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动身前往执掌塔,闯入那密室,转出天门,抵达法祖崖,顺着袁蕴口诀指引,绕过一段山路,找到山中五行神龙雕像,却见那雕像已被损毁的面目全非。
形骸望向截源,不发一语,截源叹道:“我也不知师父竟毁了这除灵阵。不过她谋划十分周详,做出此事,不也在情理之中么?她与那老色鬼在山中鬼混的时候,有大把空闲动手。”
形骸道:“听你言下之意,似是在吃醋么?”
截源面露怒容,道:“那婆娘做事不要脸,我为何要吃醋?只是她用小星辰图奴役我,羞辱我,我自当谋求脱困手段!”
形骸又问道:“你可是她昔日情郎转世?”
截源道:“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但她说我与那位洪哥哥长得很像,因此....因此....要我陪她睡觉。”说到此处,声音中恨意更浓了些,似视此为极大羞耻。
形骸见这除灵阵已无法修复,如今之计,唯有径直去找费兰曲,将她击败,破除星辰大阵。他叹道:“你领路吧。”
截源当即找一缓坡下山,来到半山腰洞穴,正是形骸从那坠船谷龙脉传来的星辰派藏身处。截源取出一颗蓝色宝石,交在形骸掌心,道:“这是她那远行宝囊的功效,手持这宝石,可通过龙脉抵达她身边,亦可随她在岛上随意穿梭,挪移方位。”
形骸问道:“你说要助我对付她,难道你不来?”
截源叹道:“非我不想,她可用法术纵控我,我在她面前,唯有俯首听命,去了非但不能帮你,反而会成为障碍。”
形骸笑道:“看来你确实对她恨之入骨,真心谋反,可是因她朝三暮四,到处留情?”
截源怒道:“我好心助你,你却一味对我冷嘲热讽?”
形骸盯着他看,截源浑然不惧,反而冷笑,半晌,形骸叹道:“那我这就去了。”
截源又道:“行海兄,且慢!我还有一事相告,一事相问。”
形骸点头道:“你说吧。”
截源道:“理奥她乃‘法祖’,所会法术极其神妙,堪比天神,可令现实骤变,无可想象,即使如今她法力已远不如前世,但只要使出,以凡人之力极难抗衡。”
形骸想了想,问道:“那你可有对付她的法子?”
截源取出一小星辰图,道:“图穷匕见。”
他见形骸无动于衷,以为他未曾会意,沉声道:“你假意被小星辰图迷魂,靠近她,一剑斩掉她脑袋。她对你似有几分感激,想要将你收服,此乃唯一良机。除你之外,谁也难以....”
形骸摇头道:“你看低了我,也小瞧了她。她若真看重于我,我也绝不会用卑鄙手段相待。”
截源道:“你真当她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么?她当初想色诱于你,不料你竟回绝了她。她也曾想借那归墟妖将你铲除,谁知你竟能抵挡归墟妖的邪法。”
形骸道:“我心意已决,你若不来,也不必再多说什么。”
截源哼了一声,似恨形骸违他心意,他迟疑少时,又道:“行海兄,那天在坠船谷,咱们试图转变龙脉中枢,可实则....未能圆满,你可知后来发生何事?为何....为何突然之间,这阵法被人补齐了?”
形骸叹道:“我如何知道?莫非星辰派中另藏有其余好手,等咱们离去后又继续做法了?看来费兰曲她毕竟有些事还瞒着你。”
截源急道:“你懂什么?此事绝不简单。那阵法若一次成功,最是容易,若中途被断,其后弥补则难上加难,非得有圣莲女皇那般的真气方能成功。你当真未见到可疑人物?”
形骸道:“未曾见到,但我会提防着些。”
截源甚是困惑,陷入苦思,形骸不再回头,紧握宝石,踏入龙脉中。
他似走过了重重迷雾,游过湍急河流,似过了一瞬,又似过了数个时辰,他双足踏上一座大石室。
石室一侧是个大露台,可见远处群山,下方深谷。而露台里头深不可测,高远无边,仿佛可容纳百万大军。内壁晶莹碧绿,是一极大的翡翠矿脉。在这矿洞之中,形骸见费兰曲端坐在一翡翠石像前,那石像容貌与她甚是相像。声形岛上无数混沌离水的灵气汇聚到雕像之内,又通过龙脉传向海法神道教。
形骸道:“师姐。”
费兰曲身子一震,起身转头,她凝视形骸,目光甚是惊讶,她喊道:“行海?”
形骸道:“师姐,收手吧,这岛上的人不值得你如此,纯火寺也自会遭到报应,你又何必为此沾满鲜血,染上罪孽?”
费兰曲黯然问道:“你都知道了?是谁告诉你的?”
形骸道:“拜紫玄被袁蕴师姐她们击败,已经死了,截源指引我来找你。他说他恨透了你。”
费兰曲花容失色,喊道:“不可能!他....他怎会恨我?他难道不是....洪哥哥转世么?”
形骸叹道:“他似嫉妒你与拜紫玄有染,又嫉恨你献身于川谭健,更可能他并非是你那洪哥哥,只不过碰巧长得像而已。毕竟他并非是月舞者。”
费兰曲苦笑道:“碰巧?碰巧?你和他都是傻孩子,我与纯火寺、拜紫玄、神道教间的深仇大恨,已然无法化解。”
形骸望向那雕像,只觉雕像眼中满是悲凉。他道:“你想掌控声形岛上所有道术士,再召归墟妖附身,使他们各个儿功力大进,以此为根基,你可一点点摧毁纯火寺,甚至危及龙火天国,对么?”
费兰曲点点头,道:“不错,这是你自己推断出来的?这可真了不起。”
形骸道:“你这阵法如若成功,岛上的道术士被归墟妖附体后皆算死了。错的是拜紫玄,并非神道教。他们皆信奉你为祖师爷,你当真能下得了手?”
费兰曲抬起双眼,目光越过形骸,望向群山,望向天际,又似乎在遥望千万年的时间。她叹道:“你小小年纪,不明白我心中的仇恨,也不明白我心中的苦。我的洪哥哥与上古时的巨巫作战而死,我为了能与他见面,才云游四方,收获‘法’理,可无论是仙法、道法,佛法、妖法,纵然能毁天灭地,填海造陆,却并不能让我与爱人重逢。
那一世,我一直修炼到一千岁,终于老死,死后我的灵魂不断轮回,只为与他再度相见。可那希望太过渺茫,就如大海捞针一般。我有时会成为全然不同的人,有时又会成为男人,更多时候,我会糊里糊涂度过一生,半点想不起他来。直到二十六年前,我那魂魄方才得偿所愿,重新遇上了他。但拜紫玄....拜紫玄毁了一切,纯火寺毁了一切!我数千年的心血、等待、找寻、悲伤、痛苦,我非要报复不可!”
形骸道:“你不是说截源或许是你那位情郎化身么?”
费兰曲愣了许久,幽然叹道:“正如你所说,也许截源只是....只是长得像而已,无论他是与不是,我与纯火寺皆有深仇大恨,我本想让拜紫玄眼睁睁看着他心爱的神道教毁于一旦,看着他心爱的女人狠狠折磨他、羞辱他,但既然他死了,也算便宜了他。”
形骸眉宇间甚是同情,极为怜悯,似在感叹费兰曲的愚昧与疯狂,似在为她一生的波折而悲伤。
他道:“师姐,我看过你那星辰派的书,也许...当年那位林中仙人太乙....还有元始天尊,他们让你经受考验,是在指引你放下心魔,自由自在的活着。自你之后,世间无数的道术士遵循你的教诲,也在不断的漫游、找寻、舍弃、重生。”
费兰曲凄然笑道:“也许吧,但越聪明的人,有时也越傻,我比旁人有更强的本事,自然也会生出更艰难的期望来。”
形骸心底有人在低语,指点他功夫,赐予他智慧,增长他法力,他异常平静,坦然受之,答道:“神赐了野性,人得了愚昧。魔赐了智慧,人得了疯狂。”
费兰曲收敛笑容,道:“愚昧也好,疯狂也罢,小师弟,你是来阻止我的么?我曾对你寄予厚望,知道你与众不同。你若答应跟从我,我非但饶你不死,更会对你万分器重,将你视作我的亲人。”
形骸反问道:“那天晚上,你将我带到你屋内,想要与我亲密,我是如何回答你的?”
费兰曲闭上眼,似在回忆当晚之事,她微笑道:“你说:‘师姐,人非禽兽,不可轻易放纵。放浪形骸、不计后果,岂是我辈所为?’”
形骸从掌中抽出冥虎剑来,说道:“今夜我的答复与那天一样,师姐,我不会将你交给纯火寺,也不想杀你,一旦打斗起来,刀剑无眼,我实无把握保你万全。”
费兰曲面露熬色,身上再无半点温柔和蔼之气,她额头现出太阳标记,一团炽热金光透过肌肤,照亮了这碧绿、阴暗的矿洞,那是灵阳仙的征兆,那是灵阳仙的威严。
她朗声道:“你好生狂妄!既然你读过本派的书,当知道你自己面对的是谁!”
形骸道:“不过是本教蠢笨发疯的祖师爷罢了。”
费兰曲冷笑道:“你呢?不过是有些运气,误得本领,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门徒而已。若是孟轻呓到来,或是袁蕴亲至,我还有些忌惮,你以为就凭你这山墓甲的蛮力,就能胜得过我?”说罢,她一抖星辰日月披风,一团灵光从披风上飘出。那灵光落地之后,转瞬间变作一高大的剑客。
那剑客头戴黑色兜帽,遮住上半张脸,但脸部正中烧着一股蓝色火焰,他身穿黑色长袍,身躯瘦长,四肢干枯发黑,宛如死去多年的焦尸,手握雪白巨剑,剑闪星光。
形骸奇道:“星庭判官?”
费兰曲吃了一惊,道:“你倒也渊博,认得这位神仙。”
形骸道:“素闻星庭判官嫉恶如仇,公正廉明,又如何会帮你对付我这正道侠士?”
费兰曲笑道:“你先前说的有些道理,人会愚昧,人会疯狂,可神仙与人又有何不同?实则又能好得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