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歇了一会儿,陆达慧就让龙潜陪她到外面逛逛。龙潜呆愣地看着陈义天。陈义天知道是陆达慧还没有接受自己就是妞妞这一身份,于是对龙潜淡淡道:“我下午还有事,你陪她去,好好照看,别吃冰,别乱跑。”
顶着午后的烈日,其实也没有什么地方是好去的,在市集里瞎溜达一圈,陆达慧就进了一家杂货铺,抱了颗椰青,坐在小板凳上发呆。她怎么可能是妞妞呢。通过陈义天的描述,在陆达慧的脑海里,妞妞应该是聪明的、让人疼惜的、娇娇柔柔的漂亮女孩子。
龙潜陪她默坐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喂,慧慧,你跟天爷到底怎么了?他真对你——别怕,我给你做主!”龙潜偷袭过陆达慧两次,可每次都是手下败将,不仅不恼,反而对陆达慧的崇拜之情很快超过了对陈义天的。
“没有,你别瞎想!”陆达慧仍然愁眉苦脸。
“那,你是怪他杀了你那个相好?”龙潜又凑上去不怕死地问道。
陆达慧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他不是!”忽又想起什么,幽幽道,“你们把他扔到哪里了?”
“你说那个达生啊。天爷找人送他回广州了,还叫了人好好安葬他。天爷办事,你放心。”
陆达慧便不说话,龙潜见她兴致不高,自己也觉得怪没意思,坐在小凳上,靠着墙壁,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陆达慧还抱着那椰青在发呆。
龙潜无聊地站起来,甩甩发麻的胳膊腿,道:“这么坐着,怪无聊,今天周五,前面那个广场会放木偶戏,我们去看看,好吧?”
陆达慧想了想,便跟着龙潜去了广场。广场上已经搭起了舞台,也聚了好些人。等了一会儿,木偶戏便开始了。
陆达慧其实也听不懂他们在表演的是什么,配乐也只是偶尔有那么几句的旋律好听,但木偶倒是都做得很精致,便细细地欣赏起来。
可是这木偶戏似乎开头就不打算结束,从天透亮一直演到天色将暗。陆达慧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斜眼看了下龙潜,原来他也听不懂,早在边上又瞌睡起来。
陆达慧忙推醒他,两个人弯着腰,跑出了看戏的阵群。
“找个地方吃饭吧。”陆达慧道。
“不回去吃吗?”龙潜奇怪道。
陆达慧垂着脑袋,不说话。
“你是躲天爷吧?这么躲也不是办法,你不能今晚不回去啊。诶,我们也算是好朋友了吧?你跟天爷到底是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想想办法。”龙潜抓耳挠腮道。
“我跟慧慧没事,用不着你想办法。”龙潜正急着,陈义天出现在他们身后。
龙潜撇撇嘴,识趣地找了个借口,就寻他的猪朋狗友去了。
见龙潜跑远了,陈义天才走近陆达慧,笑道:“不知道有没有人想吃川菜了,嗯,大概十五分钟的路程,好像有一家不错的川菜馆子。”
陆达慧半抬起脑袋,眼珠子一转,鼓起腮帮子,攀上了他胳膊。
“吃货!”陈义天笑骂道。
说是川菜,但其实已经融合了粤菜和当地菜肴的一些特色。洒了辣椒粉的豆瓣鱼、没有花椒的水煮牛肉、放了咸鱼丁的鱼香茄子,不过老板送他们的一碟子泡菜倒是很正宗,陆达慧吃得很欢畅。
“中午都没吃饱。”陆达慧一边说,一边在水煮牛肉里找配菜。
陈义天把沾了辣椒粉的鱼皮扒开,夹里面的鱼肉,蘸没有被辣椒粉侵蚀到的咸香鲜甜的酱汁,然后放到她面前的空碗里:“那现在多吃点。”
饭后,陆达慧还想来点甜品的,陈义天却说已经让李婶煮了,于是两个人手拖手,一边遛弯,一边往回走。
路边榕树的须根被结成了秋千,小孩子坐在上头,一边荡着一边同睡在旁边绳床的家人叽叽咕咕说着话;那边树丫上吊着一直小摇篮,阿嬷给熟睡的小孙儿赶着蚊虫;挽着胳膊的小情侣嬉笑而过;一个小姑娘嚼着槟榔,轻声哼着让人断肠的曲调......
“她在唱什么?”陆达慧悄声问陈义天。
“她唱:我的情郎啊,你在何方,你可知道,我阿爸要把我嫁给隔壁的财主;我的情郎,你快来带我离开,纵使逃亡到天边,只要你在我身旁,心中便没有忧伤。”陈义天悄声唱起来。
头一句还似乎是人家小姑娘的调,后头便早跑到了天涯海角,前一句是这首歌的调,后一句又变成那首歌的。
明知道他在瞎唱,陆达慧也不打断,等他自己编不下去了,才笑道:“尽会糊弄我。”
“唱得不错吧。”陈义天笑道,“如果到香港,咱们真找不到谋生的门路,干脆就我写歌,你来唱,保管红透香江南北。”
陆达慧哼了一声,笑着看向别的地方,听他瞎掰:“到时候,我们也不能像在广州那样大开销了,当然,我也不会要你紧衣缩食。大房子自然是住不上,我们就找间带院子的小房子,院子里种一棵榕树,然后再搭个花架子。对了,你喜欢什么花?”
陆达慧不理他。陈义天就捏捏她的手,凑到她脑袋边,半央半胁迫道:“说,快说,你喜欢什么花?”
“狗尾巴花。”陆达慧被他缠得没办法,想到了他在新开舞台上送她狗尾巴花的囧样,于是吃吃笑道。
“这个不算!”陈义天懊恼道,其实他就是看那花,红艳艳还漂亮,哪里想它竟然有那么粗俗的名字。
一时之间,两个人竟然找不到话要说,只是这么手拖手,慢慢走。
半晌,陆达慧才幽幽道:“陈义天,你今天吓着我了。”
“其实,我刚看到时,也被吓了一跳,谁想到一直要找的人,竟然就在自己身边。”陈义天也垂了眼睛。
“你骗人。你要被吓到,那,那个......”陆达慧的声音很小,脸上绯红。陈义天耳朵都快凑到她嘴边了,才半蒙半猜到她在说什么。
“你也不想想当时你有多诱人,看起来比萝卜糕啊鱼丸面啊什么的,都要好吃多了。”陈义天说得很无奈,“再说,谁让你以前总说我老啊什么的,质疑我能力。”
“你!不要脸!我才没有!”陈义天的话,让陆达慧不仅红了脸,连脖子都涨红。
“没有什么?”陈义天坏坏笑道。
陆达慧咬着牙,狠狠地瞪着他,知道自己是肯定说不过他的,便索性不说话。
“怎么?真生气了?”陈义天笑道,看在陆达慧眼里,怎么都觉得他在得瑟。一下子脾气上来,追着陈义天就要打。
这一下,陈义天似乎怕了,抬腿就跑,躲着陆达慧的魔掌。每一次,陆达慧眼看着都快打到了,却又被他堪堪逃掉。一直追闹到家门口,陆达慧也追得没劲了,对着他大吼:“陈义天!我郑重警告你!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离我三尺远!”
陈义天还真离她三尺远了。
回到家,陈义天就直接上了楼。李婶端了一盅山药枸杞银耳甜汤给陆达慧,说是陈义天特别嘱咐炖的。
陆达慧吃了两口,觉得还不错,平时,陈义天都会和她一起吃的,这会儿不下来,猜想是自己刚才那句话惹的事,于是,对李婶道:“李婶还有吗?”
“有。”
“那再盛一碗出来,一会儿我给他端上去。”陆达慧笑道。
李婶自去厨房又盛了一碗,放到陆达慧面前,脸上带着奇怪的笑容道:“先生和小姐还真是都一心为对方着想啊。”
“不就一碗汤吗,怎么就成一心为对方想了。”陆达慧笑得有些尴尬,直觉告诉她,李婶的笑容真得很古怪。
“这有什么好羞的。”李婶笑道,“不过也不能全依赖这吃的上,还是要节制些才好。先生是男人,容易由着性子来,小姐要劝着些的。”
透过李婶的古怪笑容和言语,再看看甜汤里的食材,山药、枸杞、银耳、莲子,陆达慧差不多也猜到了这甜汤是什么功用了,讪讪道:“我,端,端上去了。”
说完,捧着那碗甜汤,赶快落跑。
撞开书房的门,重重把碗搁在陈义天面前。
“干嘛?”陈义天挑眉笑问道。
“你说干嘛!爱吃不吃!”陆达慧又羞又恼,她总觉得是他的“专程嘱咐”,让这屋子里的人都“笑笑”得看着她。
夜里,陈义天要去她房里睡,被陆达慧踹了出去,他就在楼道上,跳起脱衣舞色诱她,陆达慧翻了个白眼,笑着骂了声“神经病”,进屋把门反锁。
刚躺上床没一会儿,陆达慧就听到锁孔喀拉响的声音。果然,锁匙挡得住君子,挡不住小人。
“终于学会锁门了啊。”陈义天光着膀子,笑着爬上床。
陆达慧趴在床上,当他不存在。
“又趴着睡,一会儿又做噩梦。”陈义天轻轻打了她一下,骂道。
陆达慧便翻身背对他。
陈义天也不再说话,贴着她的背,一只手撩起她的发丝,露出耳垂来。陆达慧长着一对游垂耳,耳垂饱满似滚珠。陈义天凑过去,把耳垂含在嘴里,拿舌头逗弄着玩。
陆达慧也不说话,也不打他,闭目假寐,只是背往后又靠了靠,更紧合地贴在了他身上,方便他上下其手。
陈义天自然也是老实不客气,顺着陆达慧起伏的曲线和她渐重的呼吸探索起来,当手触到她的左臀时,陈义天下意识地拿食指轻轻刮着流云印记。
“痒~”陆达慧终于开口,柔柔的声音,软软地拍掉他的手。
陈义天顺势抓住了她的手把玩。
“陈义天,你是不是搞错啦?”陆达慧抽出手,翻过身来,迷蒙幽怨得看着他。
“没有。我要的人就是你。”陈义天说着,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就要退下她的底裤。
陆达慧一下子摁住他的手,气息紊乱地说道:“不要。”
陈义天轻笑道:“言不由衷的小家伙。”
一番云雨过后,两个人终于歇下来。
“他们叫我野猫仔,饿也饿不死,打也打不死。”陆达慧把脑袋埋在他颈窝子里,似乎在自言自语,“为一块馒头,和好多人打架,手也被踩了,脑袋也破了,那个馒头乌漆墨黑,很多手抓过,很多脚踩过,可是吃进嘴里,还是湿软咸甜,血浸着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就记得为了活命,我天天都打别人,也天天被人揍,直到老师他们收养我,我才第一次吃饱饭。”
当她开口讲话时,陈义天身子一紧,随即便明白过来,她是在讲她以前的生活,于是放柔了身躯,双手环住她,下巴抵在她脑袋上,静静地听她讲话。
“我什么都忘记了,就记得这块馒头,本来我连这个都不想记起的,可它隔三差五就出现在梦里,我赶都赶不走。”说完,陆达慧似乎很不想回忆,便住口不说了。
“好了,好了,没事了,以后有我在,我帮你把它赶走。”陈义天拍拍她的背哄道。
“梦里,你怎么赶?”陆达慧不信他,闷闷道。
“我跑到你梦里赶。其实我打架也挺厉害的,我一定打得过它。”陈义天道。
“讨厌!”陆达慧软软得骂了一句,又道,“陈义天,你再确认一下好吗。也许真的妞妞还在等你去找她的。”
“好。”陈义天宠溺地答应着,“快睡吧,小肥猫。”
“你乱叫什么!”陆达慧嘟囔着,打了他一巴掌。
“以后有我在,保证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再不会有人叫你野猫仔,顶多就是小肥猫。”陈义天笑道。
“反正你就是有办法打击我。”陆达慧嘴里是抱怨,身子却调了个舒服位置,枕在他胳膊上,沉沉睡了过去。
“睡吧。”望着她的睡颜,陈义天暖暖道。
抱着怀里的女人,陈义天只觉得老天爷待他不薄,在他已经觉得寻找妞妞快无望的时候,把她送到了他身边,而且让她失去了幼年的记忆。这样,他们才得以以最纯粹的男女身份相处然后相爱,这期间不掺杂愧疚、弥补等等任何其它因素。而现在揭晓谜底,仿佛是水煮牛肉里垫底的蔬菜,或是萝卜糕里夹杂的火腿粒,只是让他更爱她,更宠她而已。
陈义天紧了紧搂着陆达慧的手,她不舒服地皱皱眉头,轻咛了一声,很快又习惯了这份力道。一段并不开心的封尘岁月,如果她忘了便忘了吧,陈义天并不在意,只要他一个人记得就好,毕竟人不是活在过去,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接下来的日子,陈义天再也不提妞妞,陆达慧也似乎忘了这个“惊喜”。两个人,就完全是观光客的样子,游遍了爪哇各个地方。
教小村庄里嬉笑的小孩子玩木头人的游戏,虽然语言不通,但是凭借着手势动作和甜美的笑容,他们玩的很开心,最后还被小孩子父母请回家吃饭。
在莫拉比火山上,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硫磺味道。他们在热水泉里煮鸡蛋,陆达慧戴着陈义天插在她头上的大朵红花,靠着树干,一边唱歌一边等着鸡蛋熟。
去海神庙的时候,信徒正在祭祀,庄重肃穆,连在刀口上舔生活,从来不信这些的他们,都不免心存敬畏起来。“陈义天,你说我们会下十八层地狱吗?”“应该不会,我们怎么也算是坏人里的好人吧。”
沙滩洁白,湛蓝的海水翻着浪花,陆达慧像只小鱼样滑进水里,陈义天坐在沙滩上看着她笑。“看!海螺!”陆达慧从水里钻出来,冲陈义天叫,一只手举着海螺不停的晃,头发熨帖地贴着脑袋愈发显得娇小可人。“快上来,涨潮了!”陈义天冲她笑着招手。陆达慧得意洋洋地向他跑过去,显摆她的海螺。陈义天早拿浴巾把她裹了,给她擦干头发。
码头碰到一个唱中文歌的欧洲女人,不知怎么,陆达慧和她聊起了天。她的中文不错,她说是她男朋友教的,她男朋友是中国人,可是她父亲反对他们在一起,她就和那个男人私奔到了这里。“他在这里吗?”陆达慧四处张望。“那个!”女人指给她看,一个瘦瘦得正在低头选水果的男人。后来他们四个人一起吃了饭。“同病相怜啊!”陈义天拉着那个男人的手说:“我们也是私奔出来的。她家是地主,我是她家长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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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这样,从早上醒来就想着一会儿去哪里玩,天天不亦乐乎。
陆达慧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有趴着缩进被窝里睡觉了。每天不是阳光照进窗户,在陈义天怀里醒来;就是被早起的陈义天的胡子给扎醒,他说他是在亲她,可有人是使劲抿嘴就为把胡子翘起来,用胡子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