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1 / 1)

灶台脚边的墙壁上贴了木刻板的财神像;财神像下是缺了一只耳朵的香盆,插着燃烧的香烛;香盆外又另搁了两只碗,一只装裹满糖霜的花生,一只堆满自家院子结的红橘。陆达慧站在一边儿教导陈义天和诗隆怎么叩拜怎么祷告。真真的是亲爷俩,动作神情一模一样,特别是从地上爬起来时,像是木偶被人同时拉了线,“诶——”长吁一声,然后弯腰埋头双手掸腿上的灰,再站直了,先左胳膊然后右肘子掸干净,掸完后,侧头无声望向陆达慧。

陆达慧忍住笑,指挥道:“义天,把灶王爷请下来。”

陈义天愣了愣,半躬着身子凑到灶神像前,随手一扯。谁知用力过猛,刚揭不到三分之一,纤薄的纸张就有破损的倾向,唬得他连忙蹲在像纸前,双手按住纸张两端,抬头悄悄瞄了一眼陆达慧。陆达慧正把一颗祭贡的糖花生塞念平嘴里,没注意他的小动作。陈义天正暗自庆幸,诗隆在一旁忽地叫了起来:“妈妈!爸爸把灶王爷弄坏了!”一边叫一边还冲他老爸扮鬼脸,恨得陈义天牙痒痒。

“没有!只是差点,还没坏!”陈义天气急败坏地辩解。

陆达慧没理陈义天,倒是对诗隆唬下脸:“果果——过来!”

“妈妈偏心!明明是爸爸做错事!”诗隆不满地瞪了一眼陈义天,一步一顿地蹭到陆达慧身边。陆达慧捡了颗糖花生塞他嘴里,再在他脑门上一点,笑骂道:“不许胡闹!和你爸一起到院子里把灶王爷送了。”

父子俩到院子里,用洋火焚画像,然后定定地好奇地看画像燃成灰。星火犹在挣扎,院门口响起男子二重唱:

“天爷——”

“天——爷——”

诗隆看看院门口的一老一少,又抬头望望父亲。陈义天只闷声不吭地盯着院门口提着大包小包,眼泪横飙的俩男人。要是以前,他肯定是要发脾气的,可如今在陆达慧的悉心照料下,他已经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良好的礼节,虽然他仍然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赵怀富和欧海带来了很多好东西,念平和诗隆看都看不过来。陆达慧也不和他们讲虚礼,把东西一样样拣出来:有装在铁皮罐子里的饼干,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颜色各异的水果糖,一大油布口袋的米粉、淮山粉、白糖,两大罐子的阿华田,常用的跌打损伤药、一端布匹......

“本来还有奶粉,可惜路上掉了。”赵怀富自止住了泪就一直不停嘿嘿傻笑。

陆达慧把拣出来的东西又分了一部分出来:“念平,把这些给你明叔送过去。”

“诶,不用、不用!”赵怀富连忙阻止,“明仔在山口接我们的时候,我就已经给他了。他说他们队上一会儿要开什么会,如果早他就来,迟了他明天再过来。”

欧海和陈义天坐在堂屋门口的凳子上,大眼瞪小眼,谁都没听到屋里的对话。

欧海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他亲手埋的人,怎么现在就好端端地坐在他面前;说他是天爷吧,可那双眼清澈无杂质,让人一眼就看穿他眼里的紧张和戒备。

“也行。我先去做饭,你陪义天说说话吧。他失忆了,以前的事什么也记不起来。哦,还有他不喜欢别人叫他天爷。刚回来时,还和明仔他们打了一架,闹得那几个没事都不敢往这里跑,就怕一不小心又惹他不痛快。”陆达慧低声嘱咐,说完自出堂屋,轻抚陈义天的脊背,柔声道,“富叔和他儿子阿海送了我们很多东西,今天我们借花献佛做好吃的谢谢他们。你是主人家,可要好好招呼客人。”

又是一阵大眼对小眼,陈义天终还是记着自己主人的身份,把赵怀富带来的糖果饼干,往他们面前一推,生硬道:“吃!”想想这不是自己的,忙又起身给他二人倒了两碗白开水,然后又把糖花生、橘子一一摆在他们面前。一趟一趟的无声折腾,再一次让赵怀富和欧海的心荡到谷底,而陆达慧已经习惯了如此“善良”、“害羞”的陈义天。

一大碗酸辣米粉、满满一盆大白面馒头、摊得薄薄的鸡蛋饼、素溜野菇片、虾皮白菜汤、腌萝卜条。

“妈妈,好吃、真好吃!”诗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一边吃还一边不停摇晃脑袋,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白面馒头了,而且这是他第一次吃米粉。吃到最后,小肚子圆圆滚滚,还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筷子。

“不许再吃了!”陆达慧唬脸从他手里夺过筷子,把他赶到洗衣台那儿,玩赵怀富带来的小玩意——一套西游记师徒五个的泥塑。诗隆本已吃饱,也不闹,乐呵呵地捧着泥塑趴地上玩他自己才懂的游戏。

傍晚时候安排住宿,因为没有多的房间,就在堂屋里吊了两张吊床供赵家父子睡。陆达慧这边看着欧海绑吊床,只听到院子里陈义天和诗隆尖着嗓子笑闹的声音,一抬眼,原是他俩在打水仗。陆达慧火不打一处来,抓起堂屋的鸡毛掸子就冲了出去:

“腊月里头,你们不怕感冒啊!”

鸡毛掸子还没来得及挥到他们身边,平日有事没事就作对的父子,这会儿倒很有默契地嘻嘻哈哈跳脚钻进没有屋顶的简易洗澡房。诗隆甚至在陈义天的授意下,在澡房门口挑衅地冲陆达慧扭屁股。等陆达慧又扬起鸡毛掸子时,吓得尖叫一声扑了进去,随即是陈义天的惨叫,估计诗隆扑得太猛又撞上了他。

“天爷变了。”欧海有淡淡的伤感,陈义天是他心中神一般的人物,是干大事的人物,怎么会如此幼稚呢——他又想起那双清澈毫无城府的眼睛。

“挺好。”陆达慧笑,淡淡地,柔柔地。

等陈义天睡熟,陆达慧终因为赵怀富他们的到来,满腹心事而致无眠,于是披上外套打算院子里走走。出门一看,赵怀富和欧海竟都坐在堂屋门槛上。

“怎么没睡?不习惯吗?”陆达慧悄声问道。

“怎会。嫂子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些人,路边野地里都能睡的。”赵怀富拢了拢身上的破棉袄。

“山脚下,小明哥接到我们,说天爷找回来了,我和我爸喜欢得都呆了。可看小明哥那表情又不好,我爸问还有什么问题吗,他说你们自己去看吧。进来的路上,我和我爸心里各有各的猜想,可谁都没想到天爷成了这样子。嫂子,这叫我们怎么睡得着,我们还指望天爷带我们给那些兄弟报仇,还有我的那些家人。”欧海越说脑袋埋得越低,最后似乎都垂到了地。

报仇?

闻言,陆达慧思如乱麻,她以为是因为太晚所以导致思考缓慢,可偏偏一张张熟悉的笑脸不停地在脑袋里漂浮,他们时而重合在一起,时而又各具特色。陆达慧双手捂住脸,不敢在想下去,深吸一口寒冬的冷冽的空气,忽而话锋一转:“阿海,当初你是怎么找到义天的,你好好想想。”

“嗯,是——”

欧海又羞又愧,这是一个多大的乌龙啊,他不敢想如果陆达慧没有及时找到陈义天,如果等陈义天再婚后恢复记忆......他的失误将造成两家几代人的悲剧。此时的欧海不敢有丝毫隐瞒,仔细回想当时巨细,甚至把看似毫无关联的旁枝末节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陆达慧和赵怀富。

............

赵怀富肯定如果陈义天还活着,则必定会走两条路:一、榕树村到深圳;二、榕树村返增城。赵怀富自己坚守第二条线路,派干儿子欧海负责第一条线。

从最开始怕人盯梢,仅几个亲信暗地里查寻,到后来广托朋友,加派大量人手,可依旧没有陈义天一丁点的消息。赵怀富尚沉得住气,但年轻气盛的欧海坐不住了,他的寻找开始像没头苍蝇,无数的希望,然后无数次失望。

有一天,有个人说寒溪河的堤坝被几天来连降的暴雨冲垮,寒溪河一分为二,有一部分河水顺西奔涌,与另外一条河流汇合,再往南而去,天爷会不会被冲到那条河去了。

这话本来说得就奇怪,可脑袋已经急得像浆糊的欧海根本没听出来,二话不说,带着人就顺着溃坝一点点找过去。溃坝之下,浮尸满野,有人的,也有动物的。欧海闭目微唏,他既希望在这里找到陈义天,又暗自祈祷陈义天不要出现在这里。

这一找,又是四天四夜。他们从大雨滂沱之时找到霁雨初晴之日,从鬼哭狼嚎之地找到水草丰沛之滨。

欧海坐在临时搭的雨棚里,听手下人回报每日情况,他想,“这么些天了,没天爷,他一定还活着......”他想得颇为忐忑,拿搪瓷茶杯的手都抖。水杯还没搁稳当,有人一边叫,一边匆匆跑来,说是一里地外的河段,在水葫芦丛里,他们发现了一具尸体。茶杯倾倒,水洒在了欧海身上。

到了河边,欧海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说发现了一具尸体。面目全非,头皮甚至缺了一大块,根本分辨不出是谁谁;欧海让自己冷静,想看清他手臂上的刀疤,可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欧海匆匆瞥见了他唯一识得的是那条子弹项链。

............

清冷的夜晚,欧海细细回忆,静静讲述,越讲越心虚,不用谁来提醒,他自己也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你这臭小子!”赵怀富抄起身边的烟杆就往欧海脑袋上敲。

“富叔,”陆达慧急忙拦住,“别把大家吵醒了。”

赵怀富方省得此时是大半夜,恨恨地压下想揍欧海的冲动,压低声音问道:“那人是谁?跟你说溃坝,和天爷......的是谁?”

“我......”欧海支支吾吾半天才道,“我也不认得那人是谁,好像是阿轩底下的人。”

“胡闹!阿轩带着他的人一直跟着我的。”

“算了富叔,你也别怪阿海。阿海,你心里也别存什么愧疚。你们今天不是亲眼看到了吗,义天好好的,开心、没烦恼,比以前都好。”本该最抑郁不平的陆达慧此时却是一脸平和地安慰、宽解这对半路父子,“别人是有备而来,我们自然防不胜防。”

“可这会是谁呢?”赵怀富皱眉看着陆达慧,百思不得其解。

陆达慧也不知道,她正想说,反正已经过了,是谁已经不重要。可刚张嘴,旁边卧室门吱呀被推打开,陈义天睡眼惺忪地站在门口。

“怎么不睡了?”看到他,陆达慧满脸都是柔光,疾步走到他跟前,拉他的手。

陆达慧在屋外时间久,双手冰凉,刚触到陈义天温和的手时,自己也颤了一下,想缩手,却已经被他反握。陈义天握着陆达慧的手不放:“你不在,睡不着。”言语中浓浓不满,倒似是小儿撒娇。

陆达慧被他握得脸红,虽然明知此时天黑,谁也看不出来,可自己骗不了自己,气急败坏地使劲抽出手,把他推回去,撇嘴低声骂道:“少在那里瞎胡闹,快去睡!要是感冒了,看我不怎么收拾你!”陈义天怏怏回房。

被陈义天这么一打岔,三个人再没有说下去的兴趣,好在赵怀富二人还要呆上一段日子,倒不差这么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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