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他的话语,鸠姬不知怎么的,只觉得一阵想笑,也的的确确就此在他的眼前放肆地笑出了声来,忍不住便已然语调尖锐地问道,“将军这是可怜奴,还是为了感谢奴?”
他没有回话,在面对着她颇有些无理取闹的质问的时候,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怜惜,却也并没有寻常易见的恼羞成怒,冷定平静得如同深渊中的冰潭。而她就站在深渊前的悬崖边上,感受着疾风骤雨,望着前方的思路,一心只想着,跳下去,跳下去。
鸠姬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不对劲。
这不是她。
她从前分明是那般善于讨巧的人物,最适合利用自己所处的劣势来为自己博取回他人的怜惜,从而获取利益最大化。而如今自己的情况,使用这么一招也是再为合适不过。若是自杀的选择已然被他阻止,那么何不用自己的办法去试试看是否能够得到更好一些的结果?
然而这些道理她心中分明都是明白的,却无论如何都无从宣之于口,反而在见到这个足以决定自己命运的男人的第一时间,便已经下意识地竖起了自己身上蛰伏许久的刺,恨不得将自己推入了一个无可挽回的牛角尖里才算甘心。
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她在心中颇有些不解地思量着,一边却已经没有多加举动,只惨淡地勾了勾嘴角,在静寂的气氛维持了数秒以后,终于还是主动而突兀地转移了话题,“那一日……将军是如何脱险的?”
“那两头海东青已然被尽数斩杀,伤了你的那一头,被碎成了尸块。”果不其然,他终于开口,声色低沉而平静,分明是在描述着那天惨烈的景象,然而语气却仿佛只是在讨论外头的天气如何一般,“而后苏罗那身上的旧疾骤然发作,自马上跌下,搅得军心打乱。我趁此机会,带着你马上离开。数到如今,已经是三日过去。”
原来已经三天了……她有些恍然地在心中想着,而后只勉强配合地笑了笑,“奴多谢将军帮忙出头,已经是奴至今所经历过的最大的恩惠了。至于此后的事情,还请将军不要阻止我……”
说到这里,鸠姬只觉得喉头窒了窒,几乎有些说不出话来。
不知为什么,她始终不希望在跟前的这个男人中暴露出自己的软弱来,往昔里那些个讨巧的招数,如今一个个都已经失了灵,让她如何也在他面前耍不出来,只能凭借着本能,好半晌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希望将军能够成全奴一次。只这一次。”
他微微蹙起眉心来,“你何必如此?”
“那奴还能如何?”鸠姬微微拔高了声音,那仅存的一只眼睛就此回转过来,沾染着几分冷冽的笑意望向他,“将军是希望奴借此发挥,死皮赖脸地跟在这里,半死不活地遭人指指点点么?还是将军会认为奴会以这个理由要挟您给奴一个正当合理的名分?”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激动的缘故,她的口腔之中再度大肆弥漫起清晰至极的血腥气来。然而她此时此刻已然轨迹不上这些,在剧烈地咳嗽之后,她才又笑了起来,齿缝中还残余着鲜明的血迹,“将军,奴早已经不再从前那个前呼后拥的相府大了,也早就已经明白过来自己如今的境遇了。所以,请您不要同情奴的选择,也不要再将那点可怜的同情心放在奴的身上。奴这辈子,早已经不会再指望谁了。原先还抱着指望自己的念头,可如今……”
说到这里,她稍稍停顿了一下,抬起枯枝般的手臂来,指了指自己那原本应该是左眼的地方,那里早已经呈现出一片空洞。而她悬在唇边的笑容,却愈发的柔媚,隐约沾染上了几分疯狂的味道,“您看,奴如今连自己都已经无法指望了,又还能够将自己依附给谁呢?就算您此前承诺过,会给奴找最好的大夫来医治,然而就能够让那失去的一颗眼珠子就此重新长出来么?”
他望着她,眼底的光芒更为深沉了一些,转而已经开口唤了一声,“鸠姬。”
“奴在。”她轻轻巧巧地答应了一声,好似正在说什么开心的事情一般,没有等云墨寒再度开口,她已经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等奴死以后,希望将军能够给奴立一个坟冢。不求太大,只要有个正正经经的地方能够容身便好。因为奴曾经听说,没有立墓碑的鬼魂,是无法被阎王爷确认身份的。奴纵然身份低贱,也还是不想成为孤魂野鬼。”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气息微弱,语调却是清晰,“还有,若是能够立起碑来,请在上头写鸠姬,便不要写奴的原名了。阎王爷是会根据墓碑上所写的身份所分门别类的,若是父亲还未来得及投胎,奴又这么过去了,到时候咱们父女在地下相见,他若是知道了在他死以后,他最为骄傲的女儿居然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很失望。所以,虽然奴无比厌恶鸠姬这个身份,但是死的时候,还是想要以鸠姬的身份死去。”
云墨寒冷静地看着她,墨色的眼瞳里风云变幻,最终却回归到了一片平静,“你不会死。”
并非是命令,也不是劝说,而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陈述,好似早有预料一般,成竹在胸,那般笃定,惹人讨厌。
她刹住了话风,转过眼珠子来望着她,方才还凄清的眼眉之中逐渐积攒起了细微的笑意,“将军为什么那般低估奴?”
“你早就已经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云墨寒望着跟前的女子,心中清楚地知道,她那膨胀的野心统统隐藏在那柔媚驯服的眉目之中,一边已经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你早已经知道我在附近,就在你看起来想要自杀的前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