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很奇怪,她这样一个女孩竟然没有男朋友。一个也没有。美丽的女孩,正值青春,像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蕾,一定会有许多男人去采摘,可是她身边却好像没有一个男人追求。
蜜蜂怎么会放过这么娇艳的花朵,这真是太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她总是每隔三四天就会出去一次,一走就是一整天,回来已经是后半夜。
每次回来都是黯然伤神。没有男友,也没有家人,她却每隔几天就消失一整天。
究竟她去了哪里?别墅附近有一个土地庙。没有人知道这个土地庙是什么时候什么人修葺,只是孤零零矗立荒山野地中——三尺高的庙宇,二尺高的神台,里面坐着一个古怪的老头,看上去很猥琐。
这个小老头就是土地公。蹲在土地公面前,我点起三根烟立在神台上。
袅袅青烟直上云霄,如宝塔悬空,土地公看上去似乎很受用,有些怡然自得的样子。
“你是这一方土地神,掌管这一方水土,我陈三今天借你神台下一寸神土,他日必还你一个金身。”说完。
神台上青烟无风自散,宝塔一样的烟象就像炸开一样突然消失,三根直立在神台上的香烟也倒下,烟头瞬间熄灭。
土地公这是不同意。不但不同意,他好像对我的要求还很生气。我冷笑着站直身体,一脚踢翻神台,神庙的青色砖墙也踢出了裂痕。
土地公一定很疼。只要再踢一脚,这个土地庙就会坍塌,土地公就要跌落神台,滚出土地庙。
“敬你是一方土地,没想到给你脸不要脸。本道君出自龙虎真人门下,向你借神土就是抬举你。不要等我翻脸扒了你的神台,让你滚出这里。”土地公没有说话。
只是地上已经熄灭的三根香烟又忽然燃起烟,青烟如蛇一般盘旋上升,不住地颤抖。
土地公显然是屈服了。神鬼也是怕恶人。抬起土地公神像,我从神座下抠出一块泥土。
现在虽然天气转暖,可是冰雪没有消融,地上的泥土还是冻的像铁一样硬。
可是这块土却软的像面团一样,只是轻轻一抠就下来,不多不少正好一寸。
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点也不多给。扶起踢翻的神台,合拢裂开的庙墙,望着庙宇里的土地公,道:“日后我陈三一定重修庙宇还你一个金身,决不食言。”青烟缥缈中,似乎有一个老头在点头,好像是神台上的土地公。
他这是答应了。回到别墅。我看到童允希慌张地从屋子里跑出来。看到我虽然一时惶恐却又很快就变得镇定。
他笑着对我说:“陈叔叔这么早就回来了?”这个孩子第一次对我说话这么客气。
可是,他为什么去我的房间?他从来都不会走近这幢房子,更不要说走进我的屋子。
他早已把我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今天怎么会突然从我的房间走出来。
而且脸上还带着笑容。
“哦,是的。”我随便答应一声走回房间。拿出神土,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双鞋子,这是白雪的皮鞋,鞋底还带着泥。
白雪的脚很小,鞋子也不大,鞋底的泥不会太多,但是够用了。用小刀轻轻地刮下鞋底的泥,混合在土地庙拿来的神土中,拿出一张三魂五帝符烧成灰放入无根水摇匀,混入泥土中搅拌,泥土很快就捏成了泥偶。
一个人形泥偶。毛笔蘸着朱砂墨在泥偶背上写下白雪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然后在泥胎头上吹一口真气,泥偶就开始动起来。
不是大动,只是小动,泥偶的头可以微微转动。头转动的方向是白雪的方向,泥偶的头转到门的方向就停住不再动。
白雪出门了。今天又是白雪出门的日子,我想知道她究竟是去了哪里。
她已经走了大概有半个钟头。我从后门溜出,谁也没有惊动。晓月在客厅里,杨风还站在窗前盯着杂货铺。
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我要离开。我从窗口跳出。不会开车,我只能靠两条腿走路。
顺着泥偶头的朝向,地上可以看到有两条清晰的车辙,是汽车的轮胎印。
白雪是坐车租车离开的。迈开两条腿顺着车辙的方向走,人生第一次我感觉到还是会开车方便,至少不用走的很累。
出租车十分钟的路程我却需要走半个钟头。车辙的尽头是市区的一条马路,痕迹在马路上消失了,不知道白雪去向何方。
泥偶知道。它的头朝向市区的方向,顺着它指出的方向我走到一幢三层小楼的别墅,这里是一家奢华的私人会所。
林正豪是这里的主人。他每天都会在这里宴请一些很重要的朋友,出入这间会所的都是黑白两道举足轻重的人。
每一个都是大人物。泥偶的头坚定地指向会所大门。白雪一定是进入过这间会所。
金碧辉煌的小楼,红墙内保镖牵着狼狗频繁的来回穿梭在院中巡逻,院子里有几棵高耸的银杏树,树杈上隐藏的摄像头闪着红光严密地监控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墙上架设电网,虽然不会伤人却可以报警,只要有人触碰就会警铃大作。
这里就算是一只苍蝇也不可能飞进去。白雪是怎么进入这间会所的?难道她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是林正豪的座上宾?
像她那么一个女孩子,从哪里也看不出她有这么大的能力。泥偶的头绕着别墅外墙,在后院一个小门前改变了方向。
白雪是从这里离开。浓密的树墙,小门隐藏在密集的小树中。如果不是有泥偶指路,很难发现这里还有一个出口。
从这里走出的人一定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白雪为什么从这里走出来?
小门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弯弯曲曲地朝向远方。路的尽头是一个市场。
杂乱的摊床,粗俗的小贩,空气充斥着叫卖声,吵闹声,大人的呵斥声,孩子的哭喊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还有一种禽畜屎尿和地上的脏水还有垃圾混合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这种味道不但古怪而且恶心。白雪在几个摊床前依次逗留过,似乎是买了一些日用杂品和蔬菜水果,好像要去看望老人。
她买的都是一些老人的常用必需品。白雪离开市场,又坐上车,向城北开去。
通向城北的只有一条路,这条路通向凤凰山,山上有一座道观。三清观。
我走过这条路,去过凤凰山,从三清观主持手中接过一瓶没有解药的药瓶。
那个空瓶子是范无病留给我的。范无病临死还给我留下一句话。
“害你的人是你身边的人。”坐上出租车,司机刚出车就接了我这么一个走远路的客人,心情很好,一路上很健谈,天南海北的和我聊着,可是我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朵里。
我现在没有心情听他说的那些故事。泥偶的头一直指向凤凰山。坐在车上我的心越来越冷,从车窗极目远望,已经可以看到山头上隐约露出的道观檐角。
泥偶的头指向那个道观。白雪真的是去了三清观。夜色如墨,冷风如刀。
刀锋般的冷风中忽然传来远山钟吕般低沉而寂寞的钟声,苍白,凄凉,萧索,每一声都好像敲在我的心上。
三清观就在不远处。泥偶的头到了山门就不再动了。望着紧闭的山门,道观内古树参天,树上的老鸦在寒风中无力地嘶鸣,在旧窝里瑟瑟发抖。
道观里传出诵经声。——两卷经书即可消解人生苦难,为什么世上还有那么多人在烦恼。
——是经书无用,还是人心不古。枯燥的诵经声,艰辛的人生路,一切总是会有尽头。
苦难的岁月也一定会过去。道观的院墙外有一棵老树,树头的虬枝曲折斜出,指向院中。
老树虽高,树干上却布满沟壑,像一个老人脸上丑陋的瘢痕。沟壑凹凸不平,可以借力,几个纵跃踩着枝干上的凸起就稳稳地站在枝头,隐身在树头的阴影中向院中望去。
道观里非常安静。地上的积雪清理的很干净,一个凉亭,一个石桌,几张石凳,空荡荡的没有人在院中。
诵经声从大殿中传出。道人在做晚课。轻身跃起落入院中,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少年时道观枯燥的生活,让耐不住寂寞的小道童早就练出了一身出色的轻身术,可以像一只猫一样蹿房越脊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不发出任何声音。
墙外是红尘万丈,墙内却是自在逍遥,原来跳出三界外就是这么容易,只是看你能不能迈出那一步。
落入院中时,泥偶的头又动了,朝向后院的云房。云房在后庭中。几棵老树,几只昏鸦,斜月挂在树梢。
清冷的月光下,云房的窗口透出清冷的灯光。灯光中有人低语。
“爷爷,你最近身体怎么样?”这是白雪的声音。她的爷爷不是去世了吗?
怎么出现在这个道观里。一个虚弱而慈爱的声音,道:“我没事,只是感觉我的大限之日越来越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他咳嗽几声,继续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希望临死前能看到你找到归宿我就能笑归道山了,可是谁知道竟然会发生这么多变故。”白雪没有说话,似乎在低泣。
说话的老人应该就是她的爷爷,好像在准备自己的身后事。老人道:“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白雪道:“听说中了丹毒,生命也有危险。找了很多医生也没有治好,他们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中了什么毒。”他们好像在说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