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耀沉吟半晌,似乎在酝酿该如何禀报。在这空当里,永康帝的眼神直直射过来,柳如霜躲闪不及,只觉得脸颊耳畔像是被火烧透了一般,发红发烫。
方才永康帝眼里闪过的不可察觉的目光,她看的清明。她明白永康帝眼里的不解和困惑,若换做是她,也会觉得不妥。朝政之事本就不该由女子过问,换做以前,这是要砍头的大罪。
还好赫连耀及时出声,给柳如霜一个喘息的机会。
永康帝的眼神终于从柳如霜身上移开,落到了赫连耀身上。
赫连耀躬了躬身子,道:
“启禀父皇,西北内乱之事,存在诸多疑点,儿臣认为,在未查清事情真相始末之时,万不可轻举妄动。因此,儿臣特派东北、江南两省大将军,去西北一探究竟。并令总督张将军清点京城兵力。待两将军归来之时,不论真假,城内也好有兵力作保障,以免民心涣散。”
永康帝点了点头,说:“西北大漠一向是我朝边镇重地,既有光儿在那处镇守,那夷狄也不敢轻然造次。”
赫连耀道:“父皇所言极是。有皇兄在此,想必那些蛮夷也不会如此不自量力。”
永康帝眯了眯眼,吩咐说:“赵明德——”
赵明德赶忙跪下:“奴才在。请皇上吩咐。”
永康帝喝了口参茶,说:“传朕口谕,近日朕身子不爽,此后三日内不再早朝。朝中政事无论大小,一概交由翰林苑博士审批。之后上报太子,太子所批即代表朕之旨意。”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政事实在无法下定主意,叫太子到朕御书房即可。”
赵明德恭敬道:“奴才遵旨。这就去宣读皇上召令。”
永康帝闭了眼,脸上泛着疲惫的神色。殿内没了动静,只听他道:“好了,朕方才醒来,这会子脑子开始混沌了。尔等且下去吧。”
众人躬身行礼:“皇上万福。”
赫连耀拉着柳如霜,二人一齐给永康帝行礼,赫连耀说:“如此,父皇还是好生歇息,一切以身子为重。西北之事,儿臣定查个清明,做出决断!”
永康帝睁开眼,柔和的目光看着赫连耀,一副慈父的和蔼可亲模样。脸上的疲惫之色因眼中带着的赞许目光而得到缓和,声音也软了许多:“好,耀儿果然能成事了。父皇也可以放心了。”
赫连耀微微一笑,也抬眼望着永康帝。
两人目光相见,对方眼里的坚定和决绝都一览无余。父子齐心,那世间还有什么难处是过不了的
良久,永康帝眼神移向柳如霜:“霜儿也辛苦了。”柳如霜受了一惊,忙福身应答:“父皇过奖了。臣妾不过是奉行职责。照顾太子,本就是臣妾不容推却的责任。”
永康帝笑笑,点了点头。
赫连耀道:“父皇好生将养身子。若有什么不得劲,一定先找来太医署的人瞧瞧。”
永康帝笑说:“好好好,朕听耀儿的就是。”
赫连耀与柳如霜先后退出去,永康帝觉得实在疲乏,身体使不上力,疲软乏力。他躺在榻上,只眯了眼,没多会便睡去了。
“将军,当真不要我们几个跟随?”
“是啊,将军,您要抛弃了这些弟兄,单打独斗?!”
胡彪将军的手下在他门里闹得沸沸扬扬。
胡彪生的雄壮,但这张脸实在是精巧好看。因此说起话来,也没有什么威慑力。除了在战场上见过他奋勇杀敌的模样,不然没有人相信,这么一个黑面“书生”,能亲手斩杀敌将头目。杀人不眨眼,就是用来形容他这样看似柔弱,实则铁血丹心的东北大汉。
几个身子如他的彪型大汉在门前叽叽喳喳乱作一团,七嘴八舌地讨论他们彪将军要单枪匹马去大漠的事儿。
胡彪威严怒喝不成,只好捏了个五香花生放进嘴里,嚼一嚼,满嘴生香。他边吃边纠正他手下的错误:“不是我一人。还有方将军跟着去。”
底下人又哄作一团,说:“哎哟,那还不如您自个儿去咧!那方策方将军,生的细皮嫩肉,想必连人头都没砍杀过吧!”
胡彪横眉一竖,说:“不得无礼。方将军是柔弱了些,他是江南出生,水乡养大的孩儿,你还指望他能有多厚实?跟咱们这些虎背熊腰的一样?笑话。”
胡彪搓搓手,把手里一把花生尽数倒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行了,这事儿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太子爷有令,不叫我们带着随从。不然,我定带你们几个过去。”
接着小声嘀咕着:“又不是去打仗,怎的一个个如此激动?要边疆局势真是有变,到时候看你们这帮兔崽子还会不会在这儿说闲话侃大山……”
此话一出,底下的弟兄更是不乐意了:“凭什么太子爷不让?他知道军事作战里,最忌讳什么?就是单独行动脱离组织!还不带随从,他打没打过战役,会不会下命令啊……”
胡彪皱了皱眉,没再言语。随他们说去吧,总之,天黑之前,自己定要出发。此次是他这个东北大将军奉旨带了一批人马来临阳进行军事理论学习,从临阳到西北当地省会萨满,快马行进得两天一夜。今夜出发,到后日便能到了当地官府。
军师宋启智不与他那些大声喧闹的粗汉子一般,他上前两步,靠近胡彪,说:“将军,当真只你二人独去?”
胡彪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自顾自收拾着身上的铁质护身铠甲,说:“怎么?你是不信,还是担心?”
宋启智道:“非也。只是,将军此去,若西北真是发生什么事端,你二人若是一个不慎遭遇不测,这……”
胡彪哭笑不得:“宋军师,我的好军师!哪有这样咒自家将军的莫不是你想要我‘出师未捷身先死’?”
宋启智倒是满脸的一本正经:“将军,小人愚钝,不知,不知太子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胡彪也不再与他绕弯子,叹口气,坐到了桌前,说:“西北之事,太子爷怀疑其中有诈。况且那军事总督张镇海也是一副不了解情况的模样,太子觉得事出有因,便叫我与方策将军一道前去。既然是打探消息,定然不能大张旗鼓,要小心谨慎,越少人知道,越少人跟来才是。不过这西北定有太子布下的大网,否则他也不会如此放心我们两个。太子爷也是为我俩着想,这才没叫我们带兵前去。”
宋启智问:“那太子的意思,是不管真相如何,你们二人只是去打探,不参与任何军事活动,接着回来。哪怕是真有什么动乱,也不掺手?”
胡彪摸了一把唇上的胡茬,却突然想起前几日刚到临阳时已经给剔干净了。只好摸了摸头发,说:“是了。”
宋启智长叹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这太子不知情况,妄下命令,不知要害死多少人!”
胡彪笑笑:“你忘啦,太子爷可是换了人了。”手里白玉般的瓷杯闪着光泽,映着面前人精致的脸孔,“这新太子,可是比之前那草包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