肮脏的小巷,低矮的危房。昏灯如豆。一个中年妇女坐在一张木床上,床腿缺了一块垫着砖,整张床看着摇摇欲坠。
这个妇女眼睛没有瞎,确和瞎子也差不多,看人的时候双眼总是眯成一条线。
灯光对于她来讲就是浪费,屋子里如豆的昏灯是为了来找她算卦的人准备的。
屋子里有一个神龛,灯光太暗,看不清供奉着什么神祇。如果神仙在天有灵,看到供奉他的人过着这样贫苦的生活不知道会有什么感受。
神龛后边写着两幅字,隶书:阴阳定生死,善恶终有报。阴阳是不是可以定生死我不知道,可是,善恶如果真的有报,这世上为什么还会有那么多恶人横行,善人受屈。
燕妮走进屋子,轻声道:“张姐,现在可以给我朋友算一卦吗?”原来这个中年妇女姓张,张三的张。
我忍不住又想起张三。
“兄弟,哥哥一定给你报仇。”张姐道:“看你印堂发亮,白虎星褪去,想必要交好运了。无妄之灾也不一定是坏事,福之祸所倚,祸之福所寄。是福是祸,没有人能说清。也许现在看着是祸,日后会成为福也说不定。”燕妮道:“张姐,今天不是我来算卦,是我这个朋友。他有东西不见了,想问你什么时候能找到。”张姐向我招手,指着一张椅子,道:“你过来,坐到我的眼前,让我摸摸你的手。放心,我都这么大岁数,不会占你便宜。我的眼睛不好,只能靠摸骨算命。”我搬过椅子,坐在她的面前。
张姐抓过我的双手,掳起衣袖,双手在我的手臂上反复摸索。她的手像砂纸一样粗,这双手在我的胳膊上来回摩挲让我感觉毛骨悚然。
她一边摸索着我的手臂,一边喃喃地道:“你能活到今天真是奇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天生一副奇骨,有奇骨必是奇人,奇人必有奇命,奇命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你的命我算不了。”
“可是你的事我倒是可以算一算。”
“你不是丢了东西,而是丢了人,一个至亲的人。这个人有惊但是无险,性命无碍。而且她有贵人相助,现在应该已经脱险。”张姐的话让我心中一惊,然后是大喜,忙问道:”我什么时候能找到她?”张姐放下我的手,道:”你想找到她的时候自然就会找到。”这是什么话。
“我现在就想找到她,可是却找不到。”张姐道:“你既然想找到她,为什么还坐在我这里?”
“因为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找他。”张姐道:”东西丢失了,要从最后一次见到它的地方开始找。
方向迷失了,就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开始思考。”
“好了,你回去吧。我们俩有缘,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忘了带两瓶酒。”卦金放在椅子上,走出小屋。
天上有月,月已圆,人却不知何时能相聚。燕妮道:“我的家在前面,现在这么晚了,去我家里休息一夜吧。”
“方便吗?”一个女人,三更半夜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肯定会有许多不方便。
燕妮楞了一会,忽然用一种奇怪口气充满了讥诮地道:“我如果有一天不带男人回家,邻居才会觉得不方便,房东也会担心下个月的房租我是不是有钱交给他。”
“你只要不嫌弃我那里脏就可以。”我沉默,慢慢地跟在她后面。她的家不远。
房东给她留了门,知道她会很晚回来。进了门,她随手就把门上锁。她的房间很大,大得可以摆下一张很大的床,床大得屋子里再也摆不下任何家具。
打开门,脱掉鞋,我们两个人只能坐在床上。燕妮很随意,丝毫不在意身边有个男人。
换衣,洗澡,梳妆,然后躺在床上,看着我笑道:“你是不是不习惯在陌生女人面前脱衣服?”我也笑了,道:“你怎么知道?”燕妮道:“我见过的男人自己都数不清,每个男人只要一走进这个屋子我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这样的好男人现在不多了。”
“你也是个好女人。”燕妮笑了,大笑,好像我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我,道:“你说我是个好女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这么夸我,而且是在这个屋子里,听起来真的很好笑。”
“你确定这不是在挖苦我?”我没有笑,看着她正色道:“你善良,真诚,有同情心,懂得自爱,你就是一个好女人。”燕妮继续笑着,苦笑,道:“我这也叫懂得自爱?像我这种人早就不知道廉耻,哪里还有自爱。”
“你自嘲,是因为你自惭形秽,是因为你自爱。一个不自爱的人,永远看不到自己丑陋。”燕妮道:”如果我这样的女人愿意嫁给你,你会要我吗?”
“会,一定会。如果我没有女人,一定会娶你。”
“你现在有女人?”
“有,在我的心里。”
“你的女人真幸福。”燕妮又躺下,头枕着我的腿,秀发瀑布般飘散在我的膝头,散发着阵阵清香。
她伸出手指,轻轻地滑过我的腿,很轻,很柔,很慢。她轻阖双眸,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不知在想什么,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过了好久,她才睁开眼,道:“今天张姐说的话你想清楚了吗?”
“什么话?”
“东西丢失了,就从最后一次见到它的地方开始找,方向迷失了,就要回到最初的原点开始思考。”
“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我没念过多少书,道理并不懂多少,但是我觉得她说的很对。你现在找不到应该从哪里开始找你的女儿,是不是你一开始就想错了?”
“我哪里想错了?”
“那个火柴盒。”
“也许那个火柴盒指的并不是蓝猫夜总会,而是指的其他的地方。那种火柴很容易找到,张三手里攥着那个火柴盒可能并不是要告诉你去蓝猫夜总会,而是去另外一个地方。”我心中一亮,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燕妮看到我期待的眼神,脸竟然红了,飞红染颊,凭添几分娇羞,白了我一眼,道:“我出生在农村,离这里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那里有个很奇怪的名字,叫火才河。”
“现在有很多人把那个地名叫白了,叫它火柴盒。我想张三指的是不是类似这样的地方?”
“也许,他指的就是你说的这个地方。”
“火才河”天还没有亮,屋外就有人在小便,大便,洗漱,骂孩子。这里的人都起的早,艰难的生计,微薄的薪酬,如果不早起,全家人就要饿肚子。
燕妮还没有醒,头枕着我的胸口,像孩子般沉睡。火才河并不大,但是找一个人也不容易。
我应该从哪里找起?绑架劫持,不是为了财,就是为了仇。如果为了财,至今没有人向我提出赎金,如果为了仇,一定会有人用孩子威胁我,让我恐惧和悲伤,让他享受复仇的快感,可是到现在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孩子的消息。
他们劫持孩子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把孩子劫持到火才河?为什么那个白雪也一起失踪。
如果是为了找我寻仇,白雪应该对他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如果她没有逃脱,她的尸体也应该出现在那幢房子里。
她不可能逃脱。张三虽然受伤,但是他的身手依然还在,像他那样的人都一刀毙命,一个像她那样的女孩子又怎么可能逃出那幢房子。
如果她能逃脱那幢房子,张三就不会死。
“你醒了?”
“是不是外边吵到你了,这里的人起的都很早,他们没有资格享受懒觉,他们一定要早起才能活在这个世上。”
“他们有些人的梦想是有一天能痛痛快快的睡一觉,睡到不能再睡为止。”
“但是我的希望却是有一天可以早起。”
“你现在起的也不晚。”
“如果有你在,我天天会这么早起。”
“如果我不在,你一定也要天天这么早起。”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火才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