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哲嘴里发苦,心眼发急,据说张家下人已经顺藤摸瓜摸到了自己的床下,有一箱自己青春期到现在的珍藏,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好些绝版或者市面上不容易寻到的精品,每每拿出来赏玩自己都爱不释手。再说这些东西若是过了祖父的眼睛,发现自己在他眼皮底下,呃哼,做一些单身男青年热爱的热身运动,祖父怒发冲冠之下,自己下半辈子说不定都离不开床榻了。想到自己用从萧裕纯那里好容易讹来的诊金,贿赂乾宝给自己买几块冷硬芝麻烧饼,枕头上的眼泪永远不能干涸呀。
宋明哲皱着眉头,妆出忧国忧民的架势,站在祖父身旁,一副宋家好儿郎的模样,“我房间里好些从书房淘来的医书,前些天刚翻晒过,都是前朝的孤本,孙儿不大放心那些粗人,恐怕损伤了,孙儿先过去看着?”
祖父微微点头,如同得到圣旨一般的宋明哲勉强维持镇定的脚步,心里则如太上老君的丹炉一样,五内焚心。前世为了黏土小人和限量漫画和家人熊孩子撕逼的案例比比皆是,宋明哲觉得和他们比起来,自己是个成熟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停停停,快把手从老子的珍藏上拿走!
宋明哲飞起一记窝心脚,踹飞是三五个人高马大的家丁,挥手收势,一副武术大家的派头。唉,这些都是他的想象,实际上他凑在领头男子旁边,挤出一对酒窝笑盈盈的对上对方的扑克脸。“这位仁兄辛苦了,大晚上出来跑腿,给弟兄们买碗茶润润嘴。”顺手塞过去几个金豆子。
对方娴熟的在手里捏的一捏,立刻估摸出了分量,瞬间变作一个人似的,笑容可掬,态度恭敬。“哎,今天真是拖累小公子,公子没受惊吧?我们也就是个奉命行事,走走过场而已,你你你还你,手里的东西略微看看就行了啊,不要动作打了损了物件。”对方知情知趣的程度显然超乎宋明哲的想象,床下的情诗艳曲春宫图工口小说纹丝未动,大约自己给的金豆子分量太足了些,在领头张五宝的指挥下,居然里里外外给自己打扫了起来,柜子被搬动了出来,背后的蜘蛛网被鸡毛掸子擦干净了。麦芽进来的时候目瞪口呆,发现自己的小主子坐在厅上,喝着茶,吃着点心,张家家丁进进出出在宋家打扫起了卫生,一个擦地的汉子还嫌麦芽碍事,硬是把他轰到了一旁。
宋明哲冷眼看着张家下人井然有序为自己打扫卫生,心里一阵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呀,你看刚才懒散懈怠的人啊,这会子精神也抖擞了,腿脚也利落了,以卖身契终身买断升值加薪全凭主子高兴没有标准化制度化的社会,果然难以解放生产力啊。
大约是宋明哲思考的太入神了,本着买一赠一包你满意的服务态度,张五宝左右一看,左近再无第三人,便在低声对宋明哲说,“本来这话也不该我一个下人多嘴的,老爷这次失窃的东西厉害关系可大了,家里的姨娘闹着要赏孟真人的仕女图,老爷就连着官署里文件匣子夹带了不少东西回来,结果没几日就发现不翼而飞了。”
宋明哲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思议,这种捧场的观众显然让张五宝很得意,恨不得再多说两个细节,好再得些彩头。
“说起来老爷的书房只有几个心腹才能进去,今天人已经打了好几遍了,都说连个苍蝇都没有飞进去,东西就愣是没了,你说奇怪不奇怪?”声音越说越低,如果再配上毛骨悚然的音乐,就有几分前世走近科学的味道。
“家里可是有养猫?”宋明哲似乎找到了思路,语气诚挚认真,感谢赛先生一直以来的伟大贡献。
张五宝脸色变了一变,神色间若有所动,粗眉高高挑起,一股恍然大悟的神色,急忙挥了挥手,指挥手下速战速决。
张家人匆匆忙忙撤离的时候,宋明哲优哉游哉踱到门口相送,待人甫一走远,宋明哲一改脸上忧郁疏离的神情,换上了兴高采烈的嘴脸。东西被猫叼了去的话也就骗骗智慧有限的老实人罢了,又不是红烧鱼,狸猫要那么多字画作什么,除非猫儿成了精,不然怎么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聪明人宋明哲托前世无数国产刑侦片的福,思路清晰决定从下游销赃渠道入手,寻一寻孟真人的仕女图,不能让价值千金的国宝遭遇不测啊,一定要把国宝上交,啊不,和识货的大主顾换好多好多酥肉芝麻饼莲子酥!
“去去去,满嘴里胡沁什么,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东西。”宋明哲从地上爬起,捡起摔在地上的斗笠,拍拍屁股上的土。这已经是第四家把自己扔出来的当铺了,自己不过小心问了一句可否有仕女图,最好是孟真人的真迹,又不是打砸抢,怎么大家态度就这么恶劣呢?当铺行业服务态度都这么暴力吗!
宋明哲不清楚的是,虽然他在萧裕纯的书房里见过一副署名孟为马的仕女图,小王爷也顺口告诉他价值连城,希望他远观而不近玩焉,但那个只是本朝大师许笑缘年轻时候的仿作,已知的真品一共一百单幅八风姿各有所长的仕女图,统统收藏在官家的私库里呢。这次本是装裱有些残损,官家着令工匠填补,张侍郎借着职务之便接触到了真迹,脑子一抽不知怎滴就带了回家,结果捅破了天。若是找不回来就等着菜市场带着枷锁嚎叫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了。官家对孟真人技艺倾慕的不行,曾经把一百单八幅挂在大庆殿内,整整三日不曾临幸皇后的凤藻宫,说书人戏说仕女图里的美人变作真人,官家宁可陪着画中美人,也不碰后宫佳丽三千人。
合该宋明哲运气不错,他压低斗笠四处乱转打算再找两家当铺书铺碰碰运气的时候,身旁走过一人,起初因其装扮寻常,他并未在意,偏偏临近晌午,腹中空空,异常好使的鼻子居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荼蘼香,宋明哲揩了一把脸,笑容狰狞。萧裕纯啊萧裕纯,什么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今儿小爷就吃定你了!
宋明哲鬼鬼祟祟跟在乔装的萧裕纯身后,不远不近保持着距离,不时藏身墙角后,眼看小王爷三绕两拐,停在一间外观极是朴素的小楼前,哒哒哒三声敲门后,半开的门后赫然露出了玲珑姑娘的脸。
果然是私会佳人的调调哇,宋明哲随后摸到了门后,尝试着跳起张望,受到无数武侠电影影响,宋明哲对飞檐走壁还是有憧憬的,虽然好奇心自古以来害死了无数黑猫白猫,但还是拦不住他小爷想看嘛!起跳,勉强把一条腿勾上去,单单这一个动作就花了他姥姥的劲儿,还有一条腿呢,大概只能姥爷上了。
房间里,萧裕纯和玲珑姑娘。
“陈设这么简单,不大好吧?”萧裕纯环顾了四周,除了桌上摆着放满水果的水晶果盘,墙上挂着不知什么人手笔的写意山水,并没有什么贵重摆件,连带玲珑姑娘也没有像在芙蓉楼里时金玉首饰各有讲究,简单挽了髻,笑盈盈对着萧裕纯。
“小王爷今儿怎么有心情过来,不会是又要我帮忙去别人家里找人吧?最近我不太接这些活了,你该去找如意妹妹,她最近可红了,在何家唱了整整三天呢。”
可能是被玲珑姑娘一语言中,饶是小王爷老厚的脸皮,也略微红了那么一红。“呃,哪能次次让你帮忙找人啊,最近何家也很安静,倒是前些日子奇峰坠马我都没有去探望。”
玲珑姑娘亲自与萧裕纯敬茶,萧裕纯抿了一口,“能喝到和宫里比也不差什么的茶,也就你这里了。”
玲珑姑娘抿嘴一笑,坦然接受了小王爷的夸奖,“既然不是找人,小王爷来找东西的,最近玲珑可是得了不少好东西呢,就看你要找什么了。”
萧裕纯正想说什么,突然门外一声钝响伴随着惨叫,玲珑姑娘肃容起身,打起帘子,门外一个劲装女子押着一个满身尘土龇牙咧嘴的青年,青年满口姐姐轻一点,小生不过是路过啊路过。
这青年正是翻墙失足落下的宋明哲,这偷鸡摸狗的勾当毕竟熟练度不高,谁想得到宅内墙下居然种满了月季,这样歹毒的居心,定然是个女子所为!宋明哲被带到玲珑姑娘面前,正琢磨着怎么化解此番自己疑似捉奸的行为呢,不想看到她和萧裕纯衣着整齐,态度磊落,自知理亏的宋明哲自觉把脑袋放在胸口,开启了仓鼠装死模式。
“没想到小王爷还带着尾巴呢,这么不放心玲珑,也应该找个手脚利落点的来啊。霜儿,你且下去。”劲装女子低眉顺眼下去了,只有宋明哲知道,走的时候她还在宋明哲手腕上狠狠拧了一把。当着众人的面,他挺起胸膛,把呜咽活生生咽了下去,眼圈都红了,真是我见犹怜。
“真是我见犹怜,宋公子一起进来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呐。”下一刻宋明哲登时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嘴里含糊跟了进来。
萧裕纯清了清喉咙,“不知道玲珑姑娘有没有见到西夏来的东西?”
玲珑姑娘优待宋明哲,额外端上了蜜饯九宫格,摆在宋明哲面前,慷慨表示别人送的,随便吃。宋明哲信手拈起一个,蜜饯干果晶莹剔透,更有甚者雕刻成小兔小鸟的形状,叫人爱不释手,舍不得下口。
“西夏的物件,最近有人送了尊金佛像,听如意妹妹说,今秋西边来了一批西夏流民,除了舞姬还是好些个街头艺人,京都内热闹的不同寻常,我这就把佛像拿给你看看。”
“你好好的找佛像做什么,我记得你家里一人多高紫檀的,不够用了?”满嘴坚果的宋明哲居然能保持口齿清晰,真是人类生理学上的奇迹。
“明冲收到线报,西边风头不大对,最迟过了元月,他肯定是要动身回去的。”萧裕纯背着玲珑与宋明哲低声解释。
不过片刻,玲珑姑娘拎着好大一个匣子回来,沉甸甸的就放在了桌上,“就是这尊金佛,我瞧着做工还细致,送东西的人也不太讨厌,就收下了。”
萧裕纯把金佛拿在手里细看,果然栩栩如生,莲座纹理细致,佛像轮廓优雅柔和,显然是西夏宫廷匠人的手笔。只是分量有些不对,萧裕纯掂了掂手里的佛像,却是在一瓣莲花上找到了一个小洞,正要低头细看。身旁无所事事的宋明哲展开了手里的画卷,嘴里道:“这不是孟真人的仕女图么,张侍郎家里刚丢了一幅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下一章,京都内风起云涌,画中人杀机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