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他是谁？
是沈郁休, 还是呼延律？
是沈导演，还是呼延将军？
前生今世两个截然不同的身份凝合成一体，一个是不受宠爱的弃子将军, 明明立下汗马功劳, 却被亲生父亲挖眼刨心；一个是父母早亡的混血儿, 从街头混混一步步走到国际影帝……
他曾经以为，那些千军万马，那些战场厮杀，全部都是梦。
可是现在, 一个来自于千年前的亡国公主站在他面前，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过的痕迹。
“我想, 你还是称呼我叫沈郁休吧。”男人思考良久, 缓缓开口, “呼延律是我，沈郁休也是我。但呼延律已经跟着历史一起尘封了, 而沈郁休还在这里。”
花昭点点头。
她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
其实, 她也更喜欢称呼他为“沈郁休”。第一嘛, 是叫顺口了，第二嘛……毕竟呼延律这个名字背后的含义太沉重了，既然他已经转世重生了，上辈子的恩怨情仇也要放下了。
两人彼此交换完身份, 忽然没了话说。
上辈子立场不同, 这辈子针锋相对, 好像每次见面都没有和谐过。一下子不吵架不斗嘴了，他们居然都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好了。
“那个……”
“那个……”
“你先说！”
“你先说！”
“……”
“……”
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
下一秒，两人同时笑了起来。这一笑, 前尘往事皆化为过眼云烟。从现在开始，他们不再是亡国公主和敌国将军，而是两个平等且自由的灵魂。
花昭率先占据谈话的主动地位：“大导演，你大费周章叫我现身，到底想做什么？”
“其实也没想做什么。”沈郁休耸耸肩，第一次用这么轻松的语气说话，“说实话，我都做好了你是程杏飞精分出来的另一个人格的心理准备了，我甚至还打算给她介绍一个精神科医生。”
“……我看你的小脑袋瓜是昏了头了。”花昭奚落他，“你要敢在杏飞面前胡说八道，揍你一顿都是轻的！”
“你揍？”
“嫌我一个人不够？不够的话我就把卓毅也叫上，我俩混合双打，给大导演您松松骨。”
“……”
沈郁休心想，这哪是小公主，这明明是世界阴阳怪气锦标赛冠军吧。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花昭打了个寒颤，忽然发现她的手居然还放在沈郁休的掌心中。
她吓了一跳，赶快把手抽了回来，欲盖弥彰地揣进了衣兜里。
沈郁休掌心一空，原本停留在掌心的热度就这样离开了，他很想握紧她，却发现自己也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挽留。
他只能尴尬地咳嗽一声，想把手收起来，却发现自己身上的大衣没有衣兜，他的两只手在身体两侧尴尬地摸了一空，又讷讷地放了下去。
“要不要聊聊天？”沈郁休提议。
“聊什么？”
“什么都可以。”沈郁休说，“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穿越的，我记得……我是说梦里，你从城楼上跳下来后，就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你是怎么穿越的？而且程杏飞为什么和你长得一模一样？”
花昭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就是眼睛一闭又一睁，醒来时就在五环路上了……”
他们聊了很多很多，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沈郁休对上一世的事情印象并不深刻，他反反复复梦到的只有战场与杀戮，但花昭是直接穿越过来的，她在这个世界只度过了不到半年，而在花朝却经历了整整二十年，有时候睡迷糊了，她还会叫婢女的名字，想叫人给她洗漱穿衣。
沈郁休觉得有趣，问她：“那你是更喜欢花朝，还是更喜欢现在？”
“这个嘛……”花昭认认真真地思索了好久，为难极了，“在花朝的时候，我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如果不是匈奴南下，我可以当一辈子的快乐小公主，若是运气好，我还能搞个皇太女当当；但是在这里，我的房间还没有以前的浴池大，可是却有炸鸡奶茶电视剧和游戏机……哎不行不行，这两个根本没有可比性嘛！”
沈郁休被她逗笑了：“你怎么就惦记着炸鸡奶茶，这世上好玩的那么多，我还以为你会说游乐场一类的。”
“我又没去过，只在电视里和小说里见过。”她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可是和杏飞长得一模一样，你说大明星可以去游乐场玩吗？”
“那你可以去外国，找个小国家，小城市。”
花昭摇头：“那就更不可能了，我连身份证都没有，连飞机都坐不了！杏飞一直在想尽办法帮我办身份证，不过听说快办下来了。”
不论是古代还是现代，路引/身份证都是最重要的东西，花昭看过这么多穿越小说，可没有一部穿越小说能教她穿越后要怎么拿到身份证件！那些穿越过去的现代人，在忙着造肥皂造玻璃造青霉素，穿越而来的古代人，在忙着用琴棋书画古玩书法惊艳全球……
哎，怎么小说里的穿越这么简单，而她的穿越就要躲躲藏藏呢？
小公主的烦恼即简单又复杂，沈郁休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样子，不知为何，觉得十分可爱，恨不得再听她多抱怨几句。
就在他们谈兴正酣之时，身后传来一阵压低嗓音的咳嗽声。
两人回头一看，只见卓毅不知何时来到了这里，他站在路边树下，脸上面无表情，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郁休，也不知他们的谈话听到了多少。
沈郁休：“……”
奇怪，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有种小学生和同学早恋却被她爸爸抓个现行的感觉？
“沈导演，夜太深了，既然你们已经吃完饭了，我也要请公主殿下回去休息了。”卓毅沉声道。
这不是沈郁休第一次听这位助理说出“公主殿下”这个称呼，但他之前只当卓毅在开玩笑，现在回忆起来，才发现这个称呼代表什么含义。
“啊，怎么这么晚了！”花昭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没想到已经快十二点了。她之前听说杏飞因为不会喝酒被人欺负，一气之下就跑过来为她出气……哪想到之后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和沈郁休聊着聊着就忘了时间。
“快回去吧。”卓毅抬起手，手指向下摆了摆，用招呼小朋友一样的手势招呼着她。
“那我走了！”花昭敷衍地向沈郁休扔下一句道别。
沈郁休：“等……”
话还没说完，花昭就急急忙忙地像只小兔子一样快速向着卓毅跑去。
沈郁休无奈，这位公主殿下难不成是灰姑娘，不在十二点之前离开她的魔法就会失效了是吗？
正想着出神，花昭忽然脚步一顿，又转身向着沈郁休跑了回来。
卓毅：“？”
沈郁休：“……你忘了什么吗？”
花昭气喘吁吁地停在沈郁休面前，一双眼睛执着地盯着他：“不是我忘了什么，是我怕你忘了什么！”
她特意提醒：“你今天有幸见到本宫御容，别忘了你答应过杏飞什么，你可要带她去见那什么葱院长！”
“……”沈郁休忍笑，“是姜院长。”
“哎呀，差不多。”小公主颐指气使，“你要是敢食言而肥，你信不信我和卓毅一人一拳送你再入轮回？”
“信，信。”沈郁休很想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可惜那双带笑的眼睛出卖了他的想法。
小公主满意地点点头，向他摆摆手：“那就一言为定，我先走了，再见！”
沈郁休：“好，那就再……”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花昭便如一阵风一样，向着卓毅跑了过去。卓毅臂弯里挂着一件厚外套，见她来了，把外套抖开披在她身上。
隐隐约约的，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
“我又不冷，不想穿嘛。”
“可程小姐觉得你冷。”
“……”
小公主只能瘪着嘴，乖乖穿上。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逐渐远去，路灯暗暗，影子拖得长长。
不知是不是因为解决了一大烦恼，女孩走路时一蹦一跳，高高的马尾辫在脑后摆啊摆，根本不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倒像是十二岁的小姑娘。
沈郁休想，她可不是小姑娘。
她可是小公主呀。
……
沈郁休信守承诺，过了几日，剧组上下便接到通知，导演和女主角两人要去华城参加一个活动，要暂时离开横市两天。这两天的拍摄内容由B组导演掌镜，主要拍的内容都以群演、特邀、配角戏份为主。
第二日一早，有蹲守在片场外的狗仔拍到了两人的保姆车离开剧组，一路开到了机场，车子停在了VIP通道，沈郁休、程杏飞以及两人的随行助理一起下车，走进了机场。
狗仔们拍了两张照片，只拍到模糊的正脸，只能用这种照片糊弄交差。
沈郁休和程杏飞都是头等舱，助理们坐在商务舱，办完登记手续和安检后，他们被领到VIP专属休息室，等待上机。
休息室的位置极好，有一整面玻璃墙面向停机坪。一架足以承载500人的大型飞机停靠在廊桥旁，运送食品的小车嘟嘟嘟地开过来，工作人员像是一群忙碌的小工蚁，忙碌的上上下下。还有穿着橙红色维修服的工程师在绕着飞机打转，一只轮胎的高度甚至比一个人还要高。
“程杏飞”刚一进去，便眼前一亮，快步走到玻璃窗前，整个人都要扑在窗上，着迷地看着这架巨型大飞机。
她用手指在玻璃窗上画画，沈郁休走近了，才发现她在描绘飞机的轮廓。
女孩指如青葱，指尖从圆润的驾驶舱划过，又沿着长长的机身延伸，在大大的机翼上划过一圈，又落在翘起来的尾巴上。
这家航空公司的涂装是一只金色的凤凰，“程杏飞”爱不释手，隔着玻璃，在凤凰上点点画画。
沈郁休走过去，忍住笑意，悄声提醒：“‘程老师’，注意形象，你一年要坐近百次飞机呢。”
“这就是飞机……”原来，跟着沈郁休一起踏入飞机场的人，并不是程杏飞本人，而是拿着她的身份证件的花昭！程杏飞知道她期待坐飞机，便提前定了机票，而程杏飞本人昨天晚上便和经纪人P姐一起坐保姆车回华城了。
有沈郁休和卓毅照顾花昭，程杏飞放心的很。
如何过安检，花昭提前学习过了，摘帽、脱口罩、拿出包里的电子设备……她一路上表现的淡定极了，即使她心里已经兴奋到想尖叫。
她忍着这股兴奋劲儿进了机场，一双眼睛都要不够看了，现在终于进了VIP休息室，她终于可以放飞自我了！
她就要飞上天了！
电视上说，飞机能飞的比云还要高，只有传说中的神仙才能飞这么高！
哪想到在现代，所有人都能做神仙，所有人都能飞到云层之上！
所以今天的花昭不是小公主，她是小神仙呀。
一行人在休息室里等了半个多小时，很快有专人引领他们上机。
走过长长的廊桥，迎着空姐们殷勤有礼的问候，花昭和沈郁休终于踏进了机舱。
头等舱的位置位于飞机的最前方，座位宽敞舒适。沈郁休的座位和花昭的挨在一起，因为知道花昭想看云，所以当初订座位时，程杏飞特地给她选了靠窗的那一个。
花昭兴奋地坐下，空姐立刻拿来拖鞋、毛毯、水。
卓毅把行李放好，顺着通道继续往后面走。
花昭一愣：“卓毅，你去哪儿啊，你的座位在哪里？”
卓毅把票给她看：“我是商务舱。”
助理统一定的都是商务舱，沈郁休的生活助理和卓毅坐在一起。
小公主尚不知道有“升舱”一说，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卓毅走向了帘子后的商务舱。
见她脸色有异，沈郁休安慰她：“没关系，只有路上会分开一会儿，几个小时之后就到华城了。”
这架飞机因为足够大，前舱和后舱有两个不同的廊桥分开上客，后面经济舱的乘客并不知道，有两位名声如日中天的明星，和他们在同一架航班上。
经过漫长的等待，飞机终于要起飞了。
花昭扣好安全带，坐直身子，一脸兴奋地看向窗外。
沈郁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她在看飞机下面的地勤人员。他们穿着“黄马甲”，挥舞着手中的灯条，给飞机驾驶员打信号。
沈郁休见她对他们的动作感兴趣，便为她解释：“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他们是……”
“我知道我知道！”花昭抢答，“他们这是在‘打call’！我看过演唱会录像，歌手在台上场合，粉丝就会在台上这么做！”
“……”
“可他们是在给谁打call呢？哦我想到了！他们一定知道‘程杏飞’在飞机上对不对？他们太喜欢杏飞了，所以要给她打call！”
“……”沈郁休温柔地说，“对，公主殿下真聪明。”
花昭想，杏飞真的是太火了，看看，连机场里都有她的粉丝呢。
很快，飞机便缓缓驶进了起飞跑道。
真厉害啊，这么一个笨重的大家伙，居然真的能飞上天？
伴随着机内广播，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奔驰，速度越来越快、窗外的建筑物迅速被他们甩到身后，变成一片模糊的光影。
下一秒，飞机抬升，花昭只觉得身体一重又一轻，身子向后仰靠……等她反应过来时，飞机的轮胎已经离地，就这样迎着风飞起来了！
在意识到飞机起飞的那一刻，花昭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失重的压力迎面而来，耳朵里像是闷着一层什么东西，让她非常不舒服。她心跳加快，额头冒汗，她以为她已经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飞翔居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她……她居然真的飞起来了……
她现在距离地面有多高？一百米，两百米？一千米，两千米？
她不敢想，又控制不住的去想。
她望着窗外的景色，看着地面上的车子逐渐变成了一只只小蚂蚁，她怕的不行，掌心一片冰凉，不知何时被冷汗浸湿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背忽然一暖，一只大手温柔地包裹住了她的手指。
“别看。”沈郁休探过身子，借着毛毯的遮掩握住了她的手，“飞机很安全，你不要害怕，我会在这里陪你的。”
男人的掌心滚烫，那股热度顺着相触的皮肤，一路从女孩的指尖传到了她的心里。
像是有一道神奇的魔法，瞬间熨平了花昭心中的惊慌。
太奇妙了。
花昭低头看看两人交握的手掌，想，上一个对她这么好、会关注到她所有的小情绪、在她害怕时会拉着她的小手安慰她的男人，是谁？
“沈郁休，你对我真好。”花昭注视着那双湛蓝色的双眸，感动地说，“像我父皇一样。”
沈?父皇?郁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