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怎么怒气滔天,见了万岁爷,除了恭敬和尊重,那些旁的恼怒、愤恨、埋怨,全都得抛之脑后。
天色渐晚,永康帝还在宫里御书房里忙碌。看了今日份的奏折,朱批回复了一些有关民生建设的上书,也没来得及用晚膳,一整日全耗在御书房批阅奏折了。
揉了揉发疼的额角,永康帝深深地叹了口气,仰着头靠回椅背上,慢慢缩紧了身体。
这两天,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伤心事,以忙碌来迷惑自己的心智。只不过,夜深人静之时,还是会觉得一切如梦一般。
赵明德的嗓音在书房外响起:“皇上,太子求见。”
太子啊,永康帝撑着椅子的把手,慢慢直起身来。是为皇后的事儿吧?这废后之事,如今怕是整个皇宫都知晓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这不,该愁的人就来找他了。
“进来。”他听见自己疲惫地说了一句。
“是。”赵明德在门外应了一声,接着回头,对赫连德说:“太子,请。”
秋儿本想要进去,但赵明德若有若无地提示了几句。“请太子妃在殿外等候。皇上吩咐过了,只见太子一人。”
“是,臣妾谨遵皇上教诲。”秋儿福身应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瞟着起身进去的赫连德。
“那请太子妃自便,奴才先进去侍奉了。”赵明德回了一句,接着走进去,悄声关上了房门。
一扇门,门里门外,却全然是两种氛围,两个温度。
赫连德恭敬道:“儿臣给父皇请安。”
“平身吧。”永康帝坐正了身子,“这么晚了,太子,可是有事找朕?”
赫连德掀了掀衣角,猝不及防地跪了下去。梆梆两声,在寂静的室内更显突兀。
“父皇,儿臣请求父皇饶过母后,这事必有蹊跷,还望父皇明查!”
永康帝有些头痛,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磨着桌上的墨,淡淡开口:“那,德儿是觉着,皇后是受人诬告了?”
“正是!”赫连德声音里带着浓烈的急切,“父皇,母后一向宅心仁厚,绝不会做这些伤天害理、伤害皇室家族感情之事。若是有,怕也只是好心办了坏事。必定是有人想歪曲皇室成员间的关系,挑拨离间!父皇,此事不可急着下定论,万事都要好好查看了才是啊!”
永康帝正缓缓研墨的手停下了,他放下那砚台,拍了拍手,直直地看着赫连德。
“你母妃,全都认了。”
“就是嘛,儿臣就说……”赫连德突然住了嘴,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什么?父皇?”
永康帝没有把话重复第二遍,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母后她……”
“是。”
“父皇!”赫连德叫起来,“母后一定是受人陷害!那赫连耀,绝不是什么善茬!还有他那王妃,多有心机啊,害死贵为礼部尚书之女的后母不说,现在反过来要害我母后!当初若不是母后给做媒,她怎可能嫁进王府里来?真是狗咬吕洞宾,简直是欺人太甚!……”
赫连德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却被永康帝不耐烦地打断。
“好了!”一声令喝。
赫连德住了口,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人,他叫了二十年的父皇,一个手握天下人性命的人。此刻,却告诉他,是他亲手把母后送入了那冰冷凄凉之地。
他突然有些不能接受。
几欲发狂,永康帝一句话却打破了他的怒气:“德儿,耀儿那腿,你知晓多少?”
其实永康帝心里早就有了打算,在这事儿里,不管太子有没有参与其中,他已经给了皇后足够的惩罚,他不想再去苦他们的儿子。
所以,不管赫连德说什么,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再多做过问。
“赫连耀?哈哈,我真是巴不得他赶快死了!”
“德儿!”听了这话,永康帝被气地抖了一抖。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桌子被震得晃动起来,砚台里的墨撒得到处都是。
“你你你——你身为太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
赫连德并没有因为父皇的怒气而停下,他恶狠狠道:“不是说母后全认了吗认什么?那赫连耀如此的费尽心机,还不是要夺了我这太子之位!”
“住口!”永康帝心口一阵疼痛,他捂着胸口,蹲了下去。
“皇上,皇上——”见皇帝身子不适,忙过来把皇帝扶起来。接着唤来两个小太监,一一吩咐着:“你,去找太医;你,去拿些厚的垫子来……”
永康帝心口起伏着,气息很不匀称。他仿佛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出去,出——去!”
赫连德还是没失了最后一丝理智,他缓了缓,说:“既如此,那儿臣告退。”想了想还是又说了一句,“父皇,这事儿不该早下结论,还望父皇明查!”说完就大步踏出门去,消失在光影里。
“这个逆子……”胸口剧烈地抖动,永康帝颤抖着嘴唇说了一句,一下咳出一口血来。
“皇上!保重身子啊!”赵明德尖叫了一声。
永康帝摆摆手,小声说:“下去吧。朕,想清净清净。”
赵明德有些犹豫,“那……太医?”
“不必找了。若朕身子再有不适,会找人去请的。”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赵明德向后走了几步,打开门走了。
屋里静了下来,永康帝捂着心口,纵然是身子不爽,可这内心的疼痛远远超过了身上的病痛。
从今日德儿的表现看,给耀儿投毒,他也必然知晓。知道却不阻止,为何?只为那区区皇位?只为那手中掌握的滔天权势?
永康帝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若真是如此,待德儿当上了皇帝,和夏桀商纣这样的暴君有什么分别?利用权利,使唤百姓,这样的君王,怎么能指望他得天下,得人心?
生在皇室,有些事儿的确是身不由己。但善意是一种选择,是心中的那一把伦理标杆。德儿心里,正是缺了这把标杆。
皇位到底传与谁,到底谁更能巩固了这万里山河,永康帝第一次对自己从前的决定有了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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