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宫虽是人间帝王之所,但比起碧落之巅的精致素雅,它更恢弘大气,青砖红瓦,檐牙高啄,景致也是不输的,既有假山嶙峋,也有小桥流水,幽幽篁竹,烈烈百花,虽不比九重瑶池,但在凡世看来,也是一大仙踪,至少木姑娘表示她还是很喜欢的。
此时的东宫正殿,因已近正午,轻衣缓带的宫女井然有序地布置着午膳,木姑娘百无聊赖,坐在宫外的栏杆上懒懒地晒太阳,百花争春的绣鞋在青色厚重的裙摆下一晃一晃。
楚修自那汉白玉的台阶上缓缓行来,视线里便是一副恬淡闲适的少女春困图,她只懒懒地靠在身后九龙合抱的石柱上,昨日那精致的双月髻已经不见,一头墨发很是随意地披散下来,欺霜赛雪的脸在跳跃的阳光下通透似破冰流淌的春水,明媚的月牙大眼此时微微闭着,卷翘的的睫毛随之一颤一颤,在脸上投下一道道俏皮的剪影。宽大的衣摆在栏杆上洒下一大片碧色的花,他蓦地发觉,其实她在哪里,哪里便是春天。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炙热,木姑娘缓缓睁眼,看到他时双眼微微亮了亮,“楚修?你怎么才回来?我都等你好久了。”这话倒不假,她现在好歹住在人家宫里,有些事还得说清楚才是,毕竟,木姑娘表示,她一时半会不打算走了,因为昨晚她又感觉到体内的火灵在蠢蠢欲动,她想,这宫里,必定是有着她要找的东西,那么不管怎么样先拿到手再说吧。
“找我?何事?”说着,他索性也学着她坐到栏杠上,天青色的衣摆衬着他修长的身姿,似是天边卷纾的云,闲适,却又带着贵公子般的矜贵,如山间清风拂过云雾缭绕的枝桠,宁静致远。
“嗯,我想着大概你是认错人了,我或许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因为我没有丝毫关于你的记忆,但是,要不我们就将错就错好了?”哎,木姑娘想了好久,还是决定跟他坦白,不然到时候正主来了不就是一个大写的尴尬?不过,木姑娘表示说出最后那一句将错就错真的是全凭她不算太薄的脸皮。
她眼里太过真挚,明媚的光里只有他的影子,许是这种难得的专一让他触动,不禁笑了,“这样啊,那便将错就错好了。”她想不起来就算了,只要现在她在自己身边就行了不是吗?其实,他的要求真的不高。
听他如此一说,木姑娘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都要飞起来了,真是大好人呐,她就说,人间处处是真情来着,想着一双月牙大眼几乎眯成一条线,“楚修,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大好人一定不会拒绝我来着,你放心,你这个决定一定不会错的。”
他点点头,薄唇勾起,“饿不饿?带你去吃饭。”说着右手轻抬,伸到她面前。
这只手白皙纤长,对于她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但木姑娘心里却没有半点的不适与尴尬,她笑了笑,“当然饿啦,还好现在也不算太晚。”说着直接把手搭到他上面,然后一步跃下,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亲昵。有些事,或许不再在记忆里了,但是,但是她的心,却依然记得,不会抗拒。
手上的触感如此真实,他愣了愣,继而跟上,只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对他而言,这场相遇,已经晚了,晚到他想多一次牵手,都很艰难。
看着满满的一桌菜,木姑娘只觉得她的神生太过圆满了,她是师父啊,这才是真正的生活啊,不过,木姑娘很快又犯难了,因为貌似她的胃还是很有限的,那么先吃什么就成了一个难题,想着她秀气的眉毛不禁微微皱了皱。
见她如此,楚修好心地把一盘核桃酥递到她面前,“你不是最爱饭前吃甜点么?先吃一块核桃酥,哦,还有这个,”说着他又递过一个白底青花的茶杯,“这是用初雪泡的花茶,你可以喝喝看,配核桃酥最好了。”
木姑娘傻傻接过,一瞬大脑有些短路,她很好奇,为什么她的这些习惯楚修这么清楚?难道他们以前真的见过?可是为何她一点印象也没有?然后,大脑短路又简单的木姑娘想不清楚就不想了,因为她已经在美食的路上越走越远无法自拔了。
刑大公子踏进殿来的时候,木姑娘已经在无法自拔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因为吃得太撑,她几乎是摊在椅子上。
感受到殿里一瞬冻结的空气,还有自外间传来的浓郁的冷香,楚修黑眸里诡谲的暗光一闪而逝,再抬眼时已经恢复一片宁和,他缓缓起身,薄唇亲启,“素闻神机公子通阴阳,断轮回,手中一把白玉雪颜桃花扇,可解福祸姻缘,可晓过去未来,尊比王侯,雅冠天下,今日一见,果真是让我,自愧不如。”
听他如此一说,刑大公子蓦地笑了,他闲闲地摇摇手里的折扇,宽大的袖摆间半开半合的紫微花若隐若现,带着比往日浓郁几分的幽香,一双潋滟的桃花眸里,却无半点笑意,只有一抹冷寂的黑,越来越深,“是么?修太子才是真正教我有些意外呢。”
听他话里有话,楚修微微眯了眯眼,尔后笑意更深,“公子过奖,萤火之光,哪敢与日月争辉。”
“修太子太过谦虚,我看,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么?”说着,他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下一瞬便有一种睥睨六界的杀伐之气弥漫整个宫殿。
楚修神色微变,但一瞬便缓下来,“公子说笑了,我自认为一直做得不够好,才给了别人机会。”言罢,他理了理不见一丝褶皱的衣摆,闲闲落座。
见此,刑大公子如闲庭散步一般,一步一步走到木姑娘身前,站定,“央儿,你还坐着干什么?”
此时木姑娘还是一片云里雾里的状态,她感觉两人刚刚应该是飞沙走石剑拔弩张话里有话,但她却是一句也没有听懂,所以云里雾里的木姑娘回答相当直白,“唔,阿渊,我好像吃太多了,不想动。”说着,似是为了证明,她还伸出小手摸了摸那明显粗了不只一圈的小腰。
“笨,谁让你吃那么多。”说着,他似是无奈地叹一口气,但眸里,终究多了一抹难掩的温柔。
木姑娘撇撇嘴,“那我都好久没吃饭了嘛,情难自禁。”说着,她伸出一双粉嫩的小手,明媚的月牙大眼透射出狡黠的光,“所以说,阿渊,你只能背着我走了,现在,等会儿,再过一会儿,我可能都没有独立的行为能力。”
她的目光是恳切的,语言是猥琐的,刑大公子的内心却是满满的,咳咳,无奈,以及为着她那一句阿渊而漫起的满足,他似是嫌弃,嘴角的弧度却是更深了一些,“那就更应该走一走了,再说,你现在吃这么多,我哪里背得动,毕竟以前就很是勉强。”说着,不待木姑娘有所准备,直接拉着她从凳子上起来,再一步一步,往殿外走去,经过楚修身边的时候,他略一顿,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而离去,却是一句话也无。
楚修看着那相携而去的两道身影,一青一白,虽是因为某个本丫头而磕磕绊绊,但终究,那种亲密无间让他在这一刻羡慕到骨子里。
木姑娘被他牵着,一路走得太快,好几次她都踉跄着撞到他背上,鼻尖一阵痛,想着就不禁抱怨,“阿渊,你走太快了,我跟不上。”
刑大公子脚下不停,“你吃这么多,不出来消食,多动一动,晚上有你受的。”
木姑娘看看天色,分明是眼光普照的正午,再看他一瞬又有些凉薄的背影,瞬间悟了,丫分明就是生气了来消遣她呢,想着干脆就不走了。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侧头,“怎么?你想站在这里晒太阳?”
木姑娘点点头,“我是真的走不动了,要不你先回去。”管他抽的什么风,反正她是真的不想走了,也不想动,再说,让他背一下就这么困难吗?敢不敢有一点处对象的自觉?
大概遇到她以来,他叹气的次数比过往百万年的光阴还要多,但再是无奈,他也只能受着,不然她若是让别人无奈,那么他就更该头痛了,想着他干脆弯腰,折了那通身的气度,风姿尽敛,“真是拿你没办法,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厉害呢?”
木姑娘见此,赶紧小心地趴到他背上,笑得见牙不见眼,“阿渊,我这是给你机会,别人想背,我还不一定愿意呢。”嗅着鼻尖熟悉的冷香,她不禁轻笑,眉目里,都染上了颜色。
“央儿,你要记住,便是别人想,你也只能不愿意,知道吗?我背上的人,从此,便也只能由我一个人背。”说着,之前在她记忆里搜寻的片段一瞬闪过,他手下的力道,也不禁紧了几分。
木姑娘表示对他这种霸道还是很受用的,她乖巧地点点头,笑着开口,“好啊,我以后只给阿渊一个人背。”
他不再说话,只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她带给他生命的沉重,要很用心,才能背得安稳,守得牢靠。
一路穿花拂柳,回廊九曲,就在木姑娘昏昏欲睡之际,忽觉一阵清风拂过,带来一股莫名的幽香,不似百花中的任何一种,却是一瞬便沁到人骨子里,她缓缓睁眼,看着前方流水过处一青石小桥上,一女子款款行来,然后,然后木姑娘就彻底清醒了。
她着一身白色的广袖长裙,用银线勾勒着一只又一只展翅的仙鹤,领口和袖口却是大红的内衬,无任何点缀,许是宫装的缘故,那繁复的裙摆在桥上拖上三尺,于层叠中旖旎出一地风情,再往上,便是一张教天地也失尽颜色的脸,双眸似秋水,却并不含情,其上一双黛眉似是万里之遥云间隐匿的一道虹,不笑而弯。她素白的手似是用雪捏就,真正的冰肌玉骨,在阳光下连那青色错杂的经络都清晰可见,手里一把纸伞,却是少见的黑色,如墨般肆意流淌,伞沿上用朱笔勾勒了一圈彼岸花,于无声之中,诉说着一种隐秘的妖娆。
她似是踏花而来,暗香铺道,明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寂,却偏偏,带了一抹浮动红尘的喧嚣,那一把彼岸花伞,似是握在她手中的一捧忘川,洗不净前尘,望不尽来生。
佛说彼岸,花开忘川,无根无叶,绚烂绯红,生于天地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死生堪得情者,未有几何。
她是花间花,没有争春的热烈,却难言花香万缕不敌她一息芬芳;她是画外画,虽无墨香的浸染,但不过画笔三千难描其一分颜色。
风过处,她,便是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