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灵只是冷笑。
这时候,雅间的雕花木门被推开,仪行父急匆匆地走进来,返身将门关好了。
陈灵急不可耐:“仪行父,打听到什么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
仪行父自行倒了一杯热茶一饮而尽,这才道:“灵武君别急……我先告诉你一件稀奇事,我已经打听到了,郑穆公压根就没有给过小公主任何妆奁陪嫁……”
二人都大吃一惊,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
陈灵急了:“怎么可能?夏姬带了那么多陪嫁,几乎富可敌国……”
“哈,灵武君,你就有所不知了。郑国宫廷的一名老宦官传出消息,据说小公主出嫁前夜,公子子蛮离奇死去,死状很惨,四肢都被烧焦了。估计是对妹妹色心不死,想要趁她出嫁之前窃玉偷香,可是,不知怎么就死了……更稀奇的是,当夜鹿苑驻守了多达几十名侍卫。据说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可是,对于子蛮的死因、甚至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溜进鹿苑的,都无一人得知,好像所有人那一晚都中了邪……而且子蛮死得极惨,据说他的双手整齐烧焦断裂,绝非人力所为,而且,纵然失火,可是鹿苑没有半点失火的迹象,所以,郑国宫廷传得很是厉害,他们言之凿凿,说夏姬是妖孽,是专门克死男人的妖精,谁要是沾上她,谁就得死……”
“……”
陈灵拍手称快:“该死,子蛮就该死,上次他就该死了……这个禽兽……快说,他死后发生了什么?”
“郑穆公痛心爱子之死,本是要惩罚夏姬的。据说子蛮的母妃姜氏当场请求穆公杀死小公主替儿子报仇雪恨,但我们的太子殿下及时赶到,将他们阻止。据说,太子殿下为了保护夏姬,还差点拔剑相向,血染郑国,两国差点爆发战争……”
陈灵面上露出看好戏的神色,催促道:“快说下去。”
“后来,郑穆公还是惧怕太子殿下大军压境,虽然不敢杀了小公主,却将她一文不名的赶走,连换洗衣服都没让她带一件,就将她赶出去了……”
陈灵一呆:“那她的嫁妆是怎么来的??那么多的财富,你可不要告诉我,一个冷宫公主会有那么多私房钱,可以自己置办这么多嫁妆……”
“凭她当然不行。但是,有人能行!”
“谁?”
“当然是我们的太子殿下。”
此话一出,就连孔宁也吃了一惊。
“怎么?太子自己出钱替她置办嫁妆??”
“当然。太子怕她被人轻视,所以他们回宛丘的途中曾经在淮阳停留,殿下派了大军出去采购,就是后来小公主带来的那些丰厚嫁妆……”
所有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敢想象。
许久,孔宁长长吐出一口气来:“看来,太子殿下真的把她当做了心肝宝贝。夏姬是不是妖孽真不好说,子蛮那样子,你们也是看到过的,得不到,也许就会造谣。唉,我们也别背后打听这些事情了,若是被殿下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灵听得这话,又气又急。想要说什么,却只是站起来背着手走了几圈,然后,冷笑一声不吭声了。
这些天,他就像中了魔似的,千盼万盼,渴望着能够见夏姬一面。
可是,绞尽脑汁也得不到任何途径。
本来,按照礼节,太子大婚之后会有一场家宴,到时候,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前去赴宴,好好欣赏欣赏佳人的花容月貌。却不料,父王突然驾崩,宫廷里忙着筹备丧事,一切寻常礼仪都取消了,短期内,哪还有见到太子妃的机会???
他想起太子哥哥的新婚夜上,红盖头被吹开的那一股妖风,惊鸿一瞥,视为天人。自那夜之后,他的所有美貌姬妾,都令人索然无味。所以,他才出奇地关心起新太子妃的一举一动。每收集到一点不利于她的消息,他就感到机会多了一分。
“灵武君……”
“我倒要看看,太子哥哥接下来会怎么办!他难道就把夏姬一辈子藏在皇宫里?”
“我倒听说夏姬是病了,新婚当夜就卧床不起……”
“真有此事?”
“反正御医们是这么说的。太子妃这些日子一直昏迷不醒……”
陈灵大奇,这就怪了,如果夏姬真是妖孽,那倒霉的该是那好事占尽的太子哥哥才是。怎么反而是夏姬昏迷不醒???
他自言自语道:“怪了,别的男人一靠近夏姬就有事,但太子却毫发无损,难道,他比夏姬还妖孽得厉害??……”
彼时,陈太子忙得不可开交。
自从新婚夜之后,王宫就没有消停过,先是那场妖火焚毁了陈共公寝宫外侧的一处廊庑,接着,陈共公驾崩,大丧之下,千头万绪,乱得一团糟。
更糟糕的是,那一夜之后,夏姬一直昏迷不醒。
就像一个劳累了很久很久的人,耗光了身上所有的精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了。
陈太子又要操办父王的丧事,又要担心昏迷不醒的夏姬,分身乏术,整个人迅速地憔悴下去。
直到半个月之后,夏姬才第一次睁开眼睛。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了。
御花园里的大树掉光了叶子,就连常青的千年古松也变得黄黄的。
她从□□坐起来,看到陌生的屋子因为陈共公的丧事,婚房里所有大红的喜庆全部都被撤掉,素净却不失雅致。
送汤药进来的两名侍女见她坐起来,又惊又喜,立即喊道:“娘娘,您可醒过来了。奴婢马上去禀报太子殿下……”
她阻止了侍女的大呼小叫,只轻声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名桃红、这是翠碧,都是侍奉娘娘的。别的宫女都在外面当差,娘娘要吩咐她们进来吗?”
“不用了。”
她喝了药,穿戴好走出去。那是她第一次走在宛丘的御花园里。几颗千年古松如画中仙境,还有几只仙鹤在下面走来走去,如果是春天,那情景一定妙不可言。但现在冬日的苍黄透出一种厚重。
宫女们见了她,老远就行礼,恭敬却十分疏离。她并不介意,走到一个棋盘大小的石桌边时停下来。
她的头仰起来,看着天空,这是她的习惯性动作。
也不知是御花园特别宽阔还是古松特别宽大,她抬起头的时候,再也看不到昔日鹿苑那样高远而辽阔的天空。
云层很厚重,阴沉沉的,空气中悬浮着肉眼看不见的微小尘埃,慢慢地凝结成层,阻挡了人类的视线。
她看得出神,有人轻轻靠近都不知道。
“夏姬……”
她回头,看到子灵,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凝视他:“子灵,你憔悴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情不自已,声音微微颤抖:“夏姬,我真怕你一觉不醒……你已经昏睡好久,把我吓坏了……”
她嫣然一笑,紧紧握了一下他的手:“我这不已经好了吗?”
这一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就像皑皑雪地上盛开的一树红梅。子灵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再也移不开了,一伸手,将她拥住。
四周静谧,彼此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有枯黄的叶子旋转着飘落下来,洒了二人满头满肩,但是,没有人在意。子灵的声音很疲惫,却很喜悦:“办完父王的丧事后,我就要登基了。夏姬,你会成为王后了。”
她并没觉得激动。
陈共公的死并不是意外,更何况帝王之间,父子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浓厚。陈太子已经算得上竭尽所能,操办了丧事,当然接下来就该是登基大典了。
千头万绪都堆在一起,身为太子妃,本该在这时候大展身手,为他把后宫料理得妥妥帖帖,可是,她一躺半个月不说,因为自幼没有经验,不熟悉皇宫里当家主母的这一套,一时半刻也插不上手。
她低声喟叹:“子灵,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还拖累你照顾……”
他的手指轻轻遮挡了她的嘴唇,笑容满溢:“夏姬,你知道,只要你健康地在我身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了。”
她抱住他的腰,头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这一刻,忽然诚心祈祷:但愿过去的噩梦再也不要重演了。
天长日久,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吧。
因为陈共公的大丧,按照礼节,他们这些日子都不能同房。
子灵依旧住在昔日的东宫,夏姬住的是二人的新房。新婚之夜形同虚设,又要煎熬到陈共公的大丧完成之后,夏姬深觉寂寞。
她披衣出门,桃红和碧翠左右跟着她,拎着早已备好的参汤。
子灵还在书房里熬夜处理堆积如山的政事,见到她,又惊又喜,他还没起身,她已经走到她身边,一双手搭在他的肩头,轻轻替他揉着。
他闭着眼睛,享受这极其温馨难得的一刻。
“夏姬,王后的礼服已经在赶制了,我会叫他们拿图样和花色给你看,如果你不满意,可以要他们修改。”
她柔声道:“你决定就好,只要你喜欢,我一定会满意的。”
他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这一刻,眼前的夏姬完全是鹿苑里那个温顺可人的少女了。她微笑,静默,在他身边,无声柔情跟新婚夜那个举着斩妖剑发疯一般砍杀的女人判若两人。
那一夜之后,谁也不曾提起过黑魔王,就像这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似的,只是一场梦而已。
夏姬自己也迷迷糊糊,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