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知别过了头,方才体内气息一阵激荡,教她头晕眼花,只有扶住长离才能堪堪站稳,这在朝良眼中便像是她靠在了长离怀中,一副郎情妾意地模样。
朝良眼中的神色暗了暗,风轻云淡地道:“原来如此。”
他唇角抿着,看着她依偎在长离怀里,彷如依附着乔木的丝萝。他是从未将她拟作丝萝的,哪有丝萝会像她这般,行走于冷戾的剑锋之上,只身面对千难万险也未露过怯色,如屹立于天地间独有的琅玕,迎风飒飒,无可撼动。
朝良悄无声息地笑了,封印之上的冰梅盛景倏忽转衰,像是早春将至,这在凛冽寒风中都不曾折过的傲骨却消融于春暖,他再将她的轮廓勾画入眼中,再记这一遍,永生都不要忘记,随后道:“良缘天定,本君便祝二位圆圆满满。”
长离搂着九知,面上一派春风得意,颇不屑地道:“这是必然,本座与她之间的事情,容不得你来置喙。”
朝良笑道:“确实如此。”他又深深地看了九知一眼,“本君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二位,心玉石被薄朱盗走了。”
九知此时已被体内的魔气冲击得神识不清,全靠长离的修为支撑着,才未晕过去,朝良说的什么根本没有入她耳中,长离听了这话了,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径直道:“那与本座有什么干系,她如今并非是破军了,仅仅是九知而已,你莫要再拿前世的那些事情来纠缠不休。”
他嘴角一咧,勾出邪佞的笑:“还不明白么?”
朝良身形僵住,垂了眼:“确然,这世间再无破军。”
这一切不过都是他自己的妄念罢了,如镜花水月般虚缈,到最后徒落得一声叹息,他收回了目光,暗渊之上是昆仑永世不灭的天光,他眯起了眼,天地都被困在了这一片黑暗中,看似出去了,却是真的出不去了。
长离眯眼看着朝良远去的身影,直至那一声落拓的灰衣消匿在黑暗中后,他扶着九知的手紧了紧,正预备着埋下身去将她扶起来时,她突然捂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天昏地暗,像是要将身体掏空一般,浑身都在颤抖,大把的鲜血从她指缝中溢出,源源不断,滴在了脚下虚浮而起的封印图腾之上。
本是泛着冰白光晕的图腾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红芒,连带着图腾之上生出的梅林幻象都纷纷凋零枯萎,寂灭成灼目的红光。沉睡万年的神兽被唤醒,暗渊一片动荡,那些隐于暗处的怨魂生灵都仓皇而逃,长离横抱起九知,将她带离原处,并虚浮在半空中,静静俯睨着苏醒的开明兽。
开明兽虽是醒了,却并未睁开眼,它嗅觉一向敏锐,能嗅到那隐匿在魂魄间的气味,越是纯净的魂魄便越是芬芳,暗渊中的生物大多都是阴暗污秽的,其魂魄也散发着浓稠的腥臭,但在这肮脏不堪的气味中,它竟然嗅到了一缕清香。
像是千年盛开一次的琅玕花,馥郁饱满,在枝头朝气蓬勃,这气味它再熟稔不过,天地八荒间只一人才有。
破军。
它猩红色的眼霍地睁开,宛如一双阴森幽暗的萤灯,寻觅一周后却并未见得有张扬的红衣入眼,正当疑惑之时,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滴在了他的鼻尖上。
香甜而可口的血液,开明兽缓缓抬头看去,一双修美的手半垂在空中,如莹莹白玉,纵使是在这天光都吝啬被施与的暗渊中也泛出了柔光,那是唯独它能瞧见的,源自她魂魄的力量。
那双手上沾着血,像是在她掌心开出了一朵莲,她被一个玄衣男子抱在怀中,那人眼角眉梢的神态与她倒有三分的相似,却仅仅是学得皮毛而已,再无人能如她一般将随性恣意刻入骨中,不为杂事所扰。
玄衣男子苍白的手指扣在她的膝上,将她抱得很稳妥,像是保护又像是在拘束。开明兽慢慢地从暗渊之底站了起来,前爪撑地伸了个懒腰,被封印了万年有余,在大干一场之前它是要舒展一下筋骨。
伸完懒腰后,开明兽觉得自己一身轻松,它又仰起头来,那双手再度映入它眼底,玄衣男子眼角带着轻慢俯视着它,这让开明兽感到十分不悦,它踏空往上走去,每一步都极为优雅,这是它被紫微拘押在昆仑巅后才学会的姿态。照它来讲,神仙什么都不好,唯有仪容举止是格外讲究的,看起来也格外舒心。
它走到与玄衣男子相平的地方,傲慢地看着他,张口时獠牙尽露,看起来格外狰狞:“把她放下,我便留你一命。”
“哦?”玄衣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那我要是不放呢?”
“不放,那我便只有勉为其难地将你也一同吃了。”开明兽眼中冒着饥肠辘辘的绿光,它是以吸食魂魄为生的异兽,当年紫微帝君在他身上设下禁制,令他再也食不得魂魄,为此它饿了万年有余,这回破军的封印一解,大概也将紫微帝君的这一道禁制也解了,它现在只觉得腹中空空,想要大吃一顿才好。
但它本性又极为挑剔,那些发臭的魂魄它宁愿饿着也不想吃,开明兽又再看了长离一眼,透过那张邪魅的皮相,瞧见了那属于他的三魂七魄,本以为魔族的魂魄都该是污秽不堪,但面前的玄衣男子却散着另一种气味。
非是香气,却令人倍感炙热。
开明兽的舌头从巨大的口中滑了出来,舔了舔干裂的上唇道:“没想到你看着也挺好吃的,那我便大发慈悲地将你也一同吃了,圆了你与她当一对鸳鸯的梦,亡命鸳鸯也是鸳鸯,你说是也不是?”
它怎么能瞧不出来,令这玄衣人灵魂都在发烫的原因,就是他怀中的人。
至于他怀中的人,纵然她面貌大变,开明兽却依然能够清晰而准确地认出这是当年那破空而来的神君,那踏碎朝霞的身影,岂是胭脂俗粉能匹敌?
它自从见她的第一面便嗅到了她魂魄的香气,纯粹而真挚,不染尘埃,它早就想将她吃掉了。
玄衣男子勾起邪肆的笑来,道:“本座往前倒是听她提起过你,说觉得你皮毛生得好,想训了你来当坐骑,但如今本座亲眼得见,却觉得不过如此。”
话音刚落,开明兽便觉得胸口一痛,紧接着发出响彻九霄的嘶吼,长离的手已经剖开它的皮肉将它的心脏拿捏在手中,那一截手臂声声地嵌入它的胸口,随即往后一退,那一颗还跳动着的心脏连带着有鲜血流动的脉络都被一同拉扯了出来,血液溅在了魔君的脸上,魔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因疼痛而癫狂颤抖的凶兽,将满掌的鲜血放在唇前探舌一舔,啧了声:“真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