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天香楼正门尚且百步之距,一群身着墨色统一服饰的人上前拦住了梁子乔的去路,嘴里骂骂咧咧地嚷嚷着“赶紧滚蛋”、“莫要惹麻烦”云云。
梁子乔见其中一人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头,拱手道:“诸位英雄,你们这是干什么?”
领头那人见梁子乔手中持着长剑,背上背着行囊,只道是前来参加论剑盛会的,敷衍道:“今年天香楼论剑不办了,你这无名小卒还是早早退下回家去吧!”
梁子乔笑道:“哦?天香楼羽衣阁门下何时还收了个男弟子?莫非是在下眼拙,竟能看错了性别?”
梁子乔见领头那人身板寻常,言语无礼,本在通幽门中应也算不上什么人物,在偌大的江湖之中也仅是完全仰仗着通幽门的名气。今日身处天香楼的不乏武林好手,此时这般言行,无非是仰仗着人多势众,心里默默讽了句“狗仗人势”。
领头那人听得出梁子乔语气之中的嘲笑之意,当即骂了声“混账”,又拔出腰间佩剑,指着梁子乔的胸口,道:“今日老子站在这里这么久,还不见有人胆敢与老子这般无礼,识相的都早早跑了,难不成你要做那头一个冤死鬼不成?”
“王老大,别和他废话了,兄弟几个手起刀落办了他!”
“小子嫌命长,咱们也就不客气了!”
“就是、就是!”
那人身旁几个人随即附和道。
梁子乔也不理睬这些鱼虾的恐吓,却又多作一揖,道:“原来这位英雄叫‘王老大’。小弟我不过是好奇心切,想询问一下此刻天香楼里面发生了什么,还望赐教。”
王老大见此人竟能如此淡定,不禁缩回剑去,重又仔细打量了眼前这个年轻人一番,道:“小子,你是何门何派?天香楼里面如何与你何干?”
梁子乔道:“在下要事在身,你不肯说也无妨,但请让了道路方便我过去。”
王老大怒道:“无礼小子竟然这般猖狂!我们二十来人站在这里,难不成还能怕了你?”随后一摆手,身边众人立时拔出兵器将梁子乔围在了中间,敌意横生。那王老大又道:“兄弟们,教训教训这个小白脸,让他见识见识我们通幽门的手段!”
一时间,二十多人嚎叫着一拥而上。
梁子乔面不改色,轻喝一声,使剑横扫化去第一轮攻势,又伏地一记扫堂腿,先攻来的六七人应声倒地。不待剩下那些人脸上的惊讶神色退去,梁子乔又以剑身将他们手中的兵器尽数弹去,只最后一脚动了狠劲,将王老大踹翻在地,右臂一挥,剑尖已经点在了倒在地上的王老大脖颈上。
“老大”、“老大”......那些紧紧被弹去兵器的人还不及拾起掉落的家伙,已见王老大一副狼狈模样被人踩在脚下,一时战意全无,亦不敢轻易上前,只得远远地唤上两声。
王老大大惊失色,瘫软在地上,四肢不住地瑟瑟发抖,片刻之前还道眼前这个看似文绉绉的公子哥不识好歹,竟敢以一敌众,这下却被这个看似秀气的男子逼迫得连一句“饶命”都卡在喉咙中无法吐出来。梁子乔先礼后兵的做派极具威慑力,这么一来,王老大的装腔作势已全然化作尘土,剩下的只有乞求保下一条性命了。
“说吧,你们目的是何?老实说来,我饶你不死。”梁子乔脚下一用力,手上却缩回了些,让剑尖不至于刺破了王老大的喉咙。
王老大被这么一踩,胸中一阵翻滚,急忙道:“饶、饶命!英雄!英雄!小的、小的只是......只是无名小卒,小的、小的只是听、听上面的差遣办事啊!饶命啊!”
梁子乔冷哼一声,再不看王老大一眼,径直走了去。直至他走出了数十步,王老大才稍稍缓过神来,注意到那已经远去的男子手中之剑竟然仍未出鞘,心叹道:“此人什么来头?方才的打斗处之泰然不说,竟连剑也不拔出来......这番先礼后兵的做派,难道是......”
“王老大、老大......”通幽门众人围上来扶住惊魂未定的王老大,身边你一言我一语,多是问“此人是谁”。
王老大自顾自地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哎......我恐怕是栽在了御剑门高手的手里了。”
“御剑门?”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只道是十六年前“老三门”之一,心中顿生敬畏。但目光再想追那男子,他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天香楼正门之中。
呵!恐怕无论是谁也不敢相信,盛极如羽衣阁天香楼也会有人敢上门挑衅!普天之下,除了通幽门,恐怕再无二家。
“啊!”
一声惨叫,成音的刀如鬼魅般出现在杨春江的右臂旁,随即划过一道弧线。杨春江只觉得一阵剧痛自右臂传来,震得手一阵麻痹,不禁手指失力,长剑滑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杨左使!”夏诗诗即刻出剑挡下了成音的又一次进攻。只还未待夏诗诗回头看上捂着右臂的杨春江一眼,成音的刀刃又如幽魂索命一般削向她的脖子。
“姑娘小心!”
眼见此刀定要取了夏诗诗性命之时,一柄长剑凭空穿出,直直顶住正削向她脖颈的那把寒刃。
成音收手回身,退去几步,冷声道:“什么人?”
“是你?”夏诗诗此番看清了身旁的这个男子,正是在御剑门中见过的梁子乔。虽然在御剑门的几日中对这个冷言冷语面无表情的男子很是反感,但他毕竟在此时出现,还救下了自己一命,夏诗诗随即道:“多谢了,梁公子。”
梁子乔只得隔空对着夏诗诗摆了摆手,示意不必言谢,目光却不敢离开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方才进入天香楼之后,梁子乔着实为眼前的惨状震惊,又见得此人出过几招。但见这个面无表情的人所使刀法并不像中原武学,而且招式之中甚是诡异,再看得夏诗诗身旁两位女子均已负了重伤,而夏诗诗片刻之前也还命悬一线,梁子乔严阵以待。
“原来是御剑门的门人。”成音的语气之中听不出半点喜怒,这个男子仿佛与生俱来一股彻骨的寒意,直让人觉得此人可怖至极。
“嘭......”还未待梁子乔、成音对峙交手,一声巨响传来,随后雷鸣暴雨一般的脆物与地面碰撞声、断裂声不绝于耳。众人纷纷停下,回神望去,竟是吊在大厅正中那千万琉璃灯落地坠毁,碎屑洒得满地。一身着黑色长袍的女子顺着仍在不断掉落的琉璃灯盏从天而降,宛若天外来客一般。那见得那女子挽着长发,面蒙金纱,双臂悬着长袖如羽翼般在身体两侧打开来,缓缓落在大厅正中。
金色薄纱蒙住了那女人的半张脸去,众人虽只见得她一对深邃而有神的眸子却能深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气场以排山倒海之势铺面而来。这个黑衣女人落地轻盈,顺手一挥,拂去了无数即将落在她身上的灰尘,随即双臂自然垂下,站定了来。她环顾了大厅四周,眼中含笑,声音虽柔却是清晰得似直向心里去了一般:
“各位光临我天香楼,老身甚是受宠若惊......”
成音听此声音,惊叹于面前此人深厚的内功,自言道:“金枝叶......”唐飞絮随后在成音身旁站定,抬头看了成音一眼,成音伸出手来,示意不要轻举妄动。厅内众人也纷纷站了开去,但都不约而同地不敢靠近大厅正中。
那妇人继续道:“距离天香楼论剑之约还尚有数日,各位英雄看起来却都按耐不住了......老身已多年不过问此事,至今江湖英豪在论剑台上各显神威的英姿还历历在目......”
“哦......也不知是我天香楼的桌子椅子陈旧了,还是婢女们招待得不到位了;也不知真的是按耐不住了,还是有什么争端口说无用了。只怕是这大厅内能砸的、不能砸的,该摔的、不该摔的,都一并砸了、摔了,甚至还要砍上几刀,刺上几剑......”
那妇人似是又轻笑了两声,再度稍稍回看了周遭一番,道:“哦,今日来到我天香楼的真是群龙汇聚、高手如云。也不知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盛况是四年前,还是八年前,或者是......十六年前了?”
这妇人在“十六年前”四字上加重了语气,江湖中辈分老一些的都知道十六年前,天香楼还不叫天香楼,此处也不过是个正正宗宗的歌姬院,不过是富贵公子们寻花问柳之地。此处每四年之约也是有的,不过不是什么比武论剑,而是楚门主持的风雅盛会,参与者多是些文人墨客风雅之人,日期也在春末夏至之时,并不在深秋寒风起。不过也正是十六年前那一期约会,当时的三门高手尽数汇集,天下群豪也参与者众,只那之后,楚门惨遭灭门,绝迹江湖。
此届来者甚多,聚期甚早,在场之人无不胸知肚明,听下这一番话,多数都带了些羞愧的神色。成音、唐飞絮二人不禁向大厅正中走了几步,二人死死盯着站在那里的妇人,心中蕴藏了几分杀意来。
白玉生听父亲说起过关于羽衣阁天香楼的事情,当下猜得此人便是金枝叶,急忙跃下台阶,走至那妇人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晚辈们今日性子是急了些,做起事来毛手毛脚,砸坏了天香楼的东西,在下这里便陪个不是。金老前辈心胸宽阔,还望不与晚辈们计较,若有何吩咐我秋雨派白玉生必当做到。”
秋雨四剑见是白公子,也急忙移步至白玉生的身边,纷纷向面前这个女人行礼。一时间,大厅内的人面面相觑,羽衣阁阁主金枝叶的名号是很响的,但谁能相信一个九旬的老者竟如三四十岁风韵犹存的女子一般。旦又听得那单膝跪地的白衣公子哥是秋雨派的白公子,多也半信半疑,纷纷抱拳。只那通幽门众人无动于衷,刀兵相向。
成音向唐飞絮使了个颜色,二人相视点头,快步而上,一人持刀一人使剑,看架势便是要取金枝叶的命了。梁子乔心念不妙,踏步追上已然来不及了,只得想到大喊“当心”来提醒,可“当”字刚到嘴边,只见金枝叶竟看也不看身边一眼,向着成音、唐飞絮二人攻来的方向一甩长袖,顺势又背到身后,竟有一阵强风直冲成、唐二人扑去,二人的攻势刹那间化为乌有。唐飞絮惊讶不已,正欲开口,但见成音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抱拳道:“金老前辈名不虚传,当真神功盖世,我二人不是对手。”
金枝叶笑道:“通幽门双煞亲临敝馆,又摆下这么大的架势,想必对此次论剑夺魁志在必得了,又何必在急在约期之前动手,大开杀戒呢。”金枝叶的话语之中毫无疑问的语气,所谓夺魁,众人也明白不过是个幌子,这个老婆子定是对通幽门众人的来意了解于胸。但见这妇人淡淡问道:“你们门主曲径幽可来了?”
成音道:“没有。”
金枝叶反倒拍了五六次巴掌,一连说了三声“好”,接着道:“看样子你们门主认为我老婆子上了年纪了,不中用了,哈哈哈哈......”
金枝叶仅仅一招一式便让通幽门双煞双双认输,众人明了她现在的言语不过是在讥讽通幽门罢了。虽然江湖之中,几乎人人知道金枝叶年过九旬,但胆敢在天香楼挑事的,放眼天下怕也只有通幽门一家。当下,又亲眼见得这位传说一般的人物出手,大厅之内一时寂静无声。
“前辈言重了!”随着一声浑厚的成年男子的嗓音,众人见得从门外款步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暗紫红色锦缎袍子的男子,衣服自胸口至肩膀上绣得一条青龙的纹样。此人步伐稳健,右手手执折扇,轻拍着胸脯,满脸笑意,甚是悠闲自在。
金枝叶倒也佩服此人的气魄,又注意到此人竟有几分面善,不禁扬起了嘴角,笑问道:“请问阁下是?”
那男子在距离金枝叶十步之遥处站定,俯身拾起一盏损坏的不是太厉害的琉璃灯来,摇摇头,叹息道:“如此精美之物落得这般,可惜,可叹......”
那男子又将手中的琉璃盏举得近了些,似仔细端详手中这件物件,话语中似是有意无意一般,道:“在下......姓林!”
“林”字语音刚落,那男子手中的琉璃已经飞了出去,直冲金枝叶,在场众人竟是连金枝叶在内均无人看到这个自称姓林的男子何时又是如何出的手。
“噗!”
一声闷响,这一瞬间,竟有些刺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