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处屋宅实在简陋得无可挑剔。
是以二位夫人喘匀了气儿, 来回游走一圈,也没有说什么。
不过惠夫人还是提及了田姬的屋宅离太子寝园太远的问题。惠夫人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只面上带笑, 含而不露地问为何太子要厚此薄彼,可是认为韩国王女不及燕国王女尊贵?
管事瞟了一眼事不关己的公子小姜,小心翼翼道:“这若说远, 三位平妃可数波国的王女的屋宅最远……”
管事的话虽然说了一半,可是惠夫人已经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那波国王女都没有矫情,哪轮得到韩国王女挑剔?
敬侯惠夫人哪里肯退让,可再想张嘴时,那话头却被公子小姜拦了下来。
只见那位姜少傅长叹一声:“洛安城里谁人不知, 殿下从小便是节俭惯了的,自己的吃喝都不讲究, 如今为了迎娶三位平妃进府,当真是消磨了许多的心血,耗费了节俭下来的几多金, 每一处屋宅, 殿下可都是亲自认真检查一番, 务求一碗水端平, 就是这屋宅的远近实在是不好安排……”
姜秀润顿了顿,又接着感慨道:“在下也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殿下在操劳国事时, 还要为这后宅之事分心, 便主动为舍妹求来了这最远的一处屋宅,将两个好的留给田姬、曹姬两位王女……这二位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若不是什么大事,还请万万担待,莫劳烦殿下……”
听到这,惠夫人一瞪眼,觉得这不知趣的质子是在说自己不明事理,正要强辩几句。
那公子小姜突然哽咽出声:“昨夜殿下整顿漕运司的文书,一夜没合眼,我等看在眼中,急在心里,就算是铁打的身子骨,这么熬度下去……也熬受不住啊!”
说到最后,这公子小姜也似乎是动情了,竟然红着眼圈落了几滴男儿泪,
管事一看,输人不输阵啊!
可一时又酝酿不出老泪,他便只掩着衣袖使劲蹭红了眼角,也跟着抽泣了几声。
一时话说到这里,二位爷们儿又都动了情,惠夫人觉得说什么都显得不明事理,有些为难太子之意。
而且那尉皇后的女官正立在一旁,自己若是一味纠缠屋宅位置的事情,赵夫人难免到皇后的面前添油加醋,反而不美。
虽然这田姬的屋舍是远了些,也不过多走几步路的光景。照比着波国王女屋宅这爬山涉水的路程,可是近多了。
这么一想,她的心内也略舒服了些,于是见好就收,惠夫人再也没有说话。
而赵夫人原本也是不满意曹姬屋室的简陋,但公子小姜那句话在理——太子的确从小便节俭惯了的,对于吃穿不甚讲究。
若曹姬新妇入门,却样样挑剔,岂不是反衬出了田姬和姜姬她们的“贤惠”?
想到这,女官赵夫人也闭口不再提房屋摆设的事情,只决意回去禀明皇后,再做定夺。
还算顺利地送了二位夫人后,管事便去禀明太子。
殿下刚刚跟众位水工司的大人们商议完挖凿运河的事情,便见管事来报。他心内也知道那两位夫人的难缠,本以为管事是做不得主,来跟他商量如何来办的。
没想到管事却说那两位夫人甚是满意,已经坐马车离府了。
听了这话,凤离梧倒是挑了挑眉梢,有些诧异。
管事便笑吟吟地将姜少傅是如何花园溜得二位夫人短了气力,又怎么让她们不再闭口不言的,从头到尾学了一遍,临了说道:“姜少傅看着年岁不大,可这心思却是七窍玲珑,剑走偏锋啊!小的也没有想到,只他一个,便轻巧地将两位夫人给哄走了。”
凤离梧没有说话,觉得管事说得倒也不夸张,那些歪门邪道的路子,的确是那东西才能想得出来的。
管事请报了这二位夫人的事情后,便又继续请示殿下:“这年后便要排布婚礼事宜,那婚宴……真的从简?”
太子殿下昨日吩咐,说是婚宴不会大肆排布,就连酒席都省了。这就是要悄无声息地将三个王女给抬进府里啊!
管事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就算乡间的财主纳妾,也不会这般的寒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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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离梧低着头道:“若是两家问起,你便回他们——运河开凿在即,国库花钱如流水的日子也到了,不过是纳了三个女人进府试婚,就按祖上的规矩来,搬到一处过上一过,哪里需要排布酒宴,待得她们扶正或是得了圣上封号之日,再补办酒席也不迟。”
管事知道,太子这话可不能这般原封不动地传出去,不然三位王女非要哭天抹泪不可。
可是太子之意已决,照着往常的经验,便是皇后来了也不能改。看来这难办的差事,他还是要跟姜少傅商量着来啊!
管事这般思度着,便将太子鞠礼恭敬退下了……
很快便入了腊月,洛安城里各个府宅都按照习俗准备五样豆子,诸如大豆、蚕豆、绿豆、豌豆、豇豆一类,配着粟米熬成粘稠香甜的 “五豆粥”,取了谐音“糊涂”,便是要开始大手大脚地过起年来。
这等年节,太子府一般都出府中的幕僚回去过年。姜秀润一早便叫浅儿买了年货送回府里,准备回质子府过年。
就在前几日,兄长姜之与稳娘正式拜礼成亲。有了女主人就是不一样,稳娘又是善于操持的,所以这个年节里,波国质子府里竟然是一派热闹的气息。
姜秀润赶在年三十前亲自回家一次,准备给兄长送去些太子府赏赐的腊肉,另外还要去店铺里取她一早给新嫂嫂买下的布料与头钗。
从店铺里出来上车时,她疑心身后有人跟,便叫浅儿留神。走不多时,果然见身后有几个鬼祟的影子。
现在姜秀润出府时,身旁总跟着太子府精干的侍卫,一则是为了她的安全,二则也是为了监视她的行踪。
所以虽然有不明身份的人跟踪,但姜秀润心内并不害怕。
而那几个侍卫发现有人行踪诡异后,便互相使了眼神,其中两个分别钻巷子去追踪。
剩下的侍卫则继续警惕地围在少傅车马的左右。
可不多时,车马前方有人在追打偷东西的乞儿,那乞儿又引来同伴无数,在街头展开了混战。
虽然有人报了官,可兵差前来拿人还需一段时间,街上车流被堵,姜秀润的车马也过不去。
就在这时,两方人马竟然互相投掷起石子。有那么几颗竟然斜斜射向了姜秀润的马车。那马儿被打到了头,一时受惊,竟然闷头向前冲去。
侍卫们连忙跃上车去帮助马夫勒紧缰绳。就在这当口又一颗石子,落入了马车中,正落在姜秀润的眼前。
她定睛一看,石子绑缚着布条,同在马车里的浅儿手疾眼快,拿住了那石子,正要往外扔。
姜秀润喊了声:“且慢!”
浅儿将那布条解下,交给了姜秀润,一行苍劲的字体便落入眼帘:“秀禾已分,愿为君守密,明日午时茶楼一叙。”
这字体,姜秀润认得竟然是梁国刘佩的字迹。
她这位干爷爷也算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鳖精,不光没有被太子一箭射死,竟然还知晓了她姜秀润假扮姜禾润的秘密,并以此要挟着她去见他派来的人……
这样的字条大大咧咧的扔甩进来,虽然没有被侍卫们发现,可是很明显,刘佩并不在乎这字条若是被凤离梧发现,她的下场会怎样。
想到这,姜秀润在这温暖的车厢里忽然打了个寒颤。
手上的布条是露骨的威胁,剑已出鞘,架在她的脖子上,让她不得不就范。
可是,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女儿身,却不告知凤离梧,转而威胁着她,是为了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让刘佩利用的?
姜秀润的脑子转得飞快,直觉的刘佩定然是打算以此来要挟自己就范,成为潜伏在凤离梧身边的一招暗棋。
到时候,是指使自己偷取文书,还是下毒行刺,皆是要任君摆布……哪一步迈下去,都是无底的深渊……
想到这,她竟然冒出了一头的冷汗。
在纷乱离魂的思绪中,马车停在了质子府的门前。
稳娘作为质子府的女主人,跟着夫君姜之一同来到府门前迎接小叔。
看着哥哥满脸幸福的笑容,姜秀润强自将心内的恐惧压下,只扮作无事人般,对于半路上的枝节,闭口不谈。只吩咐侍从将自己马车上的礼物一一拿下,递送给兄嫂。
虽然她的表面看去来无甚异样,作兄长的难免会发现她有些不寻往常。
趁着娇妻唤人添饭,姜之小声问道:“可是饭菜不可口?见你吃得不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秀润强自笑道:“无事,只是一会还要顺路拜访恩师沐风先生,给他送去年礼,怕待会先生考问功课,有些吃不下。”
姜之心里猜测妹妹说的可能不是实情,可她是拿惯了主意的,大约也不会跟自己说实话。
他便说道:“为兄愚钝,但我们的恩师是有大智慧的长者,若是有什么想不透的,不妨跟恩师说说。”
一时饭罢,姜秀润并没有久留,只匆匆上了马车,依照原来的行程,去拜访沐风先生。
师徒二人还下了一盘棋。
也许是因为兄长之言,姜秀润倒是诚心地问了先生:“若是一个人因为保命而撒谎,却被人拿捏的破绽,要挟着去做更凶险之事,该是如何?”
沐风先生并没有细问学生为何有此一问,只像平常上课那般为学生解开疑惑。
他指了指手上的这盘棋道:“下棋最能显露人的秉性,性格的急缓,目光的深短,皆在这棋道之中。公子小姜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既然明知落错一子,再下便是步步死局,那么为何不早些破局一试呢?一个谎言虽然可憎,但是说破,却好过再犯下更可怕的错,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秀润没有说话,只默默看着手中的那枚黑子……
从恩师的家中出来时,姜秀润并没有心情豁然开朗,反而是上刑场前的慷慨就义之感。
不管刘佩要挟她做什么,最后都难逃无用棋子的可悲下场。
她若是一人,便以身涉险,试着走一走死局也是无妨。可是兄长的和乐平稳的人生才开始,岂能被她卷入无望深渊?
她不甚了解刘佩的奸诈无耻的底线,可是她了解凤离梧。
撇开前世的那笔烂账不提。这一世,自己于凤离梧是有恩情的。凤离梧虽然冷性冷情,但是并非一味暴虐之人。
就算他厌恶自己乔装改扮的欺瞒,看在昔日上下幕僚的情谊上也会网开一面,更何况他是要纳娶姜秀瑶的,最起码不会难为了无害的兄长。
至于自己……是杀是剐,任凭凤离梧处置便是。
这一路上,姜秀润前前后后盘思了许久。
最后决定,破局一试!
是以当她入夜归府后,怀揣着那写着刘佩亲笔书信的布条,入了太子的书斋,便直挺挺地跪在了凤离梧的面前。
凤离梧在书案前正看书,抬眼打量了她一下,语气平淡道:“天色已晚,君有何事?”
姜秀润深吸一口气,以头抢地道:“在下有一事,一直欺瞒太子,自感罪孽深重,特意前来请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