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子蛮、陈灵、甚至于刚刚死去的那个暴徒……他们都不是死在她的手上。
唯有那个男人,唯有那个脸色惨白,流蓝色血液的男子他是死在她夏姬的手里。
眼泪要从眼眶里流出来,但是,她一直仰着头,狠狠地仰着头。这样,眼泪就流不出来,会慢慢地倒转回去,以一种极大的痛楚,将鼻梁骨都要折断的疼痛,生生地将眼泪咽回到胸腔里面,跟心一起,一片一片的碎裂……
她忽然低下头,往郑国的方向就大步奔去。
甲辛冲上前,跪在她的面前,死死拉住她,:“娘娘……请您不要去郑国……郑国不是您能去的地方。”
郑国去不得,难道宛丘就能去吗???
她呆呆地站着,失去了决断的意志。
“小人已经在王上面前发誓,一定会将您平安送回宛丘……娘娘,求您了………王上只是一时被那些女人迷惑,加上遭遇了失败心情不好才会这样……他一生百战百胜,从来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失败,所以脾气才会变坏,才会不知不觉迁怒于娘娘您……娘娘,您得体谅他一下啊,如果您都不体谅他,这世界上,还有谁会体谅他呢??……求求您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体谅一下王上,他凯旋归来,一定会改变的,他一定会记得您的好,记得你们之间的一切……一定会变成和昔日一样待你好……王上,他也是有苦衷的啊……”
这忠心耿耿的侍卫,他从小跟着子灵,所以,待他如兄弟亲人。无论子灵有什么不好,无论子灵有什么剧变,他都能替他找到理由。
因为爱一个人,所以,我们总是自动替他们找出许多苦衷。
“娘娘,回宛丘吧……不然,王上在大战之时还会分心担忧你……”
子灵,子灵,他真的还会担心自己吗?
会吗?
可是,她浑身无力,失去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郑国也罢,宛丘也罢,都已经成了牢狱。去哪里不是去呢!!!
她掉头,往宛丘方向而去。甲辛跟在她后面,大大松一口气。
…………
许久许久,丛林里,两名探子飞奔出来,往军营方向而去。
陈灵等在门口,十分焦虑,一看到探子进来,立即将他拉进屋子里,急切道:“情况如何?”
“灵武君请放心,夏姬往宛丘方向去了。如果她去郑国,还真不好办,下手就难得多。可是回宛丘就好办多了,属下已经派人暗地里跟踪,灵武君,只等她们再往前走两百里,属下就可以派人动手了。倒时候,神不知鬼不觉,反正王上已经不将她放在眼里,就算她在路上失踪了,想必也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大不了,我们制造她死亡的情景,谁也不会发现破绽的……”
“你等不可大意,王兄是精细人,只要露出一点破绽,我们就完了。”
“灵武君请放一万个心。王上根本不在乎夏姬了,再说,她在军营里出了这样的丑事,虽然暴徒未能得逞,可她的名声已经毁了,王上就算念着旧情没处死她,但也绝不会再惦记她。她‘死了’反而是好事,也让王上去了一块心病……”
陈灵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以王兄的性子,现在夏姬死了,他说不定反而会更高兴。不过,他还是不敢大意:“那个楚军的奸细处理好没有?”
“你放心,这是我们抓获的一名真正的楚军,一直按照您的吩咐藏起来,从来没有让他露过面。当夜我们灌了他烈酒和药,他懵懵懂懂的以为是在楚国的窑子里面,所以肆无忌惮,大摇大摆……而且,他现在已经死了,真可谓死无对证,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陈灵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十分满意。当时,王兄可是亲自验证过那楚军奸细的身份的。
他低声吩咐:“你们办事要小心点,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把甲辛杀掉,但是,不许伤着夏姬半根汗毛。一劫到人,立即送到这个秘密地点好生安置……”
一盘子沉甸甸的黄金递过去。
两人又惊又喜。
“事成之后,本公子另有重赏……不过,切记走漏半点风声。”
“属下明白。”
陈灵得意洋洋,眉花眼笑,几乎要仰天大叫了。
终于,终于!朝思暮想的人儿就要垂手可得了。
夏姬啊夏姬,如今,你可是我掌心上的肉了,等着吧,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将你吃到嘴里了。
一路往南,一路冰寒。
深秋到初冬,再到隆冬。这一路,夏姬走得很慢。
来的时候三人,回去的时候两人。
甚至被抓的碧桃,她竟然一次也没敢在子灵面前提起,让子灵打探消息,营救一下什么似的因为没有机会,也知道子灵不肯。
就连自己的生死在子灵面前都微不足道了,何况一个侍女。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势,身边亲友岂不跟着遭殃??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对不起碧桃,奔生奔死地出宫,结果,害得碧桃丢了性命。就算不死,落到豺狼般的敌军手里,又能好到哪里去?
可是,她已经无力自保,更何况他人!
夏姬整日装在宽大简陋的男装里,为安全起见,把头发都剪得乱七八糟,形如胡人少年。所幸是冬天,又戴着大大的帽子,压根没人会注意到她的长相。
连续昼伏夜出,一路上倒也没有遇到什么太大的风险。就像去的时候,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的。
只是,越是靠近宛丘,她越是茫然无措。
唯有甲辛跟在身后,不离不弃,忠心耿耿。
她很长时间不开口,有时三五日,有时甚至十天半月,就像变成了一个哑巴。甲辛也不敢开口,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这忠心耿耿的老实人,只是秉着对陈王的忠心,对王后的敬重,没有丝毫的怠慢和松懈。
身边的男人来来去去,如狼似虎,唯有他看她,从未起过什么觊觎猥琐之心。
无论是在宛丘她荣耀的时候,还是在狐丘受尽凌辱被废黜王后之位的落魄之时,他对她的态度,从来没有丝毫改变。
夏姬并不觉得安慰,她浑浑噩噩,忘记了安慰和感动是怎么回事。
终于,距离宛丘不到两百里了。
她还是不急于赶路,因为连日的严寒,长久的郁结在心,她感染了很严重的风寒,几乎一病不起。
去狐丘的时候,她只预计了去时的盘缠,以为见到了子灵,万事皆休,什么都可以无需操心。可是,到了狐丘,她从未得到任何赏赐,也无人记得吩咐给她盘缠,加上发生了暴徒事件,身心俱疲,陈王舍弃,无情翻脸,甚至废黜了她的王后之位,所以,自然没人想到要为她准备什么盘缠。
一路上,只是靠着典当首饰度日。
甲辛找了一家小店让她养病,为她抓药求医,迫不得已,几乎将她身上的首饰典当干净。到后来,她已经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手上,只剩下一只翠绿色的扳指。
订婚当日,子灵送她一件绿色扳指,据说是传了七代的宝物。扳指被黑魔王毁掉之后,子灵就用斩妖剑的碎屑,又打造了两只同样的扳指,一人一只。
斩妖剑的历史,也许还在祖母绿之上,加上这扳指打造得异常精美,手工精细,夏姬一直当珍品藏在身边,平素连戴出来都舍不得。
可是,摸来摸去,身边唯剩下这一件值钱之物。
她踌躇半晌,还是咬紧牙关,又把扳指揣回怀里。那已经是自己和子灵之间最后的一点联系,一点念想了。虽然他已经恩断义绝,可是,她一路上,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也会如此形同陌路吗?
她不在乎甲辛能不能买得起药,也已经不愿意服药。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她却如即将得到一次极大的解脱。
这天,甲辛很晚都没回来。夏姬知道,他也许正在外面想办法,乞讨也罢,抢劫也罢,偷一点钱也罢……这老好人,他因为被废王后的疾病,已经快急疯了。
天色已晚。
夏姬躺在□□,觉得口很渴很渴。嗓子冒烟,干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在昏昏迷迷中,已经穷途陌路。
窗户被推开,两个蒙面人跳进来。
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他们。
他们也看着她。
两个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大刀,一个人将刀子横在她的胸口,低声喝道:“不许叫嚷,不许呐喊,乖乖地跟我们走,否则,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她并不觉得害怕,现在,什么事情都无法令她感到恐惧了。
她只是静静地问:“是谁派你们来害我的?”
二人对视一眼。还是之前开口的那人先说话,狞笑一声:“王后,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了。你遭遇暴徒,差点失去了贞洁,王上大怒,颜面无存,本该立即处死你,可是,他一念之差,将你放走。如果让你平平安安回到宛丘,回到王宫,以后,王上凯旋怎么办?”
另一人接口:“是啊。夏姬,你就不想想,以王上之尊,岂能要一个残花败柳的王后?所以,我们奉命在路上将你结果。免得你不知羞耻,回到王宫令王上为难……”
夏姬惨然闭上双眼。
子灵!子灵!
竟然是子灵!
子灵,你连最后一丝生路也不再留给我了。
她失去了反抗的意志,更无意于求生,只是静坐□□,闭目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