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会伤到子杰,可我不得不说:“我要去看他。”不管为了什么,我必须去看陆向左,无关情爱,无关道义。只因,他是我曾经的阿左。
“敏敏,你的身体根本没法动,你要怎么去?”
“轮椅,如果没有,我爬也爬了去。子杰,你为什么要骗我说他脱离危险了?你为什么让周围所有人都瞒着我?”
“我......”他呐呐答不出后话,眼中痛楚一闪而过。
其实我明白不该质问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可是我无法在知道后还无动于衷。最终,他推来了轮椅,小心翼翼将我抱在上面。萧雨和陆昊殷切地在前面领路,他在后面推着我无声而走,很快就到了急症病房,只看一眼,我的鼻腔就酸涩了。
这才几天,陆向左就瘦得形消脱骨一般,孱弱到几乎看不见他胸口有起伏。
“苏敏,你跟他说说话呢,听到你的声音没准就能醒来了。”萧雨在旁急声催促。
我沉默半饷后道:“你们能不能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说说话。”
“不行!”子杰想也没想就拒绝,“敏敏,你如此虚弱,万一有个什么,不,我绝不会让你单独留下,之前我就说过再也不会让你一人。”
我甚至不用回转目光,都能想象的出子杰此刻定是满脸坚定。明白他是怕极了才会这般草木皆兵又风声鹤唳。但我还是作出了请求:“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呆在门外边,如果有什么我只要一喊,你就能听到了。”
顿时气息沉敛,灼灼目光盯在我脸上,我没敢抬头去看他。最终一声轻叹从他口中溢出,身后传来脚步声,萧雨不放心地嘱咐:“苏敏,不管阿左有什么动静,你都喊一声。”
我点点头,曾经我对她存过怨念以及恨意,可如今那些情绪都烟消云散,只剩浓浓的悲哀。如果我是陆向左的浩劫,那么陆向左就是她的一场浩劫,她为此而埋葬了所有喜怒哀乐,倾尽了所有。
我们这许多人,其实每一个人都爱得那么纯粹,像宁一对陆昊,像她对陆向左,像陆向左对我,而我,则是对子杰。可是就在刚才,我下了个决定,一个至此将爱埋葬的决定。
待房内只剩我和陆向左两人时,我将轮椅摇动,离得更近一些,握住他的手唤:“阿左。”他自当不会应我,浓密的睫毛覆盖了那双幽深的双眸,以前总觉得他因为坏而全身带着邪气,殊不知那些气息都是他有意而为,是编织来迷幻我的假象。
我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能压低嗓音漫无目的开口:“阿左,我是敏子,到今天才来看你,是不是生气了?你这人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的,一生气就躲起来不见人,等到气散了再可着劲的加倍欺负我。你说你从小到大欺负了我多少回呢,这次你居然又故技重施,想要耍赖躲着不出来是吧。
信不信我跑进去抓你?别以为你这次躲得地方深我会抓不着,我能找到你的,你知道原因的。是的,如果你真的就这么长睡不醒,那么应该用不着等多久,我就能去看你了。还记得我们在雪地里说铁达尼号那个故事吗?你说那不是同归于尽的故事,那也不是爱与奉献的故事,那是理性与现实,可是你忘了我们不是男女主人公,我们是他们身旁的配角,是一个个躺在冰海深处的人。
我的病情又加重了,因为我把羽绒服给你穿身体受了极冻,后来又……后来又失去了还没成型的孩子,医生正式宣告我的生命力开始衰竭,可能要不了多久就……时间谁也无法估料。这件事除了小叔叔知道外,我只告诉你,别的人我都不敢说。看吧,我们两就是诞生在这世界上来互相迫害的,每次的结局,都是两败俱伤。”
纷纷繁繁讲了许多,也不知道自己主题是什么,萧雨让我来唤醒人的,我却像是在开吐槽大会,数落着、调侃着,功效一点都没,陆向左安静到连呼吸都是清浅的。
叹息从嘴里溢出,如此这般,我只能做出来时的决定了。松开他的手,两手撑在床沿,使了力将身体半撑起,缓缓向陆向左凑近,中途咧了咧嘴,暗恼自己居然虚弱到手无缚鸡之力了,做这么个简单的动作,手都在打颤。
待我唇凑到陆向左耳畔时,才松了手,用手肘撑住自己身体,一字一句地附耳对他说:“阿左,快醒来吧,你不是想要我幸福吗?我的幸福就是你,我们根本就是天生一对,这辈子生下来就该在一起的,只要你醒来,我就和你在一起。我们一起相伴,共度余生吧。”
生命的价值,在于付出和放下。常常想偌大的世界,这么多的人,偏偏让我在人群中遇见了子杰,然后怎么都放不下,可是走到这里,我没法不放下了。以前还能心存侥幸,认为只要自己保护好身体,那就不见得会有多严重,可事实证明,侥幸从来不由人,侥幸就是用来被打破的,老天爷生生扇了我一巴掌,告诉我是在异想天开。
小叔叔没肯说出我还能活多久的时间,医生也一般不会就此将生命定数断死在那,可终究是有期限,一年,两年,三年,或者运气好些五年,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已经拖了陆向左下水,不能再把心爱的子杰也拖下水了,不管是不是认知错误,他如今看着我的眼神中都是满满的情意。虽然我不知道他这情意从何时开始的,但我却能预知他若发现了,他的眼中会变成一片汪洋。
就这样吧,陆向左得了肺癌晚期,应该也是没两年可活了,就让我和他相伴一起走这最后的路程,偿他多年爱我不得的苦,偿我费尽心机隐瞒的殇。
“阿左,只要你醒来,我们就在一起。”
在我第三遍说这句话时,陆向左的睫毛开始颤动,他的手指也开始微微弯曲,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那睫毛掀开,黑幽的眼珠绽现。因为是凑在他跟前的,眼与眼的距离隔了不到一寸,彼此望进对方眼内,都看到了清晰的倒影。
牵起笑容,压住心口涌出来的剧痛,轻声说:“阿左,你醒了。”
他唇蠕动着,却发不出音,可这么近,依然能听清他在问:“小敏子,你说得是真的吗?”
本是压抑的剧痛,在心间顿时排山倒海翻涌着,但我强忍住不让痛意有一丝显露,笑容不变,眼神温柔,点点头,回答:“是真的。”
只见他眼中,一寸寸的染上了笑意,唇角慢慢弯起弧度。
我先伸手按响了呼叫铃,又扬声喊:“来人!”在听到门声打开后,用足以整个病房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阿左,你一定要好起来,然后,给我幸福。”身后一片静谧,沉寂到掉一根针都可能听到。
陆向左的目光只定在我脸上,没有移开过半分去看来人,就像是看不尽我似的,带着贪婪和渴切。直到护士台那边来人,又通知了医生,整个急症病房里,人堵得满满的。医生下令将我送出去,需要立即为伤者做检查,就在护士想来推我轮椅时,一双手已经抢先握住了我背后的推杆。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而我,也不敢回头去看他一眼。
刚才之所以等人进来后再说那句话,其实就是说给他听的。既然决定已下,势必是要让他知道,也……要最后重伤他一回。一路沉默着推我回到了原来的病房,到了病床前,他走到前面弯下腰抱起我,再小心翼翼轻放在床上。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看我一眼,脸色一片清冷,没有喜怒。
见他转身要走,我唤住他:“子杰。”他定住脚,却没转身,我深吸了口气,如单刀赴一场必死之约的孤勇侠客,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我们……离婚吧。”
终于,我又一次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只见他背对的身体震了震,然后缓缓转身,神态反常的冷静平和,甚至眼中的情绪都已淡去,让我看不透,他说:“我不同意。”语声似乎很平静,但语调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强势,他再一次开口:“敏敏,我不会和你离婚,不管你为了什么,我都不同意。我说过,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这不是承诺,这是我一定会付诸实际的行动。”
我仰望着他,这个角度看他,真的很好看。他微低了眼的神态,他逼人的气势,他俊秀的眉毛,无不让我着迷,可是心底却透着无限悲凉。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