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少女也曾做过设想。
如果拔剑的人不是我、如果当时能做的更好、如果早知道谁更可信、如果圆桌没有分崩离析。
但现实世界没有如果。已经发生的不会改变,而错过的也不会再来。
亚瑟王已经死了,存在于这里的从者不过是一团幻影。
但就算是这样,少女还是贪求着奇迹——想要重写历史、想要改变过去、想要以一己私欲否决未来。
想要以拯救为名义掩埋自己的愚蠢。
就像某个骑士曾说过的那样:或许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蠢了。
“……”
但也不能放弃,因为这点愚蠢已经是少女最后的坚强。如果连为了祖国的借口都不再坚持的话,少女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saber?”
“……嗯?”
“你还好吧?”
通往东木市的班机上,爱丽丝菲尔将手放在了saber的额头上。她的脸上带着担忧的表情,似乎是误会了什么。
“精神不足……果然我有点话多吧?”
“不,没这回事,刚刚是我走神了。”
“可是……”
“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抱歉,是我的错。”
“过去?”
“嗯,我还活着的时候。”
爱丽丝的表情开始变得微妙,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话题是“我还活着的时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个诡异的话题。
不过很有趣,所以没问题。
与燃起的好奇心相比,话题中违和感根本不值一提。
“说起来,saber过去是王呢。”
“嗯,我的确是不列颠的王。”
亚瑟王,拯救了英国的救世主,在遥远的未来将再次拯救英国,自理想乡归来的王者。
对英国人来说,亚瑟王的名字正是所谓的理想,他正是美好与正义,也代表了救赎与希望。
他和他的圆桌武士留下了无数的传奇,有些还在传唱,有些已被遗忘。但如果亚瑟王不是他而是她呢?一想到这里,爱丽丝的脸上就露出了微笑。
“爱丽丝……你的表情好可怕啊。”
“怎么会呢saber,来,我们聊点有趣的事吧?”
距离飞机降落大概还有两个小时。
爱丽丝菲尔的语气非常坚决。
……
……
“真美啊。”
冰冷的雨水,阴暗的天空。
推开塑钢的窗框,寒流自窗外涌来。浑浊的风中混入了泥土的腥气,虽然不怎么健康,却让年轻的骑士露出了笑容。
“很美吗?”
出生在现代的艾缇尔并不能理解这种感情。虽然也曾被夜晚的霓虹感动,但那种经历也不过是平凡中的微光。
文明的灯火到底有多么绚烂?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个问题根本无从作答。
“是啊……这就是我追求的东西。”
伸出手,雨水打湿了掌心。罗德里特微眯着眼睛,感受着掌心的冰凉。
那是混入了城市废气,微酸又肮脏的液滴。但也正是这份肮脏才证明了城市的进步、证明了在将近二十个世纪的时间里、人类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样就够了吗?”
艾缇尔不太理解。
对于她来说,世界离完美还差得很远。
健康、教育、贫富、权益——过去曾统治人类的枷锁至今仍未被打破。就算革命的次数早已破百,但阶级的差距却仍旧存在。
旧贵族倒下了,新贵族站了起来。旧帝国灭亡了,但新帝国却依然存在。
只是换了些名字,只是做了些妥协。除此之外,世界仍旧是那个世界,人类仍旧是那些人类。
一切,从未改变。
虽然不会因此而沮丧,虽然即使如此也会奋斗。但对当前的世界感到满意?这种事艾缇尔并做不到。
“嗯,这样就够了。”
但罗德里特不这么想。
转过身,殉身的骑士满脸都是笑意。
他张开双臂,展示着身上的衣衫。那是大工业时代的廉价产品,用几片白布缝制,然后在胸口印上花纹的T恤。
售价约两千日元,而成本还不到三百。
要说怎么样,能给出的评论只有寒酸。但正因为如此,罗德里特才感到开心。
因为相比起过去,这件衣服已经足够好了。
这就是进步。
“全人类的幸福乃是结果,而非目标。只要脚踏实地步步前进,那么,幸福的未来就终会到来。”
并不因到达的程度而欣慰,只是对进步本身感到鼓舞。
无论那进步有多么微小,无论阶级间的差异是否正在拉大。都不要紧。
只要还在进步就好,只是更加幸福就好。只要今天比昨天好,只要明天还会更好。那么就一切都好。
需要抗击的只是不公,需要催促的只是停顿,需要警惕的只是怠工。除此之外,绝不否定努力,绝不苛求改变。
如果只是追求结果,急功近利的话。罗德里特早在生前就可以发动革命。凭借卓越的武力,他本有机会成为更伟大的人物,就算是一地的王位也并非遥不可及。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因为对他来说,那是错的。
而错误没有理由。
如果揭竿而起,趁着内忧外患来建功立业,罗德里特的确有可能改变世界。如果希望之花从一开始就能盛放,那么人类的腾飞也可能提早到来。
那是一条捷径。
但有些事情是不该寻求捷径的。
如果从一开始就寻求捷径,留下了取巧的记录。那么无论怎样嘱托,后人都必将效仿。
那样就会激进,那样就会变质,那样就会给不同的人留下不同的印象。那样就无法站在一个立场上,发出永不动摇的誓言。
“我等乃是人类之子,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不惜于此殉身。”
要让每个人都知道,要让每个人都记住,要让每个人都深信。
这不是一生一世就能奠定的东西,它需要由无数人来共同例证。永无谎言,所以绝对真实。永无背叛,所以值得信赖。
毫无疑问,罗德里特开了一个好头。以他作为起点,无数的贤人与勇士都在这条道路上奉献出了生命。
不惜己身,以成千年之愿。
这项技能并非源自天赋,正来自历史对宏愿的见证:是他和他的继承者们,用超越千年的时光来铸就的忠诚。
刻意至极,虚伪至极,但也珍贵至极。
只要保持着这份初心,就永远不会走差。就算前路坎坷,需要历经磨难。但成功就在那里,总有一天能够抵达。
“从很久以前就这么觉得了,您是彻头彻尾的正论主义者啊。”
“因为那是对的吧?”
大道理是好东西,罗德里特一直这么认为。虽然在他的时代就已经有人抱怨,认为大道理对他们的生活没有益处。
但那又怎么样呢?罗德不这么想。
无论能否实现,无论是否贴心。在罗德看来,道理就是道理,它就摆在那里。
多劳多得、大公无私、举贤任能——这些大道理的存在不是为了某个人的幸福,而是为全人类的进步点亮了明灯。
就算现在做不到,以后也会做到,就算百年无法实践,千年万年总有机会。
为此,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脚踏实地,一点一点进行改变。
罗德里特从一开始就没把成功的希望放在当下,虽然竭尽全力,但他却毫不急躁。
因为爱着人类,所以相信人类。千百年前,名为罗德里特的骑士将希望寄托未来,而直到今天,这份希望终于初见回报。
“是呢。”
艾缇尔笑着点头。
“那的确是对的。”
正因为这份笨拙的正确,才有了今天的人类教,才有了今天的艾缇尔。
“那么,您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
“嗯,您想要圣杯吗?”
对于别的servent来说,这是一句蠢话。
如果没有欲望就不会受到召唤。如果真的对圣杯无欲无求,那英灵又何必降临?
但罗德里特不一样,对于信奉正论的罗德里特来说,东木市的圣杯并非良药,而只是一剂猛毒。
万能的许愿釜。如果只能用上一次还好,如果只能让义人许愿也罢。
但如果是眼下这种反复出现,谁都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变成什么样的东西。那么,还不如毁掉算了。
“想要啊,不拿到不行吧?不把这种东西彻底摧毁的话,这座城市也好,这个世界也罢,总有一天都会完蛋吧?”
“是呢,但要怎么做?其它主从可是有六对来着,事关圣杯,他们总不会拱手相让吧?”
艾缇尔饶有兴致的歪着头,看着罗德里特微笑。那副样子别说是忧虑了,就连基本的严肃都没有。
但这种轻松的态度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事情已经不可能更坏了。
六对主从,十二个敌人。不把他们全部打倒就无法赢得胜利,只要输给任意一人就会即刻落败。
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好烦恼的?
尽全力去思考、战斗、然后夺取胜利就行了。
“当然,虽然还是要先交涉,如果能用语言来解决问题就不该斥诸武力。但如果他们不肯退让的话,那就没办法了。”
战争已经开始了。
不想打的话自然可以逃走,但若是留下来,就一定要怀有自信。
相信自己的胜利,相信结果的必然。
不将圣杯视为囊中之物,不对此深信不疑的话,那圣杯战争也就不用打了。
“所以?”
“所以,要预先做些准备。”
罗德里特走到了电脑旁边,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
“呐,艾缇尔。”
“什么?”
“你喜欢玩游戏吗?”
“诶?”
“模拟驾驶,或者飞行?”
一脸茫然的艾缇尔,完全不知道罗德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