着在台上摇头晃脑的孔颖达,心中惊讶无以言语。果然是经年夫子,讲课没有一点废话,简单明了,直指主题。讲什么叶明彰听出来了,《左传》,从前还是草草看过的,只是乍拿一段出来就全然不知说什么了。孔颖达讲话字正腔圆,很有韵味,但传入叶明彰的耳中就好像催眠曲一般。本来就没睡好,如今清醒全靠之前那一泼冷水,此时眼皮子是完全扛不住了,一个劲儿的打架。下意识的往左右两边一看,李崇义、李景仁哥俩虽然也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但那有节奏的呼吸摆明了两人已经睡过去了。
有人打头叶明彰就没了顾忌,学着两人的样子把眼睛闭上就要入睡。只是到底功夫没有练到家,睡是睡着了却径直趴在了桌子上,没一会儿鼾声渐起,已然入了梦乡。
都是朗朗读书声,骤然听到肆无忌惮的鼾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孔颖达更是如此,双眉一皱循声看去,见是一个没见过的少年,微微一想才记起今日乃是清平侯首次进学的日子。虽说陛下曾言此子自幼被异人抚养,学了一身异人本事,自己原本就没想再给其灌输新的东西,只是这种态度实在让人气愤。当下提着戒尺走到跟前,拍了拍书案,眼见着叶明彰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沉声言道:“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
叶明彰正迷糊着,就听到这样一段,心下不由微怒。这是在骂自己啊!也没看清来人,随口就回了句:“若秦时但任小臣,诛杀忠良,竟以灭亡,令亲任大臣,即至今耳,古与今如一丘之貉。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孔颖达闻言不由笑了,心下却不以为怒,笑道:“你从令师习了一身本事,却未得秋毫,词不达意也就罢了,歪理倒是多得很。想骂老夫是老古董明说就是,引经据典也没讲到点上。”
叶明彰这才清醒,见着是孔颖达当即下意识的站起身来,躬身就是一礼。孔颖达笑着摆了摆手,就听叶明彰说道:“小子一时胡言,还请孔师赎罪。”
“无妨无妨。”孔颖达晃了晃手中戒尺,说道,“于课堂酣睡老夫不以为意,然乱言无状妄用先贤之言罪过甚大,伸出手来,罚你十记戒尺,可服?”
叶明彰从小就对老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眼见孔颖达那副威严的样子哪敢说出个不字,连忙伸出手来,任由孔颖达抽了十下。孔颖达这戒尺可是檀木的,很是厚实,十下打下去右手都没了知觉。孔颖达打完之后收起戒尺,问道:“老夫先时听闻你得异人教授一身本事,今番却发现你对经义虽知晓颇多,却不明其意。《易》《诗》《书》《礼》《春秋》乃儒家典籍,更有《礼记》《孝经》《论语》《孟子》《尔雅》,读之受益匪浅。你虽通晓诸经,却不闻其意。老夫却不明了,令师讲学时所讲何物?”
“家师授小子百家之学,却不愿小子精研一门。常言‘学海无涯’,只要小子明事理不违心即可。”
“百家之学?”孔颖达闻言微微皱眉,又问道,“老夫虽是儒家子弟,却非轻视百家之人。只是,若以蒙学论还属儒家最佳。你既只对儒家典籍略有涉猎,却不知尊师以何对你启蒙?”
“《千字文》《弟子规》耳。”叶明彰朗声答道,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风采。(近期人在老家,网络不便,每日一更,二十几号回北京会两更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