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洪昼坐在老位置,仍旧是一副宋人装扮,见了几人行来也不起身,对着对面的位置一点头,示意他们坐下。
“李大人对楚娘子可算得上是情深义厚,我还以为陆少尹会更紧张呢。”
楚玉目不斜视正坐在萧洪昼对面,双手放在膝上:“萧大人寻我来是为了奚落我”
萧洪昼哈哈大笑:“窈窕淑女,寤寐求之,不过数日不见,楚娘子似是与以往尽不相同。”
唐英站在楚玉身边,一脚踹向案牍,硬生生将案牍往萧洪昼身上压了去。
萧洪昼并无多余动作,原坐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护卫却一个翻身刚好挡住案牍。
楚玉只觉得一阵风从脑袋旁飞过,吹起一缕头发,随后听到案台在地毯上发出的一声闷响。
萧洪昼身后的护卫全都起身站在他身后。
郭蒙也拉开架势护在唐英身侧。
“楚娘子的护卫,脾气与楚娘子一样急躁。”
楚玉伸手将案牍拉过来,双手按在上面,对萧洪昼皮笑肉不笑道:“自然比不上萧大人。”
随即双手一用力,将案牍给掀了。
不仅萧洪昼傻愣当场,连李端懿都吃惊于此。
楚玉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萧大人若是为了做一些不必要的口舌之争,那我就告辞,想来萧大人的时间很是宝贵,毕竟要收拾东西,偌大的幽州馆,一时半会可搬不空。”
说罢起身欲要离开。
她的腿刚动,萧洪昼慢条斯理道:“楚娘子在汴梁人缘广阔,连快活楼的幕后管事都能为你奔波一二,只是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不知其他人少了钱财进账之人会如何对付他”
楚玉从胸腔里闷哼一声,嘲弄道:“萧大人莫不是那暗地里了不得光的蛆虫,只能要挟我”
“招不在老,有用则行。”
“萧大人是当李某不在”李端懿温和地看着萧洪昼:“当着我这大宋官员威胁大宋子民,不知该说萧大人胆大还是妄为”
萧洪昼一挥手,他身后的护卫将案牍放回原位后,对他行了一礼便下楼去。
萧洪昼看着唐英。
楚玉回首对唐英二人道:“英娘你们先下去吧,这里有李大人,不会有事的。”
唐英不动,被郭蒙牵着手半强迫着离开。
“看来楚娘子似乎很相信李大人”
楚玉端正坐好,充耳不闻。
李端懿道:“萧大人在汴梁这么多年,一朝离去,也不知以后可能有机会再来,不若今日便由李某做东,与萧大人好好游玩一番。”
“李大人公事繁忙,我倒觉得楚娘子更合适”
俩人唇枪舌剑绵里藏针话里有话来回数次。
楚玉只在一旁当个精致的娃娃,不听也不说话。
待半晌后俩人告一段落,萧洪昼才看向楚玉:“楚娘子以为如何”
李端懿也看向楚玉。
楚玉原本看着案台,闻言将目光移到萧洪昼脸上。
她似乎是在仔细地看着他,又似乎是在透过他在看着谁。
楚玉的眼神里没有喜怒哀乐,也没有好奇或是鄙夷,就那么平淡地看着萧洪昼。
室内一时无声。
“我不知道,”她刚开口,声音有些涩,“我不知道萧大人为何会如此看重我,我不过是个小人物,在汴梁城里,比我更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材比比皆是,为何萧大人会独独青眼于我”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虽然是问句,话音中却没有疑惑。
“我有自知之明,虽然有些小聪明,会搞一些小动作,可也算不上什么人中龙凤,萧大人三番几次,或拉拢,或要挟,我不明白,为什么”
萧洪昼原还有些戏弄的心思全都没了,一双总笑眯眯的眼睛也正经地看着楚玉。
“我虽有些暴躁,可说话做事向来都以和善为主,今日我出门时才听人说我性子软,我这些天也一直在想,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摆脱现在的困境”
“我从来不高估自己,也从来不低估旁人,萧大人是辽国重臣,更是人才中的佼佼者,我不明白,你我原本是不相干的两路人,为何会变成这样”
萧洪昼与李端懿对视一眼,脸上也没了表情。
“我这辈子胸无大志。最开始的时候是为生计奔波,到后来有了些许银钱,便想着让身边的人能过得好,我现在却越来越不认识自己,我怕我总有一天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然后忘记我的初心。”
“我以前还能算个人,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现在呢,我依旧以为我是人,可其实别人看我只是一个可利用的工具,这个别人,自然也包括你,萧大人。”
“我可以熬过所有的苦难,却熬不过人心。人心易变又最难琢磨,我不想再与萧大人虚以委蛇,既然今日李大人也在,你们便商量着,要将我如何称斤论两,那便由了你们罢。”
说完,楚玉站起身对俩人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
李端懿忙站起身,随意对萧洪昼一颔首,追了出去。
留下萧洪昼一人,脑袋微垂,看不清神色。
“楚娘子,”将将在楚玉要上马车时,李端懿追了上去,“我没有任何要利用你的想法”
“李大人,”楚玉打断他的话,“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李端懿还未说完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楚玉伸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正是曾在她与李端懿之间来回倒腾多次的平安玉佩。
楚玉双手捧着玉佩,在阳光的照耀下仍觉得手心微凉。
“李大人护我良多,只楚玉或是再用不着,此番将玉佩物归原主,谢李大人。”
李端懿呆如木鸡般杵在原地,也不看玉佩一眼,只盯着楚玉,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眼里看出楚玉是在撒谎一般。
楚玉牵起李端懿的手,将玉佩放在他手心,又将手指握拢,最后朝他笑笑,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唐英与郭蒙不知几人在听茗轩发生何事,相望一眼后并不说话,也相继上了马车。
在郭蒙的“架”声中,马车越离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