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她挥着凤羽对巫礼道:“喏!这凤羽稀罕吧!我捡到的,快告诉我朝良的真身是什么,我就同你换。”
巫礼失笑道:“怎么,九知大人尚不知自己身旁这位瑞气千条的真君是……”
她话说了一半就被朝良轻飘飘的眼神给堵在喉中,后半句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九知却还在追问:“是什么?”
巫礼咳了两声:“是……是乌鸦……”
“乌……乌鸦?”九知被呛了一下,转过头去看了眼眉目端正得不能再端正的朝良,不可思议地问道:“巫礼长老确定,他是一只乌鸦?”
巫礼正因为自己胡诌的那句话而暗自咬着舌头,又听九知这一问,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干笑着不说话,这时候那位浑身上下都是瑞气的真君淡淡开口说道:“对,是乌鸦。”
九知觉得朝良是乌鸦这件事情足够她笑一年。
哦不,也许是一百年,待走到圣坛前时她肚子都笑疼了,一边揉着脸一边靠在半人高的木桩上:“啊哈哈哈哈,你竟然是乌鸦,怪不得……怪不得你从来不愿给我看你的真身。”
巫礼痛心疾首地上去劝她:“九知大人,您这都笑一路了,也该笑累了,歇一歇吧。”
一边说着巫礼一边瞟了眼方才“承认”自己真身是乌鸦的那位真君的脸色,看起来倒不似在生气。巫礼暗自松了口气,不过说实话这位真君皮相真是顶尖的好,能成仙者大多从骨子里就与旁人不同,巫礼琢磨着,看这腾腾瑞气,担怕这位不仅仅是个真君吧。
可不在上界好好待着,往这乱得不能再乱的八荒来做什么?
这厢巫礼百思不得其解,那厢朝良瞥了九知一眼,问道:“很好笑吗?”
“还行还行,”九知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牙来,“怪不得你喜欢穿一身灰扑扑的衣服,乌鸦么,不就是灰的嘛!”
巫礼在后面都替九知捏了把冷汗,要是她知道她面前的这位可是八荒难得一见的……她还能笑得出来吗?
越想巫礼对朝良就越肃然起敬,甚至已然有些心潮澎湃,但她却只能憋着,因为方才这位朝良真君又顺了一道喜怒不辨的眼风给她。
真君这是让自己保密吗,难道真君不喜欢九知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巫礼肃然地对朝良回了一个遵命的眼神。
奈何朝良没有看到,他抬手拍了拍九知的头顶,眼底有笑地道:“好了,以后慢慢笑,你不是要见一个人?”
巫礼捂着心口在后面倒抽了一口气,哦哟,真君这语气里满满的宠溺,真是不得了!
“哦,对对对!”九知立马转头对巫礼道,“英渡他就在这里面吗?”
说完她才想起,现在的那个圣童,约莫已经不是英渡了。
朝良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失落,低声对她说道:“去吧。”
“好。”有时九知真的很想对朝良道一声谢,从他在百年之前的那个雨夜救了她之后,他便待她一直很好,她自己因之前的许多事情变得畏首畏尾,大多数时候都是因为她,她才会下定决心。
但那一声谢总是说不出口,报恩这个词实在是太重,她再承受不起。
巫礼带着她走入圣坛之下,里面竟然异常宏大,犹如一座殿宇,木柱上雕刻着巫族的图腾,生动有力,四面开了小窗,一个少年孤身坐在殿中,面前是空荡荡的桌案,神色寂静无波。
九知站在原地,她又想起地牢中英渡的眼神来,眉心微微叠起,开口唤了声:“英渡?”
她的声音在殿堂中回响,却未曾得到那静坐的少年的回应。
九知的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她看清了少年平淡无奇的眉眼,像是一杯寡淡的水,丝毫没有英渡的灵气与鲜活,她略略垂下了眼睑,像是对自己说的一般:“还是没能……”
她转过头去对巫礼道:“你们认为他是英渡的转世么?”
巫礼道:“是的。”
“可他根本和英渡没有半分相似!”九知激动起来,她抬起手来指向那个少年,“你们竟然会认为这样的一个人是英渡的转世?真是可笑!”
“请九知大人冷静一点,”巫礼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冷,“英渡没有转世,转世的是巫族的圣童,请你收回你的话,这是对帝星转世的蔑视。”
对,转世的是圣童,英渡对于巫族人而言,也仅仅是某任圣童而已,或许旁人连他真实的名字都不会知道,更无从知道那个孩童取下圣童这个面具时候的天真与活泼,以及当她对他说起八荒的风景时,他眼中的向往。
他曾对九知说:“我不太想当这个圣童了,我想浪迹八荒,四海为家,你能带我去吗?”
她当时怎么回答他的来着,似乎是十分爽朗地笑着说道:“这有何难?”
如今来看,实在是难上加难。
九知抽了抽鼻子,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她一把捉住了巫礼的手,问道:“圣童……圣童转世不是会带着之前的记忆吗?”
巫礼点了点头,但却踌躇了片刻后才道:“但是英渡转世之前,将自己的记忆一并封存了。”
“什么?”九知瞪大了眼睛,“他怎么做到的?”
“英渡他……不是个一般的孩童,这你是知道的,所以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一点也不值得惊讶,”巫礼道,“所以现在的圣童并没有英渡的记忆。”
刚刚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九知低低的哦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去。
走出黑暗的坛中殿后,外面的日光亮得刺眼,九知眯起眼来,看到朝良正袖手立在之前自己倚靠着的木桩旁,见她出来,就向她招了招手。
她眼眶有些发涩,疾步走了过去,埋着头不说话,朝良察觉了她的反常,略略低下头来问道:“怎么了?”
九知摇了摇头。
朝良的声音更沉了些:“说吧,怎么了?”
她抬头来,那一双通红的眼实在是让人揪心,她嘴角抿得很紧,眼底是对自己强烈的厌弃之情,朝良瞳孔一缩,声音却放缓了:“慢慢说,我在这里。”
“我只是想对他说一声抱歉而已,”九知的指尖深深地掐进掌心,她突然爆发,侧过身一拳打在木桩之上,体内本来荡然无存的修为突然激涌而出,将木桩得粉碎,但她也被这股突然涌现的修为震得胸腔一痛,一口血梗上喉头来,又被她生生咽下。
朝良脸一黑,上前一步钳住了她的下颌,低声喝道:“瘀血你也吞下去,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心,缓缓施力,替她把方才被咽下的瘀血又逼了出来,尽数吐在了他的身上,她捉着他的衣襟,胸口传来的痛让她眉心都蹙起,她却还在笑:“我怎么会不要命呢,我……我怕死啊,再没有人比我更怕死了……”
九知低下头去,看到了他身上大片的血,血在灰色的衣料上变得浑浊而厚重,像是渗入了土中,滋养着白骨上开出的花。
“对不起啊,”她的声音太虚弱,“我将你的衣服弄脏了。”
她经历过了八次死亡,每次死而复生都以为是虚惊一场,直到这最后一条命,她知道如果死了,那边不会是一场虚惊了。
她在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才体会到死亡带来的极度恐惧。
“你就算想死,那是我说了算,”朝良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御起佩剑朝令便往树屋飞去,巫礼从坛中殿里出来时正好看到二人离去的背影,她收拾了下之前被九知扰乱的心绪,拱着手搭在眉骨处向朝良看了去,不禁感叹道:“真君不愧是真君,真是自带霞光万丈啊。”
三人的树屋本来也隔得不远,陶吴正趴在窗台看着稚英留下的尾羽出神,突然两个人影嗖地从面前掠过,带起了一阵风,险些将尾羽刮得落了下去。陶吴手忙脚乱地捉住了尾羽,正准备怒气冲冲地将方才那两个没长眼睛的人捉回来好好教训一顿,那两个人又突然折了回来。
朝良二话不说御剑就闯入了陶吴住的树屋,又是一阵狂风,陶吴吓得探出半个身子去抓住了飞出窗外的尾羽,心里想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若不给朝良点颜色看看,往后这两个人还真的不把他与天地同寿的资历放在眼里。
这样想着,陶吴幻出了自己的真身,当然是缩小版的,若是原来的大小,势必会将这树屋撑破。他甩了甩自己一丈八尺的尾巴,抖了抖二尺长的豪毛,龇牙作出自己最威风凛凛最穷凶极恶的表情,迈着虎爪子往朝良走去。
朝良将九知放在了床上,转过头来看了陶吴一眼,哦了一声:“你已经准备好了?”
陶吴还没从朝良并不惧怕他真身的心理打击中回过神来,在下一瞬便又遭受了生理伤害。
朝良修长的抚上了他尖锐光滑的獠牙,对他微微一笑:“借牙一用。”
说罢便下手将他獠牙的上面一截给生生折了下来,陶吴甚至来不及躲开或者是说一个不字,他那对最引以为傲的獠牙便折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