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兴?”薛绍华想了想,说道:“是不是那个因为涉案,后来被查封的海州振兴建筑公司的老板?”
薛绍华一开始还想不起来王振兴这个名字,但是说到做建筑的私营公司,他倒是一下子想了起来。毕竟在九零年前后就将建筑公司规模做到那么大的私人公司在海州还是屈指可数的。
“对,就是他!”包飞扬点了点头:“据王振兴说,他当然因为受到海州市一位领导的牵连被查以后,公司和财产被查封,后来他虽然被查明没有什么问题被释放,虽然公司也解封了,但依然有上千万财产被扣押或者不知所踪,其中被省里扣押的五百多万元银行存款、现金和贵重物品因为牵涉其他案经济件,被凤湖市东湖公安分局扣押,一直都没有归还。由于缺乏资金,他的建筑公司也倒闭了,还欠了不少材料款,更重要的是欠了咱们海州一百多名农民工几十万元的工资,他这些年一直在上访,希望能够讨个说法。”
包飞扬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王振兴站得趣÷阁直的腰杆,他甚至怀疑王振兴每年都上访并不是单纯为了讨回自己被扣押的那些财产。
薛绍华沉吟了一下,王振兴出事是在一九九零年,当时的政治气氛并不利于私营经济的发展,薛绍华也是在一九九零年到海州,开始担任市委副书记。当时市里一名官员因为贪腐问题被查,牵连比较广,王振兴也是其中之一。薛绍华到海州的时候,那个贪腐案已经爆发,次年,时任海州市委书记也因为这件事的影响,提前退居二线,并由薛绍华接替。所以薛绍华对这件事的内幕还是比较了解的,但是参与程度并不深,很多细节也并不知情。
“当初这个案子涉及到多名海州市的干部,因此案子由省纪委主办,涉案的其他单位与个人也是由省里侦办,所以案子的具体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薛绍华沉吟了一下,说道:“当年这个王振兴也向市里反映过他的问题,我记得看过这方面的材料,主要是涉及到海州振兴建筑公司的一些债务问题与经济纠纷,至于被扣押财产,因为是省里侦办,市里面也无法过问,后来的情况我就更不清楚了。”
王振兴本身并不是海洲人,而是仪城市人,他在海州做生意也算是外来客,而他原来在海州官场构织的关系网又因为当年的贪腐案被一扫而空,留下来的也忙不迭划清界限,其他人更不愿意去趟这个浑水,所以王振兴在海州很难找到支援,只能够自己去省里讨说法。
王振兴的问题久拖不决,各方相互推诿,也与当年的管理并不规范,甚至还比较混乱有关,另外涉及到当年的贪腐案与经济纠纷,本身侦破审理的周期也比较长,很显然拖得越久,事情就变得越糟糕,以至于久久不能够解决。
这件事复杂的地方就在于凤湖市东湖分局是从省厅那边接手,直接将王振兴的财物扣押,其他人很难弄清楚这事是东湖分局主导,还是有省厅站在后面。当初的工作程序上存在一些问题,如果要揪住这件事往下查,就算省厅没有事,也要惹一身骚,所以凤湖市方面都没有下定决心要查这件事。
薛绍华抬头看了包飞扬一眼,问道:“你现在想解决这件事情?”
包飞扬点了点头,说道:“我跟王振兴本人接触了一下,发现他与很多改革开放初期成长起来的民营企业家不一样,他看起来是一个很儒雅的人,哪怕是上访讨要说法,也表现得很有风度,但也可能是这个原因,导致他的上访要求似乎并没有得到重视。”
“但是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包飞扬顿了一顿,又说道:“一来海州振兴建筑公司本身还欠海州当地上百位农民工一百多万的工钱与材料费,二来海州振兴建筑公司是临港经济开发区最早入驻的企业之一,如果这件事传播开来,也会影响别人对临港经济开发区投资环境的一些负面看法。”
包飞扬道:“既然我碰到了这件事,当然还是希望事情能够得到解决,不但可以排除掉这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引爆的炸弹,还能为今日临港经济开发区的投资环境写一趣÷阁亮眼的注解。”
“那你打算怎么做?”薛绍华并没有感到意外,虽然在很多时候包飞扬的政治表现都很成熟,但有时候他的身上还是会表现出某种理想化的倾向,比如他对于地方发展规划的坚持,因为要坚持规划放弃了很多唾手可得的招商项目,到目前为止,他的这种理想化的结果都还让人满意。
但是薛绍华也不能不提醒包飞扬:“这件事涉及到凤湖市东湖分局,一些事情牵扯到公检法系统,牵连还是比较广泛的。”
有些话薛绍华没有办法直接说出来,但是想来包飞扬不会不明白。事情牵涉到公检法,真要将这件事捅出来,那就是要将人往死里得罪,公检法这个系统封闭性还是很强的。包飞扬以后还在海州任职,就算遇到事情这些单位不会故意刁难,遇上事情需要他们配合,稍微消极一点也会有很不好的影响。
甚至就算包飞扬以后会离开江北省,他过去的这种举动也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如果大家都认为包飞扬不懂规矩,喜欢以下犯上,那对包飞扬以后的成长也会非常不利。
包飞扬当然明白薛绍华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说道:“老书记请您放心,我不会乱来的。”
“不过这件事我也不能当作不知道。”包飞扬说道:“赵老曾经说过,他最希望看到的不是后辈们身居高位,而是不管身居何处,都能不能不忘个人的担当。他说作为党员干部、作为赵家子弟,如果连一点担当都没有,只想着一个劲地往上爬,那只会让他感到羞耻。”
听到包飞扬这样说,薛绍华不由目光一闪:“好,你能够这样说,我相信赵老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不过你也要注意,不能硬来,有什么计划,需要配合帮忙的记得跟我说,即使再难,我也会想办法帮你解决。”
包飞扬笑着点了点头,薛绍华是军人出身,性格爽朗,要不然的话包飞扬刚刚也不会说那些话,毕竟明哲保身、和光同尘才是官场上最主流的做法。
包飞扬道:“我现在谈不上有什么具体的计划,有些情况我还不是很清楚,想先弄明白具体情况再去考虑怎么解决。如果真需要的话,肯定还会过来麻烦老领导你的。”
薛绍华点了点头,最后又意味深长地问了一句:“上一次大夏农业公司的事情,听说最早是华夏青年报的记者先捅出来的?前两天洪省长在办公会上还提到,说是我们各个部门要引以为戒,不要什么事情都捅到全国人民面前我们才知道,有问题要及早处理,处理不好的也要及时沟通。”
包飞扬不禁有些意外,沉吟了一下,说道:“洪省长对舆论风向倒是挺重视的。”
包飞扬知道薛绍华这也是在提醒自己,像上次那种找媒体曝光的做法并不一定好,虽然说那一次的事情主要是针对大夏农业公司,事后所取得的结果也比较符合预期,只是事情发生以后,受到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大夏农业江北省公司和大夏农业总公司,甚至农业部、科技部、江北省政府都多少要受到一些影响。
表面上看那是华夏青年报捅出来的,但是真正知道内情的人不会不知道赵丽萍的身份,就算不知道包飞扬与赵家的关系,也不会看不出来海州市和临港经济开发区政府在这件事情当中扮演的角色,加上包飞扬和孟爽的好事将近,与赵家的关系迟早会让更多人知道。
这样的事情发生一次也就算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其肯定会非常恶劣。
毕竟去省里找有关部门反应问题、向上级申诉告状都还在体系范围内,动辄将事情捅给媒体,那就是越界,如果以后官员们都这样做,那岂不就是乱套了?所以这种事情有一次已经不合适,更不能够再次发生。
薛绍华点了点头:“是的,洪省长很重视,毕竟有些事情曝光以后,会让省里的工作变得更加被动。”
“我明白了。”包飞扬笑了笑,薛绍华是担心他像上次一样,将事情给捅出去,引起省里的不满。实际上就算薛绍华不说,包飞扬也不会那么干,这么做的负面影响他也很清楚。毕竟这次王振兴的事情涉及到公检法部门,与上一次的大夏农业性质完全不一样,而且上次包飞扬让赵丽萍将事情捅开来,也并不是为了解决海州的事情,如果只是海州那些绝收田地的赔偿问题,有很多种方法可以用,但是想要让华夏积弊已久的育种问题引起重视,就必须通过舆论施加压力,这才是包飞扬让赵丽萍在青年报上发表文章的初衷。
离开薛绍华的办公室,包飞扬跟吴玉诚联系了一下,吴玉诚正和王振兴在一起。
吴玉诚告诉包飞扬,就在包飞扬过来见薛绍华的时候,王振兴又跑了一趟东湖公安分局,东湖分局那边的人还是像往常一样,表示会向上面反映他的情况,让王振兴回去等消息,王振兴连一个能够说得上话的领导都没有见到。
晚上,包飞扬请谢志刚、王振兴父女等人一起吃饭,另外王振兴还请了一个名叫武前辉的律师。
“武老师跟我是同乡,他知道我的事情以后,主动要为我提供法律援助,这事他也比较清楚。”王振兴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让人很难想到他是一个受了冤屈,几百万元无缘无故被扣押至今,而且身上还背负了很多债务的人。
武前辉苦笑着摆了摆手:“老王,你这么说让我很汗颜,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反而要你处处为我考虑。不过我还是要说,像你这样下去,那些钱是要不回来的。”
上午包飞扬去省计委的时候,吴玉诚单独与王振兴父女、武前辉等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了解更多情况:“武律师为王老板的事情跑过公安局、检察院和法院,为此被公检法个别人打压过,王老板为了不让大家受到牵连,一直比较克制,希望能够在规定范围内解决问题。”
包飞扬点了点头,怪不得王振兴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老上访户,原来他还有这方面的担心。
能够让王振兴担心的肯定不止一个武前辉,现在坐在王振兴身旁的女儿王沁书显然也会让王振兴放不下。
“包主任,久闻大名。”武前辉转过身,对包飞扬说道:“五月份去过一趟望海,亲身体验,望海人的法制观念让人吃惊,就算是省城凤湖,也很难看到所有人都这么讲法制、讲规矩。”
包飞扬笑了笑,武前辉这话或许是发自肺腑,但实际上望海县的情况未必就很好,只是在内地法制观念还很单薄的情况下,包飞扬在望海县属国有企业和集体企业改革,以及经济发展过程中着意强调契约与法律,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望海县对于法律的尊重,但是领先的程度也非常有限,而且这种孤岛一样的存在,恐怕并不能够改变环境,反而会被环境逐步同化。
“武老师,老王这件事我的看法是被扣押的财物应该返还,但是法律上的细节我并不是太清楚,武老师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包飞扬笑着岔开话题。
武前辉点了点头:“其实这件事从法律上来说,十分简单,当初公安部门、检察院为了办案,扣押老王的财物,那是因为办案需要,根据我国法律规定,侦查机关在查实案情后,应当将与案件无关的财产归还给受害人,其他的查封、冻结、扣押财产应当随案移送。对于涉案财产的最终处理,只有在审判阶段通过法院的裁判才可以处理,即便是罚没被告人的财产,法院也要在判决文书的财产刑部分明确数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