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王阳为舒晋送行,目睹舒晋上了车辇才松了口气。王阳怨自己已老,心里头老是不踏实,特别是见到舒晋后,有道不明的堪忧。
舒晋今日心情挺好,虽然没有表情,但喜悦都体现在了肢体动作上。舒晋上了车辇乖乖把帘子合上,然后看向座位下的布帘,小声说道:“出来。”
知道尉矢这两天一直在鹿州城闲混,舒晋想叫他出来观赏苍鸾赏赐的玉玺。舒晋自己本不喜欢这些身外之物,但尉矢喜欢。
没见尉矢从座位底下爬出来,舒晋走过去掀开布帘,没见着他人。舒晋的兴奋劲一下压了下去,随手将玉玺扔置一旁,整理了衣冠一本正经地坐好在位子上。
车辇行动起来,舒晋微微拨开帘子四处张望,人群里没有看见尉矢,直到行出了城门,尉矢都没有出现。想他是玩过了头,忘记回城的时间。
“停车,”舒晋唤停车辇,烦躁地下了车,“给本王牵马来。”
舒晋骑上马,引马走到丞相的车辇旁,试探地问道:“丞相,你是不是抓了人?”
丞相皱起了眉头,不解何意:“老臣没有抓人,郦王想问什么。”
“没…没什么。”
舒晋失落地引马到前方,思来想去越想越烦,随一阵大风刮过,舒晋摔下了马。
士兵们吓了一跳:“郦王摔倒了!”
丞相见状连忙唤道:“快把郦王抬回车辇。”
舒晋半闭着眼睛,看到尉矢一身小士兵装束,匆匆跑来抱起自己奔向车辇,才得逞地闭上眼睛。跟自己玩心计,尉矢还是嫩了点。
丞相靠近车辇焦心的问道:“郦王可好?”
舒晋并没有摔到哪里,进了车辇坐直了身子,质疑的眼神盯着尉矢,嗅着来自尉矢身上浓浓的酒味,回答丞相道:“没事了,丞相不必过问。”
“哦…”丞相听出舒晋的语气,知道自己多事了,不敢再问。
尉矢有点醉意,替舒晋扑打身上的灰尘,想问他磕到哪里了没有,但见舒晋一脸怨愤地看着自己,索性不问他,抵抗地坐直身子,以怨抱怨。
舒晋从来不喜欢开玩笑,他能感觉到尉矢是故意犯事,莫名其妙。“你躲我?”
尉矢翻白眼冷哼了一声,撇过脸去吊儿郎当地说道:“笑话,我需要躲你么。”
舒晋眼睛扫过尉矢胸膛,见他胸前的衣襟迷之凸起,随手摸了上去,发现是一串珍珠类的东西。“你怀里藏着什么。”
尉矢瞥一眼舒晋小样,漫不经心地抖着肩膀:“发簪。”
舒晋忽然感觉事情不对:“你买发簪做什么。”
尉矢双手垫着头,恣意地靠在车壁上,蹬直了腿。“城里有名妓,来鹿州前答应给她捎份好东西。”
舒晋来不及辨认尉矢说话是真是假,心先凉了一截,声音轻微下来,显得无动于衷。“记性真好。”
舒晋说完坐回了位子上,静默发呆,然而一沉默就是半个时辰。
看舒晋像被点了穴一样静止了这么久,恐怕自己不开口,气氛会一直死寂下去。行,他又赢了。尉矢心情闷,哪知喝了些酒后更闷,但尽管如此,尉矢还是取下腰上的酒葫芦,在舒晋的冷眼下大口大口的喝得一干二净,然后舒爽的打了个嗝,醉醺醺地站起身,却被车顶磕到重新跌在地上。尉矢扶着磕疼的脑袋,开始语无伦次:“别以为我不知道,宴会那天晚上你进了一间小黑屋。”
舒晋对尉失的监视已经司空见惯了,如果他哪天不闻不问才不正常。“你又在监视我。”
“不是监视,是意外碰到,你在里面做什么。”
舒晋都还没问他为什么背着自己溜进皇宫,为什么遇到自己都不露个面,他倒先理直气壮,也不省省谁是君谁是臣。舒晋不想搭理他,厌烦他总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却在自己面前问出这些愚不可及的话题。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冲进去看个明白。”
因为醉酒的关系,尉矢表情错愕夸张,双手乱抓乱挠,像在耍赖皮:“冲进去怎么看明白,你不要脸,我怎么知道你进去做什么,总之出来时你很兴奋,我才后悔没把那奸/夫勒死。”
舒晋开始怀疑尉矢这几天在鹿州喝了太多花酒,烧坏了脑门。“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脸上写有兴奋。”
“双眼,谁看你的脸,你兴奋时左手中指指腹会非礼无名指指甲。”
舒晋隐忍地咽了一口气,这回算想明白了,原来他买发簪讨好女人是专程来惹怒自己。他若是为讨好女人,舒晋还理解他三分。“行,那事后你怎么不去把他勒死。”
尉矢怔了怔,蛮不讲理地反驳道:“我又不知道他是谁,他嗖一下就消失了,他是谁?”
“苍鸾。”
“你居然跟苍鸾,你…”
如果那人比自己逊色也就罢了,结果是强出自己几倍的苍鸾!完完全全被比下去,尉矢顷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捂着“作痛”的心口哀嚎,“英…英雄气…”
舒晋一巴掌甩过去:“嚷什么嚷,怕丞相听不见吗。”
尉矢被扇趴在地上,哑着嗓门重重捶打车辇。
舒晋一时半刻颇为无语,转了个话题,轻轻踢了一脚尉矢,把玉玺递给他:“苍鸾赏赐的玉玺。”
所以这是定情信物吗?“拿走,一块砖头。”
见舒晋不拿开,尉矢嫌弃地拿起玉玺扔到一角。
舒晋是忍无可忍了,本来想跟他好好分享玉玺,岂料他如此质疑自己。舒晋一气之下掀开帘子,见车马正行过一座大桥,捡起玉玺就扔进河里。
听见扑通一声的水响,像被泼了一瓢冷水,尉矢当即清醒过来。“喂喂喂,你…”尉矢来不及骂舒晋一句,取出衣里包裹着“发簪”的绢布扔到一旁,然后立马跳下车,纵身一跃扎进河里。
士兵:“谁谁跳进河里了?”
舒晋不解气道:“没人,迅速前行。”
“噢…”士兵愣了一愣,“是,郦王!”
舒晋捡起酒葫芦就往窗外扔,再捡起那支发簪,正准备一同扔掉,却闻到甜甜的味道,然后手上竟粘上了黏糊糊的——糖。舒晋嫌弃地掀开绢布一看,发现并不是什么发簪,而是一串冰糖葫芦,不自觉嘲讽地吐出三个字:“神经病。”
“等等等,阿晋…”尉矢连忙改口,“郦王,玉玺呐,等等我!”
尉矢在河底找回了玉玺,一身湿透的追赶上来,一边喘气一边喊。
丞相闻声神经一紧,连忙从车里探出脑袋,看到尉矢大吃一惊,恼火地问旁边的侍卫:“你不是说他在掖庭绑得好好的吗,怎么跟来了?”
“小的不知道啊丞相!”
“他拿着玉玺,去,把玉玺抢过来,把他绑到树上。”
“丞相,一个人打不过他。”
“蠢货,带一群人去!”
舒晋想着尉矢伤寒还没好,再隐忍地咽下一口恶气,探出窗外吩咐道:“把他绑上车来。”
士兵呆愣地看了错愕的丞相又看看舒晋,最后倾向了王。
尉矢被绑上舒晋的车辇,老丞相气得胡须都飘起来,不能忍地下了自己的车辇,怀着一颗赤胆忠心上了舒晋的车,正义凛然地坐在一旁,监视着两小儿一举一动。年轻人少不更事,丞相作为过来人,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决不允许俩人胡来。
浸水后尉矢清醒了很多,无辜的双眼看见丞相,老老实实“砰”地一声跪下,腰杆挺得笔直,憋着嘴沉默。
丞相固执地坐在这里,舒晋好些话都不能好好说了,看他和尉矢两人冷眼相待,舒晋很无可奈何,也不知丞相懂不懂趣,把自己手上融化的糖葫芦递给丞相:“丞相请。”
丞相看一眼拿着糖的舒晋,脑海里只有一个形容词——嫩。“老臣一把年纪,不吃糖。”
舒晋一听,耳根竟染上羞涩的红晕,有一种被丞相取笑幼稚的错愕感。
尉矢本是非常不舍地看舒晋把糖葫芦赠给别人,但看见舒晋耳根的颜色,噗嗤笑出了声来,好久没见他那么呆了。“哈哈…”
丞相一个指扣狠狠敲打尉矢脑门:“本官让你笑了么。”
尉矢吃疼的皱起眉头,紧紧咬住了下唇,克制的把笑声咽回喉咙。
丞相酝酿了良久,热泪盈眶,语重心长道:“郦王,容老臣唤你一声晋奴。臣说句实诚话,臣看着你出世,教你读书识字,你落难时臣不能好好保护你,臣心有亏欠,无论你信不信臣,臣是一直把你当做亲孙儿看待。莫要怪臣干涉你的私事,绵延子嗣才是王权绵延的根基,没有子嗣,晋奴以后要托付何人,这是最简单的道理。”丞相转向尉矢:“你若真心爱护晋奴,就离开晋奴。如果晋奴是一介平民,你大可照顾他一生一世,可晋奴是王,涉及的是千秋万代,没有儿嗣何来千秋万代。你们嫌我冥顽不灵也好,多管闲事也罢,若是造不出小人,臣就算死,也不同意你们在一块,臣要…要下黄泉,告先王去!”
尉矢听完无力地瘫下身子,两眼愣直。丞相说的没错,自己绑得住舒晋一时绑不了一世,舒晋终究要选择和一个女人生儿育女、共度一生。
尉矢伤寒未好,吸着鼻子,埋着头越埋越深。
这个问题舒晋想过,但并不放心上。见尉矢在冥想中挣扎,舒晋对丞相道:“亚祖父,晋奴何尝把你当过外人,晋奴一直视您为至亲…”舒晋抿了抿嘴,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卡口道,“既然亚祖父也尚无子嗣,不然生一个,晋奴定视为己出。”
“混账话!”
听晋奴唤自己一声“亚祖父”时,还感动得老泪纵横,然而后一句请求,感动的热泪活活被雷回眼眶,“臣一把年纪,晋奴你何如此请求老臣,岂不是害臣。”
丞相若是喜欢女人,也早该有一个儿子或女儿了。
尉矢像把握住了什么,忽然抬起头,做出一副跟丞相一样楚楚可怜的模样,语重心长般道:“其实丞相,我也视你为亚祖…”
尉矢还没说完,丞相当即甩尉矢一巴掌,不爽道:“让你说话了吗,谁是你祖父。”
尉矢无辜地凝着丞相,可怜巴巴的继续道:“郦王无父无母,幸得有亚祖父你在,拜您做个高堂,我愿意娶郦王为妻。”
一瞬间,车辇内寂寂无声,不一会后,尉矢便飞出了车外。
“你玷污郦王也罢了,还想窃夺晋氏王权,滚出去!”
舒晋:“亚祖父你息怒,尉矢他充其量是个王妃。”
“你也给老子闭…郦…郦王三思啊。”
——
<跪在血浆一样的湖泊前,有鱼惶恐地看着倒影里的自己,脸上的肌肉正在腐烂,耳根处竟露出深深白骨,有鱼双手颤抖地触摸着自己快要融化的鼻子,没想到手指开始断裂,不停地流出鲜血。而眼前的湖,已不知融化了多少具尸体。
这里是地狱,尸横遍野,没有可喝的水,没有果腹的食物,除了血湖、岩石和无情的烈焰,便只剩下令人发指的惨叫声。要想在这里生存下去,则必须吃掉同类。
远处燃烧着十丈高的火焰,像魔爪一样追逐着丧尸模样的人群,他们丑陋不堪,没有手、没有腿,或者没有头颅,总之谁的心越丑陋,谁的肉体就越腐烂。他们拼命地往祭坛上跑,因为祭坛上有一根通向天界的登天绳,攀上绳索就能通往天堂,摆脱地狱的折磨。他们像疯子一样争抢着绳子,互相撕咬,搏斗,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攀爬。
有鱼饿极了,冲上前打倒了一位老者,拔断他的胳膊准备啃食,却被赶来的封淡淼狠狠扇了一记耳光。这一巴掌打得好,有鱼的鼻翼飞了。
有鱼看见封淡淼,绝望空洞的双眼溢出两行血泪,欣慰他还好好的,眉清目秀,不曾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后面的火焰扑了上来,封淡淼连忙托起有鱼往祭坛上跑:“快走,不然完蛋了。”
有鱼甩开他,撕心裂肺地吼道:“我爬不上去的,我不走了。”
封淡淼搂紧精神临近崩溃的有鱼,劝慰道:“别哭,下巴会掉,有我在你上得去,相信我,我打得过他们。”
“可是你杀了他们,你会变成一具丧尸!我不要你成为丧尸,我不走了,我呆在这。”
封淡淼不容有鱼回绝:“呆在这吃尸体?你疯了,不想成为我的累赘,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去做。”
封淡淼拖着有鱼登上了祭坛,祭坛上苍鸾已经打败一切妨碍他登天的人,他只剩下半边面孔,可知他吞噬了多少竞争者。然而当他向上爬时,被赶来的舒晋紧紧抓住了脚。有鱼觉得可悲,舒晋也竟没一条腿。在地狱里,出了绝对的圣人,大伙应该都面目全非了。
还没有沦为丧尸的尉矢连忙阻止舒晋:“你怎么了,让他先上去,别抢。”
舒晋紧拽着苍鸾不放,痛诉尉矢:“你以为他会让我们上去么,你别幼稚了。”
苍鸾一脚踢开舒晋继续往上爬,然后拿出刀子欲把脚下部分的绳割断,让其他人无法登天。封淡淼见状捡起一块石头狠狠砸中苍鸾心脏,苍鸾当即摔倒下来粉身碎骨。有鱼这时分明地看到封淡淼口鼻流出鲜血,沦为跟自己一样活死人。
舒晋牵上尉矢趁机往上爬,封淡淼忙催促有鱼:“快跟上去。”
舒晋饶有心机的让尉矢爬在前头,他下面是有鱼。眼看四人可以顺顺利利地通往天界,可在半途,舒晋竟狠狠蹿了有鱼一脚,幸好封淡淼牢牢抓住了他,不然他一定跌死。
尉矢大吃一惊,猩红了双眼怒喝:“舒晋你知不知道你做什么!”
封淡淼双眼死死瞪着舒晋,想要同归于尽。
舒晋躁怒:“你只管往上爬,其他的不必多问。”
尉矢心灰意冷:“如果你执意这样,天堂即是地狱,跟这里有什么区别。”说完尉矢放开了双手,拽住舒晋重重的摔了下去。
封淡淼托起有鱼重新爬到了最上头,可那些疯子一样的丧尸很快攀上来拽住封淡淼的腿,露出阴森的笑脸:“郁有鱼,我们不会让你登天的。”
封淡淼当机立断地抽出刀子将绳子割断,自私地把有鱼抛弃在了高空,然后同那些丧尸一同坠亡。>
“淡淼,淡淼…”有鱼嘴里不断念着封淡淼的名字,然后从噩梦中醒来。又是虚惊一场,他连续十天做到这个噩梦,已经严重失眠,精神临近崩溃。
天还没亮,有鱼匆匆坐到镜子前,扇了自己一巴掌,若不让自己清醒清醒,他都怀疑自己的脸上长了蛆。还好镜子里的面庞并没有腐烂,是一个正常年轻人的皮肤,却少了年轻人该有的精神和血气,显得萎靡不振。
梦境真的太真实,而且连续十天场景相同的梦,多么诡异的一件事情,有鱼百思不得其解,但他相信它在预言着什么。
有鱼头皮发麻地坐在毯子上,再也没有睡着。直到天际泛白,人们开始新一天的运作,有鱼才穿好衣裳去上朝。
下朝后,穆朗要赶去校场,托有鱼给封淡淼捎一个包裹,正好,有鱼刚想找封淡淼说一说自己那荒诞的噩梦。
有鱼来到封淡淼住的帐子,帐中没人,他应该正在教书。有鱼将包裹放在长席上,而在一张毛毯子下,有鱼似乎看到自己的书包。
有鱼掀开了毯子一看,果然是自己的书包,打开来看,里面依旧装着那几本书和一打零散的内裤。有鱼如获至宝,兴奋地将内裤塞到自己兜里,这些年自己亲手缝制的内裤真不好使。
他为什么藏着我的书包,他真的…喜欢我么?
有鱼沉默良久,心里头甜甜的,却还是没有勇气多想。不知从何时起,有鱼觉得封淡淼并不那么讨厌,也许潜意识中自己已经承认他是喜欢自己的。现在封淡淼也不再说什么喜不喜欢的话,平平淡淡的,日子仿佛温婉了许多。
孩子们刚刚放学,封淡淼走在回家路上。来北僚已经几个月了,吃穿还不大习惯,可有鱼在身旁,再不习惯也是喜欢的,没有烦扰,无忧无虑。
从前走在鹿城平坦干净的巨石街道上,心里空洞孤寂,现在走在颠簸不平的泥路上,心情倒欢乐满足。
活着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有所期盼吧,封淡淼想着,不经意扬起了微笑,数起来已十多天没见到有鱼,是该去找找他了。
“站住,找我?”
想着谁谁就出现了,封淡淼晃眼看到前面闪躲的有鱼,赶上他。
有鱼吸了一口气,尴尬地从拐角处钻出来,本来想装个不期而遇,不料被封淡淼逮住,比不装还打脸。
“额…替穆勒给你送个包裹,放在你卧室里了,见你不在过来找你。”
封淡淼同有鱼并肩而走,问道:“他有什么话让你捎给我么?”
“不,是我想找你说件怪事。”有鱼有气无力地说道。
封淡淼听有鱼声音有些不对劲,正眼看着他,发现他憔悴了很多,像个久未进食的囚犯。封淡淼心切的捂上有鱼额头,问道:“你生病了?”
“不是,这几天来做了个噩梦。”有鱼一想起那个梦就不禁起了一身冷汗,抿了抿嘴,怕封淡淼认为自己胆小。可又有什么好装的,在他眼里自己恐怕早已是个如鼠之辈了。
“如果你觉得可笑,别说出来。”
有鱼心里还有隔阂,封淡淼不悦地皱了眉头:“有鱼,你有什么话可以跟我直说。”
有鱼吃力地撑起困乏的眼皮,微弱的气息像个刚刚分娩完的妇女,“我梦见我在地狱里,我拼命地逃,我逃出去后,你们都死了。“
封淡淼糊里糊涂地听着,摸不着北,装作会意的点点头,其实,如果不是有鱼状态非常不好,这个梦真蛮可笑……
他扶住有鱼:“握蛋给你讲鬼故事讲多了?”
封淡淼语气没有嘲笑,但话里的意思分明在说自己胡思乱想,有鱼无趣的摆了摆头,失落道:“算了,当我没说。”
“喂,别莫名其妙行么。”
见有鱼跨步走开,封淡淼连忙赶上去,“你不说清楚,我怎知道能替你做些什么?”
有鱼想了想,着实也没什么,若真要找个缘由,只有心底缺失的安全感。有鱼垂下了头:“北僚太/安逸了,让我觉得有些害怕。”
有鱼双眸里充满了焦虑,封淡淼把有鱼拥在怀里,想为他驱散恐慌。
不管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靠在他怀里有鱼便觉得踏实,得以放松压抑的心情合上双眼小眯一会。哪知一合眼,有鱼便疲惫得晕了过去。
“有鱼,有鱼!”
封淡淼摇晃着有鱼身体,有鱼却没能醒来,看来真是噩梦缠身。封淡淼连忙横抱起有鱼送到太医处。
有鱼昏昏沉沉的睡了三天,封淡淼按照太医给的药方子给他喂药。看到他跳动的眼皮和满头淋漓的大汗,知道他又陷入无边的梦魇,可无论自己怎么唤他的名字,他都像失了魂魄一醒不过来。封淡淼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给有鱼擦干额角的汗珠,但新一轮的汗水很快又溢了出来。
穆朗下朝后焦躁不安地来找封淡淼,牵封淡淼走到门外,义愤填膺地说起今□□堂上的一件大事。封淡淼听着穆朗的诟骂,思虑了一番后,简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然后看着天空沉默不语,不顾穆勒大发雷霆。
“淡…淡淼!”有鱼捂着沉重的脑袋尖叫着醒来。
侍女匆匆跑出去叫封淡淼,封淡淼冲进来扶起有鱼:“我在,梦见什么了别怕。”
有鱼睁大惊恐的双眼,这一次噩梦非常清晰,清晰得醒来后都能嗅到血腥味,脑海里也一片血淋淋。有鱼不能自控的发起抖来,紧紧抓住封淡淼手臂,连忙埋头到他怀里,伴着哭腔绝望地说道:“苍鸾要杀我,他要杀我!”
封淡淼把有鱼紧紧搂在怀里,为难的看向穆朗,安慰有鱼道:“别胡思乱想了,只是个梦,你吃些粥,填饱肚子我带你出去走走。”
穆朗是个大老粗,径直走过去扳开封淡淼和有鱼,批评封淡淼道:“大难临头了,你还有闲情出去走走?”
有鱼神经一紧,忙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封淡淼推开穆朗,不管不顾的给有鱼披上件外衣,二话不说拖起有鱼往外走,冷漠道:“没什么大事,先跟我走。”
有鱼看了穆朗惶恐的神色,知道一定有问题,拽住封淡淼:“一定出事了,穆朗你说。”
封淡淼第一次不讲情理地冲有鱼发怒道:“说了没事,有什么比你身体更要紧。”
穆朗心头百感交集,眼神复杂的看着有鱼俩人,双眼慢慢蒙上一层水光,但没有掉下一滴泪珠,最后他哽咽了一下,撑起一抹牵强的笑容:“僚河快要干涸,大王派人去寻找新的水源,你跟封兄弟一组去…找吧。”
有鱼愣了愣:“僚河的水还很充沛。”
穆朗隐忍地握了双拳,好似恨不得有鱼赶快走,失望而愤怒的看着封淡淼怒吼道:“你懂个屁,说没了就没了。”
有鱼第一次看到穆朗如此暴怒,或许僚河是真的要干涸。既然如此,作为北僚的驸马寻找新的水源义不容辞,有鱼忙走到衣橱前收拾衣服,一定是自己贪睡了太久,才惹得穆朗这么生气,有鱼不想穆朗以为自己对北僚的民生漠不关心。
“穆朗你别这样,我收拾好便跟封先生去找。”
有鱼很快收拾了一些衣裳和干粮,毕竟寻找新的水源少则四五月,多则三四年。
有鱼匆匆跟穆朗道了别,然后骑上马跟封淡淼离开。穆朗望着两人远去的背景,最后流下两行诀别的清泪。
他们要走,穆朗不恨他们,即便在存亡之际,他也祝福自己的同足能拥有幸福。
——
出来寻找水源已经第十天,茫茫的草原上除了草再看不见其他东西。跟在封淡淼身边的这些日子,说来也奇怪,有鱼再也没有做噩梦,精神恢复了很多,能像匹逆风的马在草原自由自在的驰骋。封淡淼就像驱魔人一样,靠近一点就能百魔不侵。
有鱼心是静下来了,但封淡淼却开始忧心忡忡。有鱼看着风景却看到封淡淼郁郁寡欢地坐在草地上,神情严肃。
有鱼取来一些干粮和水递给封淡淼:“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什么。”封淡淼虽然回应了有鱼,但双目还是无神,朝有鱼干干的笑了笑,然后低头继续沉思。
封淡淼一个表情便能让有鱼想很多,有鱼脸色暗了下来:“你…不喜欢跟我组一块出来找水源?”
“不,我很喜欢。”封淡淼依旧笑得很僵硬,然后问道,“我在想如果我们找不到水源,要不要回去?”
有鱼点着头:“如果半年之内没有找到水源,我们则必须回去,指不定其他人找到了,我们就可以迁徙了。”
“有鱼,”封淡淼低垂的头抬了起来,神情里有一丝愧疚,专注地看着有鱼,“如果能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你愿意跟我一起永远的离开吗?”
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又如此认真,难道他又想说些暧昧的话?有鱼心情激动起来,故作镇定:“嗯…你想说什么?”
封淡淼一字一顿道:“我想问,如果我们找不到水源,我们可不可以不回去,我们私奔吧。”
有鱼抵不住封淡淼的严肃认真的神情,那会让自己无可救药的“神往”。有鱼撇开头去:“怎么能不回去,北僚不好吗?”
“不谈北僚,单凭你的感觉,愿不愿意跟我走?”
有鱼按照封淡淼的意思去想,单凭感觉的话…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说不清楚为什么,自个竟然莫名其妙地裂开嘴巴傻乎乎“嘻”了一声。
封淡淼会心一笑,情不自禁地挽上有鱼的腰。
“你干什么?”有鱼回过神来,木讷的看着封淡淼。
不想封淡淼迎面扑来,把自己按倒在了身下。有鱼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总有不好的预感。然后下一秒,有鱼发现自己的预感是对的——封淡淼竟然吻他。一股热意从脊髓窜到脑门,有鱼的脸瞬间染上了胭脂般的红。
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却莫名的有含义。有鱼嘴唇一片酥/痒,小心脏快抽出来,条件反射般撑开封淡淼的身子,却毫无用处,每挣扎一下他便钻入空隙将自己搂得更紧。有鱼只感觉他撬开了自己的唇,袭入口腔,然后忘我的享用他的美食。
有鱼能接受两个人男人的拥吻,但不能接受自己像女人一样被一个男人禁锢在身下,这是在亵渎他作为男人的尊严。然而又因为这点倔强的傲气,有鱼心脏狂躁得快要炸了,扑通扑通不安地跳动,再嗅着来自他身上的体息,有鱼几乎要被迷得神魂颠倒。
封淡淼霸道地享用了有鱼许久,吻得自己都气息凌乱才肯放开气喘吁吁的有鱼。有鱼连忙坐起身子,可怜巴巴的抹掉唇边的唾液,又喜又愤的瞪着封淡淼。天地之间孤男寡男,有鱼感到自己很不安全。
“别用一双委屈的眼神看着我。”封淡淼满足的抹干嘴边的津/液,意犹未尽地再次凑近有鱼,但实在不喜欢有鱼一副好似被欺负的模样。
有鱼谈不上害怕,只紧张得向后退了几步,皱起眉头抽动脸上的肌肉,乖觉地换上另一种眼神,却弄出一副画风奇特的表情。
封淡淼崩溃地捂着额头,有点奈何不了有鱼:“别用斗鸡眼看着我。”
算了,有鱼觉得还是撇开头去比较美观。
封淡淼深沉地说道:“如果我再骗你一次,你还会不会原谅我?”
“你说什么?”
有鱼的语气一下子结成了冰,莫非刚才的一个吻又是在开玩笑,有鱼当即推开封淡淼。
封淡淼的头忽然犯疼,一阵冗长的刺痛袭来,他疼得捂住了脑袋,紧紧闭着双眼,直到痛感慢慢散去,方睁开眼睛急急的喘息。
在他说完那句话过后,对于自己病痛,有鱼没有任何表示,没有任何的怜惜。此刻,封淡淼终于明白了有鱼不会再原谅自己第三次。
封淡淼望着远处,木愣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伤感,仿佛在自言自语:“你之前跟我说你的噩梦,我心里还取笑你,可是那天穆朗跑来求我,我忽然笑不起来,因为你的噩梦居然成了现实。我错了,原谅我的私心,我不该带你出来,让你成为北僚的逃兵。”
有鱼神色凝重起来,拽住封淡淼的衣襟质问:“你说什么?到底发生了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封淡淼耳畔回响起兵戎相触的声音,眼珠子微微颤动,咽下一口气:“苍鸾向北僚宣战了。”
有鱼脑海里蓦地一片昏黑,麻木地松开了手,颤颤地站起身子发愣。等到意识渐渐清晰,感知北僚岌岌可危时,有鱼双腿一软,跌坐到了地上,无力地朝封淡淼踹了几脚,“所以你们合起来骗我,骗我出来找水源?你才是逃兵!”
封淡淼按住有鱼的肩膀,解释道:“你害怕战争,你一直想过安宁的日子,我想你好好的不想你再有闪失。如果可以,你认为我想放弃北僚吗?可是苍鸾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北僚正面战场打不过苍鸾,背地计谋敌不过王阳,我们用什么取胜,若是能赢,我不会带你逃出来,如果你被苍鸾抓到,你以为你能活么!”
“不,不行…我要回去,我不是逃兵…”
有鱼脸色变得苍白,胡乱地摇着头,朝封淡淼怒吼了一声,恐惧地哽咽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哪怕前面是地狱,他也要奋不顾身地跳下去。
“握蛋他还小,他是我侄儿,是我亲人!”
封淡淼跟上去搀住步子不稳的有鱼:“既然你执意回去,我陪你。”
“我不要一个逃兵陪伴。”有鱼推开了封淡淼,擦干无用的眼泪,鼓起劲向自己的马走去。
封淡淼拦在有鱼身前:“你不肯原谅我?”
有鱼冷面无情,讽刺地说道:“我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有鱼骑上马,封淡淼焦心地跟在他身后。有鱼不是不需要封淡淼,可有鱼真的不想他卷入这场战争中,朝封淡淼怒吼:“你滚,北僚不需要你!”
“我不看护北僚,我只看护你。”
有鱼心头一震,两行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敞流出来。只这一句话,有鱼足以忘却过去种种来相信他是爱自己的。有鱼下了马扑进封淡淼怀里,封淡淼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句话都跟梦中一模一样,此时此刻仿佛就在那个有着地狱的梦里,因为有他的存在,自己才不至于绝望。
封淡淼拍着有鱼的肩膀抚慰道:“别怕,我守护你。”
“可我不想让你掺进来,你可以好好活着。”
“你不知道我在鹿州是如何度过两年行尸走肉的生活,如果你一去不返,活着就是地狱。你从天上掉下来时,我不信你会成为天子;你拿到刑帝玉玺时,我也不信你是天子;直到现在你跟我说你要回去,我信了。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让我兑现替你打天下的承诺。”
封淡淼垂下了头,深深的一个吻落在了有鱼的眉心。
有鱼信以为真,单纯的扬起一丝笑意,吸了吸鼻涕天真地问道:“所以我们不会输对吗,大将军?”
封淡淼给有鱼擦了眼泪:“只要你相信我,就不会输。”
“我永远相信你。”
“郁有鱼,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无条件的相信我。”
“我发誓,一定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