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城回到房间,坐到书案旁边,庆山接过白貂毛披风,拂去了一层雪水,挂在墙上。
狭长的美眸中染上了愁色,苏清城没想到他安排如此缜密的事竟然被贺翎儿那个丫头查了出来,他本想借着此次机会,假意帮助南诏赫智,让楚国和南诏联手灭掉大周,但是却不成想反而加深了大周和赫连的联系。
这便有些棘手了。
“少主,楚国那边……”
“让父王且先稍安勿躁,我在大周已经二十五年,不用着急一时。”
他从小就被父王放逐在大周,目的就是从大周内部瓦解,他原本已经收买了一些大周朝廷上位高权重之人,但是江太后却坏了他的好事,将他收买的老臣全部连根拔起,导致父王对很是失望。
“是。”庆山并没有退下,接着诺诺开口道,“少主,杜姑娘病又犯了,原本前几日还只是咳嗽,昨夜起风,着了如今又病重了。”
他口中的杜姑娘是杜念玉,少主心尖上的人。
苏清城面色染上担忧,“嚯”地一下站了起来,俊脸微怒,“怎么才和我说!”
庆山弯腰道,“杜姑娘知道少主最近忙着大事,便让我们不要同您说……”
没等庆山说完,苏清城就穿着红色锦衣走了出去,苏清城的房间和杜姑娘的映月小筑相隔不远但是不近,庆山连忙拿起披风追了出去。
还没走到映月小筑,便看到了如火的梅花一簇簇盛开,染着白雪越发显得娇嫩艳丽,幽幽的香味扑面而来,远远一看只觉得满院旖旎,清雅怡人。
撩开棉质帘子走进了内室,就看到浅妃色的床帐中靠着一个面色苍白娇弱的女子,一头长发散散地柔顺披着,不似墨黑,反而在阳光的照耀下,有着金色的黄晕,衬着素净的小脸眉眼温柔俏丽,仿佛西子在世,分外让人怜惜。
“都病了,怎么还读书?”
苏清城从外面来带着通身的寒气,在暖炉旁边烤了一烤才迈着大步走到女子身边,抽走了她手中的书卷,眸光看向身边侍候的丫鬟,冷声道,“你们怎么照顾念玉的?”
杜念玉伸出柔白的手,拉着苏清的衣角让他坐在床沿,眉眼满是温柔,“不碍她们的,是我想着看看茶经,学着烹茶,以后好给你尝尝我的烹茶手艺。”
“你烹的茶已经很好了。”苏清城上挑的桃花眼中溢出暖意,握住了杜念玉的手,“今天我在街上看到买糖葫芦的,想给你买一支,可惜你现在不能吃甜。”
“清城,”杜念玉靠在苏清城的怀中,笑容甜蜜,“我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是在十年前的那支。”
苏清城眸色一动,握紧了抱在佳人肩头的手,眉眼中满是温柔,柔声道,“等我好了之后,亲手给你做糖葫芦,好不好。”
伸手纤细食指娇嗔地点着苏清城的胸膛,“才不要,谁知道你做的能不能吃。”
看着怀中人的模样,苏清城已然情动,落唇在佳人的香粉脸蛋上。
二人嬉闹了一会儿,杜念玉脸上染上疲惫神色,手绢掩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本来苍白的小脸此时泛起不正常的红色,惹得苏清城的心被揪得生痛。
若不是江恶后,念玉何曾会落得这样的破败身子。
十年前,在他们离开约定后的第二日,他又去了那个千年槐树下面,可是少女却迟迟没来。
十年后,同样的槐树下,他看到了她,手中拿着一个糖葫芦,扎着一双麻花辫,一如当初。
没想到冥冥之中,他们还能相遇。
他是楚国皇子,因为父亲是低贱宫人,父皇不愿意见他,便将他从小就被安排在大周,作为暗子。
来到大周之后,因为不是苏家亲生子,经常遭人白眼,苏家父母去了之后,更是如此。
灰暗的人生中,唯一的颜色,就是那个握着糖葫芦的女孩。
后来才知道,在那日之后,她就父母卖进了皇宫,在宫中举步维艰,幸得皇后娘娘提携,但是和皇后对立的江贵妃却盯上了她。
有一次她做错了事情,江采苓就将她浸泡在寒冰池中三天三夜,从此之后便落下了病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幸好皇后娘娘恩情依旧,帮她调养。
可是万没有想到,江采苓开始对皇后下手,先是摔死了皇后的小皇子,然后以皇后家族结党营私和使用巫蛊之罪的名义将皇后贬为进冷宫、拨除了皇后一族。
她念着旧恩,偷偷给皇后送菜一事却被江太后知道,于是盛怒之下将她卖进了宫外的窑子中,幸好她谎称自己有病被窑子嫌弃扔了出来,才保住了清白。
听到如此故事,苏清城既愤怒又悲伤,十年前救自己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女如今却必须靠着药吊着,于是承诺杜念玉,一定会帮她报仇。
回到房间,苏清城偶然间在桌子夹层中发现了一张纸条,上满是娟秀小字,“落花水中落,流水东去流。秋色连天阔,良辰共君过。”
苏清城狭长眉眼闪过嘲讽,谁能想到,那恶太后竟然会喜欢上那位每天冷着一张脸的丞相。
这几年他本来就准备除掉碍事的江太后,加上得知自己心上的女子现在只能靠着药吊着命,而那个害她的女人却坐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享受着无限尊荣。
就在三个月前,在苏清城的威逼利诱之下,江采苓宫里面的小太监反水,他半路截获了这张传情花笺,攥着手中的纸条,修长手指划过纸笺上的字,不管如何,他权当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机会,恶太后为杜念玉偿命的机会。
五色渲染,干花烙印,带着浅浅香气,这是顾家专制的花笺。对于旁人而言许是难以拿到,但自己潜入顾府拿一张倒是不难。
提起紫木架上的狼毫,蘸饱黑墨,落笔与纸上。书成,若有识得顾既明字迹之人,定会惊呼这近乎一样的字迹。
“卿道落花难再回,怎知流水不西归。”
苏清城学顾既明的字迹是花了点心思的,本来是想着以后为楚国可能有所用处,倒未料这么快就用上了。
将花笺拿起轻吹干后才交到小太监手上,让其递到江采苓手中,而本来在桌子夹层中江采苓的花笺在他手中被揉成一个纸团,在其出门后随意丢到了一堆垃圾之中,不一会便被收拾之人连同垃圾一道扫成团而一焚而尽。
这火烧的不仅仅是一道纸笺,亦是一个人的喜欢,一个人的性命。
他进了暗室,艳云拿出瓶瓶罐罐给他鼓弄着晚上易容所需要人皮面具。
是夜,一弯新月高挂于夜空之中,清澈如水的光辉普照大地。苏清城潜入宫中后方将身上衣物换成顾既明素来喜欢的白衫,对镜贴好人皮面具。
铜镜里虽是与那冷傲的男子相同的容貌,眉眼里却稍显风情,像极了游历花丛的放荡公子,几分妖娆。
苏清城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已是敛去眉眼风情,而带了几分顾既明所拥有的清高神情。取了梳妆台前的软剑,对月拭剑,剑刃之上泛着冷冷光芒,这便会是结束那毒后生命的剑。
将软剑藏于袖中,掸去衣袖褶皱,苏清城抬腿朝着江采苓所在的宫殿走去,他梳妆所在之处离江采苓的宫殿并不远,使了点轻功避开宫人,自后门而入。
苏清城虽知晓江太后容貌美艳,但极少细看,这会美人醉酒使得其美艳容颜更添几分颜色,宛若冬日寒梅图中随手点染的梅花,艳丽非凡却不俗,反而更令人着迷。
他听着她带着醉意说,“阿夜,你来了!”
苏清城快步上前扶着那摇摇晃晃的女子,想着今日自己便是来诱惑恶后,要在她松懈时一剑取她性命,便压低了嗓音使得本像顾既明的清冷嗓音里多了分温柔和暧昧。
毕竟何时让人最为松懈?苏清城知道,那便是人情动之事,更何况是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情动。
苏清城将人打横抱在怀中,低头瞧着怀中之人,恍惚间仿佛见到自己多年前见到的那个小姑娘,那个编着麻花辫的为自己仗义执言的小姑娘。
不得不说,这时候这般亲近地看着江采苓,苏清城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这人的容貌面骨和自己多年前遇到的那个小姑娘相似至极。
苏清城不知晓自己是因为计谋还是因为江采苓近似小姑娘的容颜,低头将吻细碎地落在人身上,吻过人身上一寸寸肌肤,将人身上的衣裳一件件剥去,直至瞧见那人双鱼戏水的鲜红肚兜和白皙雪白的皮肤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
手中的软剑冰凉地贴着有些发烫的肌肤,让他回了神。
这不是自己的小姑娘,而是个蛇蝎妇人。
软剑出手,剑光一闪而过,穿透了床榻之上衣裳半脱的人的前胸。
血花将肚兜染得更加鲜艳,像是暗夜中幽幽盛开的蔷薇花。
苏清城将软剑抽了回来,拉扯过人衣裳拭去剑上的血,令自己憎恶之人的血。
血腥味冲淡了先前的旖旎春色,苏清城半垂着眼眸细细将剑上的血擦干净,自出门他都未再抬眸去瞧床榻之上那个同自己幼时认识之人相似的脸庞。
苏清城心中并未有报仇的快感,相反有些茫然,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做错了,然而他不知道哪里错了。
似乎哪儿都没有。
天上洋洋洒洒下着小雨,苏清城漫无目的地沿着暗道回到了府上,而后更是淋着小雨回到了房中,一头砸入锦香软被之中。
也不知怎的,折身回到桌案前,将那花笺重新捡起,随手竟放在了暗格中。
如今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