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天,陈义天都没有在陆达慧面前出现过。有那么一刻,陆达慧担心过他会不会伤口感染,但很快就笑自己多心了,他可是名震一方的天爷,围着他的人不甚枚举,怎么会让他有事呢?
陆达慧继续在新开当她的小歌女。
那天晚上去的时候,罗经理拿着一支空烟斗,端着范儿,假模假式地说道:“木兰啊,花无百日红。后台再硬,也不能把我们新开的规矩不放在眼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说是吧。”
陆达慧忙笑道:“不好意思啊,罗经理。我以为义天给你打过电话了,可能是他太忙,忘了吧。要不,我现在让他给你打个电话来?”
“不不不,我就随口说说,木兰姐你别多想,我哪里敢劳烦天爷。”罗经理惨白着脸赔笑道。虽说花无百日红,可这位木兰显然是正当红,不好惹的主。罗经理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的汗,不敢再啰嗦她。
陆达慧心里冷笑了一声,继续画着妆,这个陈义天别的不怎么样,名字倒是挺好用的。
云儿飘在海空,鱼儿藏在水中,
早晨太阳里晒渔网,
迎面吹来大海风。
潮水升,浪花涌,
渔船儿飘飘各西东。
轻撒网,紧拉绳,
烟雾里辛苦等鱼踪。
............
临上场前,陆达慧突然换成了这支电影插曲。她在台上唱着歌,陆达生在台下喝着一杯咖啡。她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脸上立刻绽出了桃花般的笑容。
陆达生看着在舞台上光彩夺目的她。她真得应该属于舞台而不是冰冷的武器还有滚烫的鲜血,怪就怪今生命不好,来生可要记得投胎到一个好人家。陆达生跟着她轻轻哼着曲子,暗暗想到。
“你今天怎么来了?”在骑楼的阴角,陆达慧笑道。
“老师要见你。”
“现在吗?”陆达慧脸上的笑渐渐消散。自从离开那个鬼地方,她已经很少和老师见面了,所有的任务都由陆达生安排给他们的。
“上车吧。”陆达生没有说什么,拉开了车门。
陆达慧坐了上去,默不作声,玩着自己的手指头。
“没想到你唱歌还挺好听的。”陆达生突然道。
这是第一次,陆达生跟她说起与任务没有关系的事情,陆达慧真得很高兴,可是一想到一会儿要见老师,祸福不定,便没了心思,闷闷道:“现在真没心情,改天你要是想听我唱歌,我一定给你唱,唱一天一夜,就怕你烦哩。”
“我什么时候烦过你?”陆达生笑了。
陆达慧侧头看着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过他的笑?陆达慧失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这话应该是用来说女孩子的。”陆达生专注地开着车,没有在乎陆达慧的失神。陆达慧低头,自己笑了:“我就觉得你好看。”
车子里又是一片静默,直到快到他们曾经住过多年的地方的时候,陆达生才淡淡道:“不要怕,没事的。”
“嗯。”陆达慧抬起头,看着他,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黑沉的大门,缓缓地开启,车子驶了进去。墨一般的树木压得本来就很沉重的心,更加沉重。
这里住着他们的老师,也是陈义天口中的麦子辉。
陆达生陪她进了主屋,便立在客厅不再动了。陆达慧回头看了他一眼,认命地在主屋佣人的指引下,上了二楼。
暗红的实木门,像是凝固了的血。陆达慧轻轻敲了下门,门内传来了缓慢的声音:“进来。”
陆达慧推门而进,站在门口处,轻声道:“我来了,老师。”
“过来。”麦子辉坐在书桌后,整个房间,只有书桌上亮着一盏小台灯,屋里阴冷潮湿。
陆达慧慢慢走到书桌前站好。整个房间都铺了厚厚的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的孩子,最近还好吗?”麦子辉说道,好像是一个慈祥的父亲。
“谢谢老师关心,我很好。”陆达慧努力让自己的脸挤出点笑容来。
“上次的任务......”麦子辉欲言又止。
“对不起,上次因为我的疏忽任务失败了。我愿意接受惩罚。”陆达慧赶快表明态度。
“呵呵。所以叫你来啊。”麦子辉干笑道,“老天爷都不愿意那个坏蛋多活。他回去的时候,飞机失事了。我就怕你还有心理负担,所以才叫达生带你过来。”
“谢谢老师。”陆达慧扯了下嘴,努力去笑,可垂在身体两侧的手还是不由自主在颤抖。
“耀字辈的孩子也快出师了。我希望你能完成好这单案子。”麦子辉说着,递给陆达慧一个信封,“我希望你能以这个案子,给他们讲讲执行任务时有哪些问题是需要注意的。”
“老师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陆达慧毕恭毕敬地接过信封。
“去吧,现在也确实太晚了。”麦子辉道。
“是。”陆达慧慢慢退到门口,打开门,刚一出去,便一路小跑冲下了楼。
楼下,陆达生接住了她,什么也没问,就带她离开。
坐上车,陆达慧顿时感到一阵疲惫,忍不住常常吁了口气。
“没事吧?”陆达生问道。
可是陆达慧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摇摇头。摇开车窗,夜风鼓进车内,陆达慧深吸了口新鲜的水量充沛的空气,似乎想洗涤刚才在那间房里备受折磨的肺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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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陆达慧就坐上最早的一班车去了龙川县。
“天爷,嫂子上了去龙川的长途车!”一大早,李明冲进陈宅,还没看见人,就大声嚷嚷开了。
“龙川?”陈义天站在楼梯上,眉头皱成了一团。
“我们的人看着嫂子买的车票,是龙川,是七点十分的车。”李明急道。他手下一跟他说,他就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可是现在已经八点,车子已经开出了五十分钟。
“有人跟着吗?”陈义天道。
“有。我让细仔带了两个人跟着的。”李明道。
“备车,你来开,叫上龙王,我们去龙川。”陈义天淡淡道。
车子刚开出市区,一张裹了小石子的纸条经由弹弓射进了车里。几乎是同时,龙王已经向纸条飞来的方向开了一枪。
“明仔继续开车。”陈义天招呼一下警觉起来的李明,捡起纸条,对龙王道,“对方没恶意的,要不然就不是石子而是子弹了。”
“明仔,直接去龙川车田的老虎笏。”陈义天展开纸条冷冷道。
“天爷,还是小心点,也许是个陷阱。”龙王提醒道。
陈义天转过身,透过车后的玻璃,路两旁的野草足有一人高。“不会的。”陈义天的声音很肯定。
老虎笏是个小地方,往上几代攀关系,几乎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这会儿突然来了几个外乡人,陈义天他们很是打眼。
“我觉得不对劲。”茶馆里头,龙王小声道。李明的双眼也时刻不停地在四周流动。唯有陈义天默默地喝着茶,吃着和广州城里味道截然不同的排骨包。
“老板,我和兄弟几个到龙川来玩,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陈义天结账时,随口问了下老板。
老板笑道:“这位先生,您可真是玩笑了,我们这小地方哪里有什么好玩的,不过南边有片山林子,风景还不错,你们几位可以去那里看看。”
“谢了老板,走,我们去看看。”陈义天谢过老板,招呼龙王和李明去了山林子。
这哪里能用一个林子来形容,这里根本就是一片原始的丘陵,瘴气围绕着山林,植被丰富蕴满了水汽,虫鸣鸟叫,非常适合攻击也适合躲藏。
车子停在山头,陈义天望着眼前的风景。
“天爷,你说谁会来这里?怎么会在这里执行刺杀任务呢?”龙王从一开始就在怀疑那张纸条的真伪。而且现在天已经快黑,除了他们三个,老虎笏根本没有出现另外一个外乡人。
就在陈义天他们在老虎笏转悠的时候,陆达慧也在龙川下车,上了一辆停在车站外的吉普,一个小子把车钥匙连同一张纸条给她后,消失在人群中。陆达慧开车去了四都镇。
鹿湖庵四下调零,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任务,陆达慧是不会到这里来的。天已黑,庵堂里只亮着一盏豆油灯。菩萨前,一个四十多岁的居士正念着佛。陆达慧站在她背后,不相信这次的目标会是这么一个女人。
“阿弥陀佛,该来的还是来了。”女人放下手中的木鱼,转过身来看着陆达慧,她一脸处于世外的淡然,倒让陆达慧有些慌了神。
“对不起,这是我的任务。”陆达慧道。
“阿弥陀佛,一切不过是因果循环罢了。”女人双手合十,微鞠一躬,笑了笑,一抹殷红的血从胸口浸透出来,染红了她的法衣。
陆达慧愣在当场,事情的演变超出了她的预料。立刻离开!大脑自主地给她下达了命令。陆达慧转身预离开,庵堂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黑夜中枪口射出的子弹如烟花般闪亮。
陆达慧根本来不及细数他们有几个人,但估摸不会少于五个,而且各个手上的家伙式应该都比她的要好。她没办法跟他们硬碰硬,只能找机会往山里跑。
不知道为什么,陈义天的心跳得很快,展开手中的纸又仔细查看了一遍,纸上除了原来那一行字,叫他发现了纸角一点香灰的痕迹。陈义天惊道:“明仔,地图!”地图平铺在车前盖上,三个人围在地图前,就着昏暗的光线,查看起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鹿湖庵。”陈义天指着四都镇所在的位置。
三个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李明哗啦合上地图,陈义天和龙王已经跳上了车。车子沿着颠簸的土路往四都镇狂奔了过去。
陈义天握紧了拳头,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茬呢?
“天爷,没事的,你放心吧。”龙王想了想,还是说了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话。
李明专心开着车,根本没想到开口说话。
他们都知道四都镇不可怕,可怕的是四都镇里有个鹿湖庵,鹿湖庵两年前住进了一个女人。传说这个女人身手了得、工于心计、蛇蝎心肠;传说这个女人的心里没有是非对错之分,一切都要看她的心情;传说这个女人为了利益,亲手杀了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关于这个女人的传说有很多,至于她为什么到鹿湖庵没人知道。陈义天只知道,他曾经和这个女人两战两败。
车子刚到四都镇,已经是滂沱大雨,他们根本看不清前面的路。李明转过头看着陈义天,他在等陈义天的指示。
“你和龙王找地方住下,我一个人上山。”陈义天冷冷道。
李明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又继续往前开去。
“明仔,你干嘛!”陈义天压着嗓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心平气和。
“现在已经晚上十点了。”李明尚未说话,龙王淡淡地抢话道。
“天爷,你放心,我开车技术好着呢。你要养精蓄锐,帮我们把嫂子带回来的。”李明也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到了平日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到的鹿湖庵。大殿里卧着一个女人,血已经干涸。
龙王和李明都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是嫂子赢了。”
陈义天没有像他们那样释然,反而更揪心:“她是用刀自杀,但这里有过枪战。”
室外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但是室内还残留着淡淡硫磺的味道,不等陈义天再说什么,龙王和李明他们都发现了弹孔和弹头。
“这里还有别的人在。”龙王道。
话音未落,陈义天已经冲进了雨中。
“天爷,现在毫无头绪,不可能找到嫂子的。”李明赶快跟过去拉他。
“你现在立刻回镇上去找!”陈义天甩开李明的手,吼道。
“天爷!”李明也急了。
龙王冲出来,拉住李明道:“让他去吧。”
大雨冲击在山涧中,轰轰隆隆,好似千军对垒、万马奔腾。
“陆达慧!慧慧——”陈义天一边在崎岖山路中摸爬,一边拼力喊着,可惜他拼尽全力的声音都被雨声所吞没。
“慧慧——慧慧——”天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光源,陈义天也不知道他现在走在哪里,身边都有些什么东西,他只知道现在要找回陆达慧。
雨大了又小了,间歇不到三分钟,瓢泼大雨又从天而降,就这样下下停停,停停下下;陈义天一路上跌倒了又爬起,爬起来又跌倒,喊到嗓子冒烟,就抬头接一口雨水喝。他就这样叫着陆达慧的名字,机械式得一路找下去。他根本不敢去想,如果陆达慧有什么意外,自己将会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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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天亮了。我们找些当地人来帮忙吧。”龙王轻声道。陈义天没有理他。“也许嫂子在镇上,明仔已经找到他了。”陈义天还在泥浆里淌着。“也有可能嫂子早回了广州。”龙王跟在他后头继续说道。
陈义天浑身湿透,双眼空洞,对龙王的话听而不闻,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继续前进着。
“天爷——”
“嘘!”陈义天突然转回身,止住龙王预说的话,“你听。”
“听什么?”龙王仔细听了下,只有风吹树林的声音。
忽然幽幽地,似蚊蚁的声音“陈义天——陈义天——”
“慧慧!”陈义天的脸上腾地放出了光,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陆达慧蜷在山凹一处泥塘中,整一个就跟泥人一样,如此显得眼白和牙齿白得耀眼。
“呵呵,哈哈,哈哈哈!”陈义天看到陆达慧时,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陆达慧看着他,眼睛里也笑了。陆达慧的嘴角还没展开,陈义天已经扑到了她身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笑着带她出泥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