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蹲在地上,手指几乎将才冒尖的竹笋抠出来,脸上满是犹豫:“不成,村里的赤脚大夫根本不可能解毒,我得去镇上瞧瞧。”
妇人一把扯起他。
“关心则乱,夫君,你不会以为镇上那些大夫能够解得了的大曜御医都解不开的剧毒吧?”
两人已经在竹林中讨论了好一阵子了。
一致认为,迟宴能够只带着一个服侍之人来到广陵州,怕是身上的剧毒无解,而且从之前两人的只言片语中,也能猜得出两人是一路游山玩水来到这里的。
“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毒发身亡吧?我不能,我也不忍。”男儿有泪不轻弹,妇人俯下身我,轻轻抹去男人眼角的泪水,第一次见到他哭,是在得知腹中孩儿不保的时候,那会儿的他也是悲伤的不能自已。
“总会有办法的。”妇人的声音很是坚定,“这里是广陵,距离西域国很近,你也知道那些乱七八糟的毒基本上都是西域国才有,或许咱们真能找到神医,不到最后一日,我们不能放弃,不是吗?”
“对。”男人强自笑着,“我们不能放弃。”
就算当年他差点以为她活不过来,最终奇迹还是发生了,她如今生龙活虎。
“等会儿我去村里问问那些老人,打听一下有没有医术比较好的大夫,未免他们怀疑,你先回去。”
两人很快做出决定。
鱼香在院子里弥漫,男人一进院子就瞧着端着碗出厨房的云娘,忙掩住脸,不想叫她瞧见有些红的眼睛。
哼,还知道惭愧?
云娘不理会,端着鱼汤进了迟宴的屋中,见她正睡得香,也不打扰,又转回去做桃花糕。
男人见云娘不管自己,索性一身轻的又开始劈柴。
夕阳西下,妇人一脸欣喜的进院子,男人当下起身:“怎么样了?”
“果真叫我问出了几个,说是医术了得,简直是神医下凡。”妇人给了男人一个安心的眼神,拍着胸口,“你且放心好了,我已经问出了地方,明日咱们就去请。”
“吃饭了,你们在哪儿说什么呢?”
云娘端着桃花糕出来,一眼就瞧见窃窃私语的夫妇俩,越发觉得他们行为异常,忍不住提醒一声,倒骇得两人做贼心虚的分开,仔细一看,云娘已经进入屋内。
迟宴睡得浑身发软,笑看着云娘。
“你这脾气可大,怕是要吓到他们了。”
“吓到他们可好呢。”云娘一点不在乎,“今日午后你昏昏欲睡,我分明叮嘱了他们小声些的,那男人还是弄出了那么大的声响惊醒了你,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迟宴喝了一口鱼汤,浅笑:“他们救了我们,还给我们借住,哪里对我们能有敌意了?倒是你,我的身子我知道,别因为我得罪了他们,答应我。”
云娘猝不及防,对上的迟宴那双眼睛,下意识的点头,有些泄气:“这对夫妇也实在神秘,整日里背对着我们窃窃私语的,总觉得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虽说着话,手上的动作不停,瞧着迟宴胃口不错,用了大半碗鱼汤,面上也多了几分喜色:“今日误打误撞打了这条鱼,瞧您用的这么多,大概滋味不错,明日我再去捉几条。”
迟宴颔首:“你们也煮一些,咱总不能恩将仇报。”
“是是是。”云娘无奈,“您总是这般为他人着想,什么时候自私一些我就放心了。”
放下鱼汤,云娘递给迟宴桃花糕,看着她细细品着,那神情专注的模样,好似是在吃最后一顿一般,眼睛不由又湿了。
她猛地起身,匆匆留下一句:“糟了,我锅里还煮着东西。”落荒而逃。
迟宴眨眨眼,不太明白怎么回事,又转回心思,专注着桃花糕。
院内,三人在桌边坐下,云娘没好气的将剩余的桃花糕放在桌上:“便宜你们了,我妹子说要报恩,吃吧。”
妇人和男子对视一眼,妇人小心翼翼开口:“姑娘,今日我们听闻你妹子是中了毒,今日我们特意去村里寻老人问了一下,咱们这附近的确有几个神医,我想着总不能看着那位姑娘毒发什么都不做,所以想着明日和夫君一起出发,去请神医。”
“哐当。”筷子掉下,云娘惊愕的看着两人,“什么,你们今日是去问神医去了?”
她,她真的误会他们了?
“别误会。”妇人瞧着她如此忙摆手,“我们也是想着救人救到底嘛,这也是为了安心,绝对没有对你话妹子不利的心思,你千万不要误会。”
云娘的眼睛忍不住又红了,哽咽着瞪眼看着眼前两人:“你们,你们太让人讨厌了。做好事为何要窃窃私语?”倒是惹得她误会了。
莫名其妙被人数落了一通,夫妇俩还没反应过来,云娘就冲回屋中。
“她,这是怎么了?”
妇人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大约是觉得羞愧难当吧,罢了,既然已经跟她说好了,明日饭菜她应该会自己准备,咱们不管她,先吃吧。”明日一早他们都得出发去寻神医呢,时间紧迫。
妇人点点头,也顾不得矜持了,埋头苦吃。
这边,瞧着云娘眼圈通红的进来,迟宴将手上最后一点桃花糕送入嘴中,咀嚼几下吞下,这才好奇问:“怎么了?被欺负了?”
云娘有些不好意思,取出绢帕擦拭了一下眼角,遂将他们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才埋怨着:“这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做好事还藏头露尾的,生怕被我们知道一般,哼,活该被我误会。”
迟宴瞧着云娘渐长的脾气,笑着摇头:“你呀,就是有偏见,不然人家怎么做你都有怨言?”
“娘娘。”云娘压低了声音,这不因为她的这毒和病着急的吗?
眼见着要走到人生的尽头,她的身边只有自己,云娘觉得很有压力,她甚至已经感受到,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悲伤无措,怕是天也会觉得即将要塌下来吧?
“好了,你去请他们进来吧,我这毒我们都心知肚明,总不能叫他们白忙活。”
云娘怔神片刻,很快出屋。
“你妹子要见我们?”
云娘过去的时候夫妇俩还在商量着要送什么样的礼才能打动这些神医,毕竟从老人口中听闻的,这些神医各有脾气。
是以在听到云娘的话之后,两人对视一眼。
男人脸上微微激动:“可说了是什么事儿?”
云娘低着头:“啰嗦什么?不过就是几步远,身上又不会掉肉。”
夫妇俩并不生气,闻言起身。
瞧着几人进屋,迟宴让云娘招呼两人坐下,这才靠着床榻道:“麻烦两位恩人费心了,才刚听闻两位因为我身上这毒,想着去请神医,不怕两位笑话,我身上这毒怕是无解的,便是宫中的御医也无能为力,所以恩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男人神色有些激动,却叫妇人按住了手。
“之前就猜测着姑娘的身份不凡,果真如此。”妇人言笑晏晏,极为大气,倒是让迟宴高看几分,“只是姑娘不知,这广陵州的神医与御医可不同,有些病症御医束手无策,未必咱们广陵的神医无可奈何,没有试一试,谁也不知道结果,不是吗?”
迟宴闻言,知道这对夫妇已经下定了决心,只得无奈的颔首。
“的确,天下之大,有些事情没有尝试谁也不能肯定。”
“这不就得了,我们夫妇总不希望救上来的是一个将死之人,放心吧,不费多少功夫的。”
妇人与男人离去之后,迟宴依旧依靠在床榻上,瞧着收拾屋子的云娘,似是自言自语,又似乎与云娘谈话:“你发现没有?他们太热心了。”
“你说什么?”云娘疑惑转身,见迟宴发呆,皱眉转开视线。
迟宴却陷入自己的沉思中。
此前曾听闻山民好客,这两位俨然不是寻常的山民,分明是领教过人情冷暖之人,却对陌生人这般热心,正如之前云娘所言,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
他们,究竟是抱有什么样的目的?
想拖延自己的命然后要挟瑾年?
“宴妹妹,该休息了。”云娘捧着木盆进来,帮着迟宴擦拭了,见她还没回神,这才低声提醒。
“哦。”陷入沉思中的迟宴皱皱眉,乖巧的躺下,叫云娘一阵无奈,帮她盖好被褥之后,这才在地上躺下。
隔壁的屋内,夫妇俩几乎将几年攒下的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
妇人从老人口中听闻的神医有三位,所以将这些有分成三份。
“一切就绪,就等着明日了,真希望神医能够治好她的毒。”妇人叹息一声,她翻了个身,瞧着紧紧抱着自己的男子,“你说,那位会不会已经找疯了?”
两人的山村毕竟偏僻,山民不常出山,因而大曜皇后薨了的消息还未得知,两人猜测迟宴只是逃出宫而已,妇人眼角带泪:“她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一生坎坷,好不容易能够和有情人终成眷属,却依旧难逃香消玉殒的命。
男人深吸一口气:“所以当初我们的决定是对的。”
妇人点点头,缓缓闭上双目:“咱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老天,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心善之人的,我相信,她不会就这么离去。”男人声音虽不大,但语气铿锵,妇人颔首转了个身,渐渐睡去,徒留他一夜睁眼无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