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咔哒。”
光洁桌面之上,一只莹润剔透的琼玉扳指一下一下扣击着桌角。
扳指的主人一袭华贵紫衣,盘膝歪坐太师椅,一手撑着腮帮子,一手敲桌,整张脸都写满“老子不爽、老子十分不爽”几个大字。
三白眼视线的终点,是两位风姿卓越的人物。
一位是身穿藕白公子衫的翩翩公子,手中摇着无字玉骨扇,脸上带着淡宁优雅的笑容,眼梢眉峰尽显温柔之色;另一位是身着青雾流云衫谪仙剑客,身形端直,容颜清绝,嘴角挂着一抹彬彬有礼的浅淡笑意。
而在二人周身之遭,则是一群神色激动,表情激昂的粉丝团……咳,那个慕名而来的江湖客。
“江湖上人人都称意游公子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今日小女子得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没错,舒公子这般样貌、这般气质、这般武功、这般内力,绝对堪称江湖翘楚!”
“尤其是今日在大殿之上,舒公子那说话的气势,那一身的铮铮傲骨,放眼天下,绝对无人可及!”
“哈哈哈,俺看那宣木掌门的嘴都要气歪了,当真是解气的很啊!”
蓬莱一帮春心泛滥的小姑娘,面红耳赤围坐一圈,媚眼此起彼伏,秋波延绵不绝,粉红桃心漫天飞舞;龙行一派的魁梧汉子,个个满脸放光,口口殷勤之语,一副恨不得抱舒珞大腿的谄媚表情。
郝瑟三白眼不爽眯起,嗓中发出一阵干咳:“恩咳咳!!”
可惜,这几声咳嗽迅速被淹没在铺天盖地的赞叹声中,连一朵水花都没砸出来。
“尸大侠的翊圣剑法当真是出神入化!就连宣木掌门也要甘拜下风啊!”
“没错、没错,碧苍殿一战,翊圣剑法定会名扬江湖!”
“我等能一观此战,当真是三生之幸啊!”
“嗯咳咳咳!”郝瑟第二次清嗓子。
无奈,众人的感叹赞扬之声犹海浪波涛,立即将郝瑟那几声无足轻重的咳嗽给淹没了。
“尸大侠,您放心,九青派那帮小人的屁话,俺们一个字都不信!”
“不错!尸大哥为人正派,武艺高绝,绝对不会是那帮小人口中的尹天清。”
“九青派这帮人真是无耻,血口喷人,令人发指。”
“尸大侠,您放心,俺们肯定站在你这边!”
两派人对着尸天清又是指天立誓,又是拍胸脯保证,皆是恨不得掏心挖肺的表白造型。
白玉扳指敲击桌面的速度开始加快,紫翎靴开始不耐烦乱抖。
“他这是作甚?”人群外围的流曦看了一眼郝瑟,向身侧的文京墨问道。
文京墨眉梢一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
“嗯咳咳咳咳!”郝瑟猛一拍桌面,提高嗓门咳了数声。
屋内倏然一静,众人同时扭头,看向身后。
郝瑟顿时精神一震,唰一下挺直腰杆,一抹鬓角发丝,竖起三根手指顶住额头,摆了一个帅气的“沉思者”造型。
众人齐齐眨了眨眼。
“郝大哥,你是——头疼吗?”
“莫不是这山风太大,着凉了?”
这是一众善解人意观察入微的蓬莱一众仙子。
郝瑟装帅的脸皮一抖。
“郝大侠若是不舒服,就早些歇息吧,不用在这儿陪俺们。”
“是啊是啊,俺们就是和舒公子、尸大侠聊聊天,没郝大侠你什么事儿,郝大侠你放心去休息吧。”
这是一众心直口快的爽朗龙行汉子。
郝瑟胳膊一滑,脑袋吧唧一下砸在了桌面上。
文京墨端着茶杯,转头,肩膀剧抖。
流曦一脸莫名其妙。
舒珞看向尸天清,做出询问神色。
尸天清一头雾水摇头。
“舒公子,你之前吟诵的那首诗,可否再给我们说说?”
“对对对,舒公子,给俺们好好说说!”
众人当机立断无视了心塞的某人,再次投入到与意游公子和尸大侠套近乎的大业中。
脑袋埋在桌面上的郝瑟左手死死抓紧桌沿,右手则是慢慢摸向了腰间的金石裤带。
“文公子!”流曦神色一变,疾呼。
“咳,诸位。”文京墨吞吞放下茶盏,扫了一眼这边已经抽出半条腰带的某人,提声道,“舒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想必是早已乏了,此时天色已然不早,诸位若是没有紧要之事,不妨明日再来与意游公子畅谈如何?”
此言一出,一屋子粉丝团这才恍然大悟,纷纷起身告辞。
“哎呀,一时聊得兴起,竟然忘了这茬!”
“舒公子,您先好好歇息,我们改日再谈。”
“对对对,舒公子,来日方长,我们明天再聚。”
龙行、蓬莱一众又黏黏糊糊叽里呱啦说了半晌,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两帮人一走,华景舍内总算是安静了下来。
舒珞长吁一口气,尸天清暗松一口气,双双灌下一大杯茶水。
“公子辛苦了。”流曦立即上前,为二人添茶。
文京墨则是眉梢高挑,看向扑桌的某人。
尸天清和舒珞顺着文京墨视线望去,同时轻笑摇头。
“小瑟,无妨的,舒某早就习惯了。”舒珞忙安慰道,“不是很累。”
“阿瑟,他们只是关心尸某,并非有心提到尹天清之事,你莫要生气。”尸天清舒眉。
岂料趴桌的郝瑟突然一拍桌面,噌一下蹦起身,双手抓头大叫道:“啊啊啊啊,他们当老子是死人吗?!”
舒珞、尸天清四目圆瞪,流曦一脸受惊表情,齐齐瞪着郝瑟,一脸不知所措。
唯有文京墨又慢吞吞品起了茶水。
“搞啥子鬼?!搞啥子鬼!”郝瑟怒发冲冠,红着眼睛在地上团团乱转,“老子早上在碧苍殿内,那叫一个龙啸风生以寡敌众、豪言壮语舌战群雄、战天斗地霸气侧漏、智勇双全居功至伟!结果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称赞老子的无敌风姿,没、有、一、个、人!太过分了!”
一瞬间诡异沉静。
“噗!”文京墨喷出一个怪声,抖着肩膀移开目光。
流曦脸皮抽搐。
舒珞瞪眼愕然。
尸天清眉峰一蹙,立时起身,抱拳提声道:“阿瑟何出此言?阿瑟今日以一己之身力挽狂澜,乃是云起龙骧的盖世英豪,天下无人可及半分,耀世风姿令人无法逼视,天清铭记于心,绝不敢忘!”
一瞬诡异沉寂。
“公、公子!”流曦脸皮抽搐。
“微、微霜兄……”舒珞双眼圆绷。
文京墨艰难咽下一口茶水。
“尸兄……果然还是你最有眼光……”郝瑟吸着鼻子,一脸感动望着尸天清。
流曦脸皮更抽,舒珞双眼更圆。
尸天清轻轻一笑,又转头向舒珞抱拳一揖:
“琭言兄此次拔刀相助,为我等两肋插刀,气冲霄汉,实乃顶天立地的铮铮男儿,大恩之德,尸某谨记心怀,感激不尽!”
说着,就抬眼定定望着舒珞,一张绝美容颜之上,是满满的诚意拳拳。
舒珞立时受宠若惊,满面绯红,慌忙起身,抱拳回礼:“微霜兄言重了!”
“尸兄所言不虚,此次若非舒公子仗义相助,我等的处境怕是大大不妙。”文京墨也起身朝舒珞抱拳道。
“多谢舒公子。”流曦也郑重抱拳。
“不必、真的不必……”舒珞一脸腼腆连连摆手。
“舒公子不必谦虚,此次可是真亏你了!”郝瑟上前一拍舒珞的肩膀,“否则就冲今天殿上那一触即发的气氛,我们和九青派定是一场血战,唉,到时候我们几个血洗九青,虽然是解恨了,但难免会落一个恃强凌弱的名声,对咱们以后的江湖名声可是大大不利啊。”
舒珞身形一僵,抬眼惊诧瞪着郝瑟。
尸天清一脸正色:“阿瑟所言甚是。”
“文公子,这人哪来的这种自信?”流曦脸皮抽动。
“别问小生!”文京墨低吼。
舒珞眨了眨眼,随即一笑:“小瑟果然是英雄本色。”
“那还用说。”郝瑟得意。
舒珞淡笑摇头,目光转向尸天清,笑意渐渐沉下:“微霜兄……你与那尹天清……是否是同一人?”
“诶?!”郝瑟三白眼顿时瞪成了两颗西瓜,“舒公子你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吗?”
“咳,这个……有的事儿,敛风楼也无从下手调查啊……”舒珞干笑,摇了摇扇子。
“舒公子,你尚不知尸兄和尹天清是否是同一人,竟然就敢在碧苍殿上公然与九青派为敌,维护我等?!”文京墨惊诧万分。
舒珞轻轻一笑:“无论是尸天清、还是尹天清,对舒某来说,并无区别。”
那笑容,仿若紫陌风光,梨花绽蕊,无声温柔。
霎时间,整座屋子都暖了起来。
郝瑟双眼眯眯,一脸傻笑;流曦垂眼,神色恭敬;文京墨微微颔首,抱拳施礼。
尸天清瞳中水色青如滴露:“琭言——”
舒珞眉眼温润,唇弯若晴红。
尸天清慢慢勾起嘴角,笑容清澈如泉:
“尸天清与尹天清,的确是同一人。”
舒珞双眸睁大一瞬,又恢复正常,敛目片刻,又抬起双眸,定定望着尸天清,眸光之中,碎银之华隐隐震荡:“微霜兄,舒某见你虽神色有郁,却并无愤恨之色,难道九青派如此对你,你竟毫无恨意?”
尸天清神色一动,随即摇头:“在他们心中,一日未真相大白,尸某就一日是杀人的凶手,他们如此对尸某,尸某并无意外……”
“尸兄(公子)!”郝瑟、文京墨和流曦同时皱眉怒喝。
舒珞眉峰微微蹙了起来。
尸天清望着眼前四人,释然一笑:“天清相信,只要阿瑟、千竹、琭言和流曦在,定会助尸某查明真相。”
四人看着眼前谪仙青年的笑脸,同时鼻头一酸,定定颔首。
下一刻,尸天清笑容却是隐隐敛去,清水双眸黑沉如潭:“尸某万万没料到的是,宣木峰一代九青掌门,竟然因为觊觎翊圣剑法就胡言构陷于我……”
说到这,尸天清缓缓闭眼,眉宇间显出悲沉之色:“若是无尤散人师父泉下有知——看到享有百年威名的堂堂九青派,竟成了这般模样,还不知该如何失望……”
“尸兄……”众人愣愣望着尸天清,却不知该如何安慰。
“还有……”尸天清骤然睁眼,笔直身姿泛出凛寒之气,“宣木掌门竟不顾槿之意愿,强令她下嫁梅山派武腾飞,实在是令尸某心寒!”
“近年九青派式微,梅山派却是地位攀升,宣木峰八成是想借此联姻之际,与梅山派结盟,挽九青声势。”舒珞沉下脸色道。
“在宣木峰心中,薛槿之不过是一颗棋子,她的意愿,又有什么要紧?”文京墨冷笑。
尸天清薄唇紧抿,慢慢摇头。
“薛女侠也算是叱咤江湖的巾帼英雄,可面对自己的婚姻大事,竟然毫无反抗,就这么认了?”郝瑟一脸不赞同道。
“不认又能如何?”文京墨扫了一眼郝瑟,“薛女侠身为弟子,岂能忤逆自己的师父?”
“不能忤逆师父又如何?”郝瑟双臂环胸,“自然还有大把别的法子脱身!”
众人目光唰一下射向郝瑟。
“郝兄有何高见?”文京墨挑眉。
尸天清、舒珞和流曦也是一脸好奇。
“简单!只要趁夜黑风高之际——”郝瑟双眼一眯,堆出一个阴森森的笑意,噌一下探出手,在半空恶狠狠一划,“把那个武腾飞给咔嚓了!”
“噗!”舒珞喷口水。
“咳咳咳!”尸天清剧咳。
“原来如此。”流曦点头。
文京墨翻了个白眼。
“老子这一招永绝后患,还能留下武腾飞的小命,算是十分厚道了!”郝瑟撩袍坐在椅子上,摇着脚丫子道。
“咳咳——阿瑟,你毕竟是……怎可这般……实在是不妥!”尸天清扶额。
“诶?小瑟毕竟是什么?”舒珞一脸好奇问道。
文京墨眨眼:“舒公子,难道你没看出来?”
“看出什么?”舒珞更奇。
文京墨又眨了眨眼,扫了一眼郝瑟豪放的坐姿,脸皮抽了一下,掐着额头看向尸天清。
尸天清愣了愣,脱口道:“琭言,阿瑟其实是……”
“是什么?”舒珞疑惑。
一旁的流曦也一脸求解表情。
尸天清望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已经逼到嘴边的话,竟是又鬼使神差咽了回去,反倒换了一句:“不过是小事,琭言不必放在心上。”
舒珞愣愣点头。
流曦一脸狐疑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一瞬诧异,随即眯眼,看着清绝如仙的剑客不自在移开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遮掩表情,挑起了眉梢。
“什么大事小事的,如今头等大事迫在眉睫啊!”郝瑟敲着桌子叫道,“眼瞅天都黑了,晚饭还没着落呢!”
“难道九青不送饭吗?”舒珞一怔。
“废话!今天咱们在大殿上这么一闹,九青派一众小肚鸡肠的家伙恨不得我们早点死呢,又怎么会给咱们配饭——诶?!”郝瑟说了一半,突然抬头,一脸惊诧看着院门之外。
众人顺着郝瑟目光望去,也是一脸诧异。
但见华景舍院外,一个满头白发的垂垂老翁,拎着一个食盒,步履蹒跚走入小院,立在门前,嘶音道:“送饭。”
众人对视一眼,尸天清率先起身,径直走到此人面前,接过食盒:“有劳了。”
尸天清低沉哑音一出,就见那老翁身形剧烈一震,迅速退出了华景舍。
“喂喂,莫不是这饭里投毒了?”郝瑟抓过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盘菜,送到舒珞面前,“舒公子,你闻闻,能吃不?”
舒珞垂眼,一脸谨慎挨个盘子都闻了一圈,摇头道:“无毒。”
“哎呦呦!这可真是奇了。”郝瑟啧啧称奇。
“舒公子尚在此处,他们断不会使这般下三滥的手段,若是误伤了名满天下的意游公子,只怕是担不起这个罪责。”文京墨笑道。
“有道理!太好了,可以开饭啦。”郝瑟欢呼一声,提着食盒奔进了屋子。
尸天清和舒珞对视一眼,摇头轻笑,随之入内。
流曦紧跟尸天清步伐。
唯有文京墨,在门口站了一瞬,慢慢扭头,眺望华景舍之外。
夕晖满山际,云嫣似火焰,树影长依墙,迎冥色入眼。
文京墨眉峰微蹙,摇了摇头,慢步回屋。
晚风拂动,树影摇曳,拉出一条长长的黑影,埋在华景舍院墙之外。
一个岣嵝身形倚墙而立,雪白发须在山风中凌乱飞舞,满面皱纹扭曲狰狞,若喜若悲,若癫若狂。
*
夜色浓稠,山风孤啸。
高居山巅的华景舍院内,一片寂静,三间厢房黑窗无光,显然是舍中之人早已熟睡。
清冷月光洒在屋檐之上,仿若铺上了一层皑皑白霜。
突然,一道黑影从山林间腾跃而出,无声无息坠于华景舍的院门之前。
黑衣黑靴,黑布蒙面,一双红丝漫布的双眼,迸出刺骨杀气。
手腕一抖,冰寒杀意随着碧光宝剑破鞘而出,照亮前方昏暗黄泉路。
浓重血色充斥瞳孔,四周空气也泛起刺鼻的血腥煞气。
黑色身形骤然腾空而起,携着刺目剑光,冲向华景舍内院。
山风骤起,狂舞叶音,无数树影随着月光狂舞,扭曲变形,仿若千万只魔爪,乱延四面八方。
腾跃半空的黑衣人身形一颤,飞旋落地,露在黑色蒙面巾的双眼骤然暴突。
血!
是血!到处都是血!
赤色的粘稠液体,仿若有生命一般,从土壤之中溢漫而出,汇聚成刺目的红色血溪,缓缓没过脚面。
黑衣人踉跄后退,手中长剑颤抖不止。
血水之中,翻滚一团一团的黑色长发,浮起一具苍白的尸体。
尸身赤裸,无半点衣物,血浆顺着肌肤滚滚滑落,露出凝脂一般的肌肤,显出一张少女容颜。
大眼暴突,空洞虚空,充斥着骇人的死气,犹如无声控诉。
黑衣人宝剑无力坠地,双膝猝然跪地,泪水滚滚滑落。
“芊溪、芊溪……”
突然,血水中的女尸黑发狂舞而起,两道血光从瞳中飚射而出,血水犹如滚水沸腾,掀起万顷赤浪,铺天盖地朝着黑衣人罩下。
“不——!!!”
凄厉叫声刺破云霄,将漫天月华染上触目惊心之色。
“嗖!”
倏然,一根透明的银针穿透茫茫血海,直直插在了黑衣人的额头之上。
黑衣人眼中红光骤然泯灭,扑通一声仰倒在地。
霎时间,腾空的女尸、漫天的血浪,就仿若镜花水月的幻境破灭,裂成无数晶莹剔透的碎片,融散在空气中。
“唉,等了一个晚上,居然等来一个不入流的杀手,连文书生的迷心阵都闯不出,真是浪费老子的时间。”
不满抱怨声中,一双紫缎绣金翅的短靴踏着月光款款行来,停到了黑衣人身侧。
皎洁之月光下,郝瑟三白眼高吊,定望昏倒在地的杀手半晌,啪一下撩起衣袂,蹲下身,竖起手里的黑色扳指,在黑衣人额头上一扫。
黑衣人额头的银针顿时被吸入扳指,消失无形。
“文书生,你猜猜此人是谁?”郝瑟撇嘴问道。
一袭碧衣蹲在了郝瑟身侧,轻笑一声:“还用猜吗?”
说着,一把将黑衣人的面罩扯了下来。
面罩下,是一张年轻而清秀的脸庞,只是面容憔悴,眼圈泛黑,胡茬满腮。
“果然是宣木掌门的六弟字,季维君。”藕白色的短靴上前一步,幽幽叹气道。
“这九青派根本就是瞧不起咱们啊,居然派武功最差的季维君来刺杀尸兄。”郝瑟抱着双臂,大翻白眼。
“宣木峰老谋深算,齐鸿鸣心思深沉,定是不会在这个风口浪尖杀人惹人非议,而其余那几位,自然是以自己的师父马首是瞻,不会擅自行动。”文京墨冷笑一声,“这个季维君此来,不过是自己想要报仇罢了。”
“阿君……是宣木掌门七名弟子之中最嫉恶如仇的一位。”幽幽叹息声中,流云衫缓缓飘至黑衣身侧,修长手指拂过季维君憔悴眉头,沉默一瞬,出声道:“流曦,帮尸某将此人抬回厢房。”
“……是,公子。”流曦应声上前,和尸天清一前一后抬起季维君,走回了房间。
院外的郝瑟、文京墨、舒珞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微霜兄……实乃正人君子……”舒珞感慨道。
“尸兄这个妇男之仁八成是没救了!”郝瑟扶额。
文京墨瞥了一眼郝瑟:“适才若不是某人在千钧一发之际射出蜂针,这季维君早就走火入魔,命丧黄泉了。”
“老子才不是为了救他!老子只是觉得,门前死人太不吉利了!”郝瑟梗着脖子强调。
“呵呵……”文京墨笑而不语。
“走火入魔……”舒珞微微蹙眉,“怎会如此?”
文京墨轻笑一声:“迷心之阵,惑人心智,能将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回忆诱发而出形成幻境,人在其中,犹如深陷噩梦,无法自拔。内心恐惧越深,幻境越真,越难破阵,若无外力相救,就会陷入无边无际、反复轮回的恐惧之中,永远都醒不过来……”
舒珞倒吸一口凉气。
“噩梦?!”郝瑟一脸狐疑望着文京墨,“文书生,你该不会是忽悠我们吧,老子之前误入你的迷心阵,除了迷路之外,可是啥子都没看到!”
舒珞猝然看向郝瑟,一脸惊诧。
文京墨脸皮抽了一下:“郝兄,你要知道,像你这般大智若愚的人才,放眼天下,绝对是凤毛麟角。”
舒珞一脸恍然,点了点头:“小瑟心思纯明,着实令人敬佩。”
“喂喂!”郝瑟翻了一个白眼,“你俩别拐着弯骂老子一根筋啊,老子我可听懂了!”
“咳。”舒珞干咳,转移话题:“那这位季维君,到底在迷心阵中看到了什么?”
文京墨扫了一眼郝瑟和舒珞:“若是小生适才没听错的话,季维君适才喊的名字应是‘芊溪’……”
“芊溪……莫不是他看到的是……那个死去的七弟子杜芊溪?”舒珞神色一动,猛然看向文京墨。
文京墨双眸闪动,仿若狐眸。
舒珞双眉紧蹙,抬头看向尸天清房间亮起的灯光,眸光暗沉:“千竹兄……若是……微霜兄不慎陷入迷心阵,难道也会陷入噩梦幻境之中……”
文京墨神色凝沉,轻叹一声:“尸兄的噩梦,又何曾醒来过?”
舒珞抿紧双唇。
“不!”清亮嗓音骤然响起,“只要有我们在,尸兄一定能醒过来,一定!”
文京墨和舒珞同时看向郝瑟。
夜色中,郝瑟一双眸子,犹如注入了银河之魄,皎明朗朗,坚凛无半丝犹疑。
舒珞朗眸渐暖:“小瑟所言甚是。”
文京墨轻吁一口气,目光遥望天际。
深蓝夜空之上,一颗星辰猝闪一刹,黯然灭去。
文京墨眸光一闪,迅速掐指一算,眉头紧蹙,喃喃自语:
“福祸相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