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淑珍到了刘军的办公室,刘军给他们互相介绍认识后,大家坐下,刘军和谭淑珍说,他们两个,今天是专门来看向南打球的。
谭淑珍赶紧说,一个才学了两个月的小孩,有什么可看的。
老邪笑道,向南妈妈,我们可不是来看小孩打球的技术的,而是来看她各方面的条件,技术这种东西,只要有天赋,学起来很快,而有些东西,比如说力量什么的,她现在要有,也不可能,但随着她年纪的增长,和长期的锻炼,这些到时候自然就会有的。
“谭总,我们前面仔细观察了,可以说,向南的各方面条件很好,说实话,我每年都会去全省各地挑队员,见过的小孩,不说几千,也有几百,但像向南条件这么好的,很少见。”苗苗说。
谭淑珍赶紧说,谢谢!谢谢两位老师!
刘军代他们进入正题,和谭淑珍说:“谭总,他们看过向南后,希望向南能到他们那里去学习。”
谭淑珍一下子没有明白,去他们那里学习,“是去打球吗?”
“向南妈妈,你对我们学校了不了解?”老邪问。
“陈经纶?知道啊,不就在黄龙那边吗?”谭淑珍说。
“对对,就是在黄龙那里,我们学校,是专门挑选好的运动苗子,从小进行培养,从我们学校出来的,各项运动的世界冠军,有二十多名,就是我们学校出来的,向南去了我们那里之后,对她今后的发展,肯定会有很大的帮助。”
苗苗也说:“谭总,我向你保证,向南在我班里,我会照顾好她的。”
谭淑珍明白了,她说:“我知道了,向南要是去你们那里,就不能在学校继续学习了,对吗?”
苗苗笑道:“我们那里也上文化课,只是每天的比重,没有她现在在保俶塔实验学校这么大,还是以职业训练和比赛为主。”
“然后呢?”谭淑珍问,“我是说到了该上初中高中的时候。”
刘军说:“谭总,向南到了陈经纶,就是向职业运动员迈出的第一步,通过训练和比赛,她接着会进入市队、省队、甚至国家队,我相信向南有这个实力。”
“进国家队?这个,会有太多偶然的因素,不是凭自己实力就可以的吧?”谭淑珍说,心想,我还差点去中央电视台呢,结果怎样?
刘军和老邪、苗苗互相看看,心里有点虚,老邪和苗苗,都不敢往这方面说太多。
他们心虚的原因,一方面,确实如谭淑珍说的,进国家队,要有实力,但也会有很多偶然的因素,能进国家队的,并不是通过一个严格的选拔赛,你名次好,你就可以进的,那还要国家队的教练,特别是总教练能看中你。
在当时的时空背景下,刚刚发生的事,让整个浙江羽坛都感到有些沮丧,甚至觉得前景渺茫。
原来,整个浙江羽毛球队,和国家队的关系一直不错,这条路是很畅通的,国家队男队的主教练,是浙江去的李矛,女队的主教练,也是浙江去的李玲蔚。
但这两个人,因为种种原因,和当时国家队的总教练李永波意见不合,彼此之间的矛盾,到了已经完全公开化的程度,“集体弹劾事件”,都上了当时的新闻媒体。
双方终于在九八年的这一年,彻底决裂,一大批的教练员和运动员,因此离开了国家队。
次年,李矛去了韩国执教,把两名名不见经传的小将孙升模、李炫一,培养成了世界一流的名将。
雅典奥运会后,他去了马来西亚,带出了李宗伟这样的世界名将,直到二o一九年,李矛才重回中国国家队,担任男队主教练。
李玲蔚则因此回到了浙江,在浙江省体委任职,后来又去了北京,担任国际奥委会委员,中国奥委会副主席。
当然,这些是后话。
但在九八年,老邪和苗苗,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与谭淑珍见的面,当时浙江羽毛球界的人都在说,接下来的时间,只要李永波还在当主教练,浙江的运动员,大概就不要想进国家队了。
他们因此感到,说起这进国家队的话题,有点心虚。
刘军说:“谭总,向南确实是很好的一个苗子,不去陈经纶,不打羽毛球,太可惜了。”
谭淑珍笑了笑,她说:“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我其实,差不多也就是这么过来了,八岁的时候,就进了剧团的学员班,十一岁开始登台表演,一直到二十九岁离开舞台,我们演员的经历,和你们运动员是不是有点像?”
谭淑珍这么一说,老邪和苗苗都笑了起来,松了口气,既然有这个经历,接下去小孩到了学校的生活会怎么样,就不用多解释了,苗苗说:
“还真的是有点像,只不过学习的内容不同。”
“经历的也大同小异吧,竭尽全力去取得成绩,赢得鲜花和掌声。”谭淑珍笑道。
刘军和老邪、苗苗都点了点头,谭淑珍想了一下说:“我觉得,我还是让向南,留在学校,继续上学吧。”
三个人愣了一下,谭淑珍这话,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刚刚他们还觉得,和谭淑珍找到了共同语言,怎么又风云突变了,刘军问:
“谭总,你的意思是,不想送向南去陈经纶?”
谭淑珍点点头说对,我想,就让她走大多数人要走的路,上学,高考,读大学,然后工作,不想让她和大多数人不一样。
老邪有点急了:“向南妈妈,你不想向南去国家队,去参加亚运会、奥运会,拿世界冠军?”
谭淑珍摇了摇头:“那一条路,走过的人才知道,太辛苦。”
“谭总,那你也要为向南的前途着想啊。”苗苗叫道。
谭淑珍看了看她说:“我正是为我女儿着想,你们说的没错,对不起啊,我没有贬低运动员的意思,我说过,我也经历过,你们说的确实没错,拿冠军,享受鲜花和掌声,看上去确实很美好,那是一条星光大道,但谁知道,这星光大道,是铺着荆棘的。
“你要踩着荆棘,才能抵达目的,这个,我想刘教练和你们都很清楚,人家说考大学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要拿冠军,过的何止是独木桥,简直就是走钢丝,全世界那么多人,凭什么你可以拿第一,那还不是需要你吃别人吃不了的苦。
“而且,就是你得到了又怎么样呢,鲜花也好,掌声也好,镁光灯也好,你站在台上,享受着这一切的时候,那感觉确实很好,好像全世界都是你的,但这一切,其实是短暂的,是很快会消失的,当灯光熄灭的时候,你身上的光环也没有了。
“这时候你感觉到的是黑暗、孤独和寒冷,打开门,你要面对的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要生活,要生存,这时才发现,那掌声和鲜花不是你的终点,之后的那黑暗才是你的起点。
“而这个时候,你会发现,你前面二十几年付出的一切,这个社会,已经和你算了总账,那掌声和鲜花就是付给你的,这个社会,已经不欠你了,你们之间一笔勾销了,它会发掘并且需要新的明星,你已经是过去时。
“现实是残酷的,这个时候,你才发现,你其实比大多数人都还不如,你脱离现实的生活,似乎已经太久了,你连生存下去的能力和技能,都比别人少,我二十九岁的时候才感觉,自己真正进入了社会,而一进入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快被这个社会淘汰了。
“我每天都需要付出比别人多的努力和辛苦,才能适应这个社会,我每天要带女儿,要上班,要努力地学习,去参加自学考试,我要让自己重来一次,才能赶上这个社会的发展,不然,我就只能在角落里哀叹,或每天拿出自己以前在舞台上的照片,回忆过去。
“这时候你还会发现,原来这个社会,用鲜花和掌声和你算总账的时候,你要付出的,不仅是你的过去,还有你的未来。
“你们要是问我后不后悔,我肯定会和你们说后悔,我不比别人笨,也不比别人傻,就是走寻常路,我想,我也有能力走的比大多数人好。
“我就是去挤独木桥,我也有能力挤过去啊,挤过去不就好了,不就是平地了,何苦要去走那钢丝绳,走过去之后,前面却是深渊,没有路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是说太多了?”
谭淑珍一说起这些,就联想到了自己,滔滔不绝,那三个人都沉默了,特别是刘军,他知道谭淑珍这是在说她自己,但何尝又不是在说他,她说的一切,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写照。
对啊,世界冠军,自己也拿了啊,掌声和鲜花,自己也确实是享受了,谭淑珍说的没错,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时候,把手举起来,朝四周挥,那时候确实感觉全世界都是自己的,自己吸引了那么多人的目光。
但之后呢?
之后有多少人,还记得你是世界冠军?你每天去学校,领着一帮小孩在操场上跑,你和那些刚从学校分配来的年轻老师有什么区别?甚至,你因为没有文凭,在评职称和分房的时候,分数还比别人低,那个时候,有人记得你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世界冠军吗?
你确实和他们不一样,不一样在,他们都有文凭,你没有,不一样在,评职称考试,你怎么也考不过别人,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回到宿舍,看到墙上挂着的,自己领奖时的照片,刘军觉得,连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世界冠军了,墙上的那个人,和自己有关系吗?
谭淑珍感觉到了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闷,都是因为自己的那一番话,她说:
“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实在是因为说起这些,感触太深,就控制不住,说的有点多,可能,也是觉得,我说的这些,和别人说,别人可能不会理解,你们和我有差不多的经历,和你们说,你们能够理解吧。”
“没关系,谭总,你的话,说的很坦诚,也很真实,有一些,甚至是我自己也不敢多想的,你把它说出来了,我还要谢谢你。”刘军说。
刘军看了看老邪和苗苗,笑道:“这事,要么就这样吧?”
两个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