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义天的手气好到爆,想什么牌就来什么牌,三圈下来,几乎就见他和牌。
“红痣带好运。”杜海笑道。
“是啊,是啊,超好运。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哈,我手上这副可是清一色的牌。”陈义天笑道,往左手吹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摸起一张牌,也不看牌,只拿手细细地摩挲了下,便面带笑容地把所有的牌都倒下,笑叫,“给钱!给钱!”
“不是说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吗?怎么到了天爷这里就不作数了呢?”万喜打趣道。
陈义天扬扬左手:“看看!”一下子又宝贝式得收回手。
“看什么啊?”睡醒的陆达慧走了下来,正好听了个没头尾。
“过来打两把。”陈义天一看她,立刻笑着起身让位。
“我不太会。”陆达慧嘴里说着,却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有我在。”陈义天扯了张椅子,坐到了陆达慧身后帮她把关。
结果打不了两张牌,陆达慧就转头看陈义天:“接下来该怎么办啊?”
问了几次,陈义天像是不耐烦了,不管陆达慧问什么,他都答“随便,你做主!”
“哼哼,你别后悔。”陆达慧小猪哼哼式地威胁,陈义天压根儿就没放心上。
“明仔,你做什么牌?”陆达慧笑着问李明。李明年岁是不大,但怎么也要比陆达慧大那么几岁。可偏偏一开始,陆达慧就跟着陈义天“明仔、明仔”的叫,居然没有人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我单钓一个五饼,你有吗?”李明随口一说。
“有啊!”陆达慧也不管身后陈义天什么反应就把存得好好的一对五饼拆了一个打给李明。
“和了!混一色!”李明叫道。
“怎么能这样?”杜海又惊又乐。
“他让我随便的啊。”陆达慧头也不回地指指后面,笑道,“一会儿,你们要什么牌都跟我说,我打给你们。”
四圈打下来,陆达慧一路的放牌走,不仅赔光了陈义天先前赢的,还又另外输了好些钱。不过惹得牌桌上那三个人,都把她当姑奶奶一样拜着,马屁话拍得直响,陆达慧小姑娘心性,被逗得咯咯直笑。
到数点子给现钱时,陆达慧把手一摊,对陈义天得意地笑道:“拿钱来!”陈义天一巴掌拍在她手上,笑道:“起来,让我打两把。”“不要。我突然觉得打牌还是挺好玩的。”陆达慧嘻嘻笑道。“我看你是当散财童子当得好玩吧。”陈义天笑骂她,由着她继续在牌桌上当散财童子。另一边儿上,龙王已经帮陈义天把银票拿了过来。陈义天也就仍坐在她后头,不时给她递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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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九路的小洋楼时,已经是掌灯时候,陆达生也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吃晚饭了吗?”陆达生正坐在客厅里,手上拿着一支点燃的雪茄。
“吃过了,在陈义天那里吃的。我以为你今天又会回很晚。”陆达慧淡淡道。
陆达生只嗯了一声,便就漠然不语。陆达慧站了会儿,见他老不说话,于是道:“没事我先上楼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陈义天那里累聚的那些点点快乐,轻而易举地就被陆达生的漠然撕烂到荡然无存。
端午一开始,天就热了。也不点灯,陆达慧坐在房间小阳台的竹椅上,一边乘凉,一边拿毛巾擦拭刚洗完的湿发。陆达生象征性地敲敲门就走了进来。陆达慧没有回头去看,不用猜也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他会进来。这个时候落进陆达慧眼里的是远处各家窗子里透出来的星星点点的灯火;落进陆达生眼里的是陆达慧淡淡的融进灰朦夜色中的剪影。陆达生在她身后站了一小会儿,还是走了过去,拿过她手上的毛巾帮她擦头发。
“我知道你在怨我,可是最近真得很忙。我答应你,等忙完这阵子,我们就结婚好吗?到时候我们在圣心大教堂举行婚礼,我请余主任当我们的证婚人,我保证我们的婚事会轰动广州城,我一定不会委屈你的......”陆达生一边擦着她的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许着诺言。
陆达慧突然按住陆达生擦着她头发的手,叹道:“达生,我没怨你。就是看你每天都忙,我却什么都帮不了,觉得怪无聊。”
“怎么会无聊呢?白天你可以去逛街买东西、听戏、看电影,晚上等我回来陪你吃饭。我答应你,我尽量回来跟你吃晚饭,好不好?”陆达生半蹲下来,把头搁到她肩膀上,笑道。
陆达慧也笑了,心里却是无限的哀伤。本来她以为两个人把关系挑明了,他们就会像别的恋人那样拍拖,没想到她还是等待的那个,现在更甚,直接跳过恋爱这一块,她变成了天天等先生回来的怨妇。难道要这样等一辈子?陆达慧发现自己不仅看不透陆达生了,而且也有些看不透自己。
“达生,我还去新开唱歌好吗?”陆达慧突然想到万喜,于是说道。
陆达生面色瞬间一狞,很快又笑道:“好好的怎么想去那种地方。你看有哪家的太太会在那里唱歌。听话,在家呆着,你要实在是想唱歌的话,等我回来唱给我听啊。”
又是等!陆达慧心里烦躁起来,为什么她要是等的那个!
“陆达生!我们还没有结婚,我还不是谁的太太,我为什么就不能去唱歌了?”陆达慧一把扯下头上,陆达生正给她擦头发的毛巾,尖声叫道。
陆达慧的抓狂,显然出乎了陆达生的意料,在他的记忆里,陆达慧总是对他言听计从的。他忙好脾气得把陆达慧揽在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哄道:“好,好,去唱歌,去唱歌,结婚前让你去唱个够。”
“我困了,我想去休息了。”陆达慧喃喃道,从陆达生怀里撑起来。陆达生并没有放开她,而是若有所思地,用手在她脸上摩挲了好一会儿,才似有似无地吻在她唇边,轻声道:“好好休息,晚安。”
刚一离开陆达慧的房间,陆达生便面色一沉,丝毫不见刚才的温柔模样——老师有一句话,说得还真对,陈义天,确实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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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达慧,不,是木兰,在离开新开那么久,这会儿说要回去唱歌就回去唱歌,自然没有那么容易。
所以她很有先见之明地给陈义天打了个电话:“我从今晚开始要回新开唱歌。”
“唱歌啊?行,今晚我订一篮鲜花给你送过去,保证你有脸有面。”
1937年6月14日*新开乐园*夜九点
陆达慧独自一人吃过晚饭,早早就到了离开大半个月的新开乐园。乐园门口已经堆了好几个大花篮都是贺她重回新开的,其中一个赫然写着陈义天的大名。
陆达慧挑挑眉,绕过大门,进旁边小巷子,从后门直达了化妆间。她去得有些早,化妆间里还没有别的人,一走进去就看到了自己原来用的那张桌子上已经放了一篮鲜花,满室芬芳。陆达慧笑着走了过去,坐到镜子前,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这时,陆续有人进来。青女一看见她,就笑着偎了过来:“木兰姐?你回新开了吗?”
“怎么?欢迎吗?”陆达慧笑道。
“欢迎、欢迎,太好了,以后我们又可以一起唱歌了。”
“青女,你欢迎什么啊?”阿红一边描眉一边冷笑道,“这是被人退货了,又回来唱呢。”
“红姐,不兴往人伤口撒盐的。”珠珠笑道。
其他几个小歌女都嗤嗤笑起来。
“你们胡说什么!就会乱嚼舌头!”不等陆达慧有什么反应,青女早立起身,对着阿红和珠珠吼起来。
“我说什么了?我好好劝着红姐,你倒对我吼。怎么,搭上个日本人,脾气都见长了啊?”珠珠眼一斜就回敬了过去。
那边阿红又不满了,对珠珠道:“诶、诶,我说错什么了,还要你来劝?”
一时间,青女、阿红、珠珠乱哄哄闹开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和谁说,再加上还有三五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小歌女,见风吵,化妆间里顿时热闹非凡。而事态的源点,陆达慧,则笑眯眯地看她们吵来闹去,把烦忧暂抛脑后。
正看得高兴,罗经理一阵风似得卷进来,跳脚拍桌子叫道:“吵什么!吵什么!”连吼了好几声,女人们才注意到他,渐渐熄了火,嘴里嘀咕着回到各自的桌子前开始补妆。
“你没事吧?”罗经理走到陆达慧跟前,赔笑道。为什么木兰会回来唱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老板有专程打电话过来交代这个事,而且早早的就有人送了花篮来,署名的都是他惹不起的人物。
“罗经理,你傻了吧,都被人赶出来了,你还怕个屁啊!”阿红摔开梳子,恨恨道。她一直在这里唱歌,一直半黑不红,眼看着比她小的人都渐渐起来了,心里是窝了一肚子火。
“你给我小心点......”罗经理对阿红怒道。
“罗经理!”陆达慧岂不知道他是个拜高踩低的主,忙打断他的话,对阿红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被赶出来的?”
阿红愣了愣道:“反正,天爷肯定是不打算娶你的,要不,怎么不把你养在家里,还出来抛头露面。”
阿红不喜欢陆达慧,她也从来不伪装这点。在她的心中,陆达慧是那种很假的人,明明都和她们一样,落在了这风月场,却偏要装出一副高姿态来。当然陆达慧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跟她说过话,所以当陆达慧这样笑眯眯地问她时,她还是有些愣了。
陆达慧把那篮鲜花分出几支来,插进阿红桌上的花瓶,又扶着她肩膀,笑道:“红姐,以后我就在这里唱歌了,还要你多多照顾。”
别说阿红,所有人都愣了,到底是罗经理涉水深,最先反应过来,笑道:“好了,好了,没事了,赶快化妆,准备上台了。”
以前在新开,木兰不单单是木兰,她还是血狼的一份子,她不敢跟他们太过接近,就怕为他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而现在,木兰就是木兰,很纯粹地在这里唱歌,高兴时可以和青女亲昵,生气时可以和阿红斗嘴,可以八卦一下小姐妹们的情史,也可以捉弄得罗经理团团转......新开在陆达慧的眼里,再不是工作,而是生动活泼的生活的一部分。
我这心里一大块,左推右推推不开,
怕生病偏偏又把病儿害,无奈何只好请个医生来。
医生与奴看罢脉,说了一声不妨碍,
不是病来可也不是灾,不是病来可也不是灾,
这就是你的多情人,留给你的相思债。
鄙医生庸庸,无法把方儿开,且让你只好把相思害。
从今不把相思害,猛然害起相思来,
怕相思偏偏入了相思寨,无奈何只好把这相思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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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达慧一连唱了三首。这会儿唱着唱着,突然想起,在愉园时,留音机里放的正是这首歌。那时候,她和陈义天还不熟悉,她像是全身都处于戒备状态的小刺猬;而他就是拿刺猬毫无办法的大灰狼。陆达慧想想当时两个人的样子,也觉得可笑至极,伴着歌声,红霞飞满了脸,眼里荡漾着柔柔暖暖的笑。
歌终有唱完的时候,她坐在化妆室里,看大家陆续离开,她不想回陆达生那里。早上她醒时,陆达生已经走了,晚上她离开,他还没有回家;算一算,两个人一整天都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家里阿姨听到她给陈义天打电话了,陆达慧也知道她会向陆达生告状。她等着陆达生来兴师问罪,可从中午等到现在结束,都没有他的一丝消息。陆达慧磨磨蹭蹭地卸完妆,换了衣服,一步一挨离开新开。
街对面,响起一阵不耐烦的喇叭声,陆达慧定睛一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