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米雪想跑却不知到底该往哪里跑,此时空旷的公园里除了她和眼前扭打在一起的三人之外,哪里还会有别人。
突然,任米雪听到了清脆的玻璃碎裂声,还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叫骂,她瞳孔里的恐慌正无限放大,已经彻底分不清谁是谁了。
任米雪突然想起了公园门口有个挂名的警卫室,说不定里面会有人。想到这,她疯了似的撒腿跑去,顾不上肆虐的寒风,也顾不上自己身上已狼狈不堪的衣裳。她从来不知道这条狭窄的小道竟然这么长,长得几乎看不到尽头。
任米雪一边呼喊一边不停地敲打着警卫室的门。
门里正趴在桌上沉沉睡着的警卫被吵得不耐烦了,他推开门看着脸上惊恐错愕的女孩。
任米雪一见到警卫就立刻抓住了他的衣裳,几近沙哑地嗓音颤抖地说:“快救救他……求求你,快救救他……”
好在遇到的警卫不是个无情之人,并未对她的乞求置之不理,“你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任米雪管不了那么多了,再拖下去恐怕就来不及了,她拉着警卫的衣裳二话不说就往出事地点跑。然而,命运总是无情的,你越害怕什么,它就越是要发生什么。
上帝是个调皮的孩子,他会在你枯燥无味的生活里添加许多的调味料,也会在你铺满大理石的人生路上埋下一个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引爆,你所能知道的是,一旦它爆炸,你的生活轨道将会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不得不相信,上帝有将腐朽化为神奇的本事,只要他想玩,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承受。正如这一年,他在任米雪的青春年华里落下了沉重的一笔,也用他那的双手印证了他们之间扯不断也挥不去的伤。
传说中,彼岸花是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般绚烂鲜红的花,有花无叶,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曾经的一切留在了彼岸,开成妖艳的花。
当任米雪跑回事发地点时,那两名醉汉已不见了踪影,只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如死尸一般的马心想。一霎那间,她仿佛看到了地底正在分裂出无数的裂痕,蜿蜒交错,庞若一朵正在盛放的血红色般妖艳的花。
“心想哥,你醒醒,你不要吓我呀,快醒醒。”任米雪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身体。可是没用,他一直闭眼沉默,毫无反应。她使出全身力气翻过他的身体,将他的头抱在怀里。
扶着他后脑勺的手心触碰到粘稠的液体,任米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地上那摊鲜红的血迹。
“不,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还没听我把话说完呢,你说过的,等你从msa国回来之后我们就能像从前一样的,你不会骗我的是不是?你说话呀,我求求你醒来跟我说句话呀……”任米雪撕心裂肺地哭喊惊动了苍穹,就是无法唤醒沉睡在她怀里的人。
她想起了一起跑过来的警卫,她一只手支在地面无力地起身,手心接触地面的同时传来的刺痛感让她无暇顾及。她艰难地走到警卫面前。此时,她头上被撞击的部位已逐渐侵蚀她的意识,她狼狈地跪倒在那名警卫面前,“求求你,救救他吧,他不能死,他还有大好的前途,还有许多爱他的人,他怎么可以死,怎么可以……”因为身心受创,加上过度的嘶吼,早已疲累不堪地嗓子最后终于发不出声音。
“不要着急,我已经打120了,应该就快到了。”
不要着急?你让她如何能不着急?她分崩离析的世界里全是沾满鲜血的碎片,它们在她的肉体上不断地钻出又不断地钻入,终将血肉模糊。
“求你救救他,他不能死,不能死……”随着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划破天际,任米雪残留的最后一片意识也终于消弭殆尽。她晕倒在地。
梦里,她见到了沿着黄泉路无止境生长着的彼岸花,那种簇拥着的血一般的红是她从没见过的妖娆。
如血,似火,在悲哀中起舞,遗落,淡忘,在绝望中重生。
鼻尖充斥着浓厚的福尔马林味,周围明亮的白刺激着黯淡的双眼,任米雪恢复意识后的脑海里,第一时间浮现出的是马心想倒在血泊中的场景。她惊吓着坐起,头部因剧烈起伏的刺痛感窜遍全身。
再次睁开双眼,她看到了守在床边满脸憔悴的父亲。
“孩子,你终于醒了。”
任米雪急切地抓住父亲的手,嘶哑的声音仍因惧怕而不停地颤抖着,“心想哥呢?他怎么样了?他得救了对不对?”
许茂昌不语,接过江莉递过来的鸡汤,舀了一汤匙往任米雪的嘴边送,“米雪,你都睡了一整天了,先吃点东西吧。”
“爸,你先告诉我,心想哥怎么样了?他没事对不对?”任米雪已经等不及父亲的回话,不顾疼痛地拔掉手背上的输针管,摇摇晃晃地下床,“我知道,他一定也住在这家医院里,他住哪间病房,我自己去看他。”
“米雪,你别这样,难道自己的身体都不顾了吗,赶紧给我躺回去。”
许茂昌和江莉一左一右地搀扶着她,“是啊,米雪,你就听你爸爸的话吧。”任米雪全然不理会父亲和继母的心切关怀,推开搀扶着的手,跌跌撞撞的朝门口走去。
“他已经死了。”
这响亮的一句话当头棒喝地打醒了任米雪沉痛的脑袋。
她不是没有想过,而是害怕去想,她的潜意识里不允许自己去接受这样一个“荒唐”的事实。
“不会的,他不会死的。只是头部擦破出了点血而已,怎么会死呢,不会的。”
许茂昌心疼地摇晃女儿的肩膀,“米雪,你清醒点吧,他已经死了,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气了。医生说造成致命一击的不是后脑的撞击,而是刺穿肺部的半截酒瓶。”
听到这,任米雪的耳畔忽然回响起昨晚玻璃撞击的破裂声。她头好痛,手好痛,心也好痛,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钻心的痛。
为什么会这样,上天为什么要这么残忍,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当时任由那两名醉汉侵犯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演变成如此,他是不是就不会死了?耳畔似乎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没错,他就不会死,他会活得好好的,他会到msa国留学,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会拥有璀璨前途的人生。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全都被你给毁了。是你间接害死了他,没错,就是因为你,你这个刽子手。”
十年前,在这家医院,她接受了妈妈离去的事实,没落下一滴眼泪。十年后,同样是这家医院,她再一次强迫自己去接受马心想离去的事实,这次,她仍旧没有一滴眼泪。是不是只要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时候都会忘了悲伤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