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江之水滔滔澎湃,浪花呜咽狂啸,天边黑云翻滚,遮蔽泣血残阳。
王者抬眸将眼底的泪忍住,随即对着老人家淡淡一笑:“老人家,谢谢你。时不与我,既是上苍要亡我,我还渡江做什么……”
“霸王,您千万不要这样说,江东虽小,但土地纵横均有千里,江东几十万百姓多有才俊,他们都愿为霸王鞍前马后,誓死效忠。您是这天下,更是我江东的英雄……”乌江亭长喃喃地劝道:“来日方长,待霸王回到江东,重整旗鼓,定能还师再战天下啊!”
“哈哈哈哈哈哈!”
王者凝视着远方,他突然仰天狂笑。
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如海浪一般滔天的笑声,掩藏了男人多少的无奈与决绝……
他缓缓走向岸边,艰涩的声音一字一顿地道:“当年,我率领八千江东子弟渡江西征,而今,却无一人生还。纵使江东百姓怜我做王,我又有何脸面回到江东?又岂能为了一己之私,让家乡的父老兄弟再为我披挂上阵,身染战血……”
乌骓马有些口渴了,它抬起悠扬的马蹄,走到王者身后的岸边,低下头去啜饮着乌江的水。
王者看着它左前腿上还包扎的伤口,敷料浸染黑血。就在几个时辰前,它不顾伤痛,奋力越过汉军的人墙,冲至虞姬的面前。而这个举动,也势必再次拉伤它的伤口。
王者走过去,以绢帛蘸着乌江水为乌骓清洗了伤口,又从身上取出最后的一点药粉,为它上药。
乌骓感激地俯下脖颈蹭着他的脸颊,他站起来,对乌江亭长道:“老人家,请代我谢过江东的百姓。我只有一个请求……这匹马随我征战五年,曾日行千里,身经百战,所向无敌。我不忍心让它落入汉军之手,就把它送给你吧。”
王者抚摸着乌骓黑亮如缎的前鬃毛,在它乌黑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沉痛的泪光,他的脸贴着它的,喃喃地道:“乌骓,我是西楚霸王,而你,就是马中之王,是西楚国最忠诚的勇士!谢谢你这些年陪我征战四方,以后再也不用过这种打打杀杀的日子了……”
含泪的双眸凝着乌骓,终是不舍地道:“你自由了,去吧……”
言罢,王者牵起乌骓的缰绳,递给了乌江亭长。乌江亭长无奈一叹,牵着乌骓向船只走去,乌骓不停地咆啸跳跃,它回顾着身后的主人,恋恋不肯上船。
王者见状,只好亲自牵过缰绳把它送到船上,他最后拍了拍乌骓的马背,便纵身一跃跳回了岸上。
乌骓流连不舍,不停地引颈悲呜。
王者缓缓地阖目,背对着身后的将士道:“你们也都上船吧,回到江东,去过太平的日子。”
众将士闻言纷纷跳入水中,然而他们走到船边,却无一人肯上船,而是合力将那船只推出去很远,又返回岸上。
“吾等,誓与大王共存亡!”
王者缓缓睁开双眸,看着这仅剩的二十六名战士,他们满身的鲜血和伤痕,脸上却写着那世间最高贵的“忠勇”和“不屈”!
他走向他们,一一拍过他们的臂膀,不禁一叹:“好兄弟!”
所有的楚军将士们,都让自己的座骑自向山林归去。
夕阳倒映在乌江的江面上,微波泛着金黄色的光芒。
曾经纵横天下的王者,看着渐行渐远的船只,面对即将发生的一切,他仰望着曾经无限迷恋的天空,痛声道:“永别了,乌骓……”
而就在这时,伴随着混杂的马蹄声,重重叠叠的汉兵,犹如城墙一般,从四面八方迅势围了上来。
“唰!”
“唰!”
“唰!”
二十六名楚军将士,不约而同的齐剑出鞘。
剑光在夕阳下,编织出无数道彩虹。
“砰!砰!砰!”
只见人在飞,人在飞……
乌金铠甲的光芒闪烁在落日余晖下,虎皮战袍如雄鹰振翅般傲然翻飞!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只见一个个汉军,像一颗颗肉弹,被那可怕的王者抓起来,像弹子一样掷向汉军的重围。紧接着是一重一重的汉军,被掷过来的肉蛋撞得砰然飞起,倒塌身亡的汉军成百上千众。
然而……
他毕竟寡不敌众。
数万的汉军袭来,二十六名将士相继倒下。
此时此刻,只剩下西楚霸王孤身一人了。
王者眼中寒芒毕现,墨羽剑血光迫人,和着烈烈北风发出骇人的威势,乌金甲浸染斑驳血红,乌江南岸一片血海茫茫。
望眼黄沙,汉军如海潮般汹涌袭来。
他左手持戟,右手仗剑。鲜血染红江畔,耳畔杀伐不歇。
他挥一下长剑,汉军围在首层的百余人顷刻间全被斩杀;第二层汉军迅速围堵上来,他又挥起一圈长戟,第二层的一众也骤然倒了下去……
然而,如麻的汉军,一波一波地蜂拥袭来,把道路围得水泄不通,刀光戟影中,王者一挥长戟,再一次穿过数百名汉军手中的盾,抽戟出来一个转身,纵身一跃,墨羽剑横剑劈倒了一排汉军。
他一人便杀掉汉军数千人。
只见汉军一层倒下,一层又起,层层交叠而上,丝毫没有半分停顿可懈之机。
西楚霸王杀红了眼,他瞠目怒瞪,竟是将汉军吓得一片片后退……
汉军在他的刀光剑影下,被杀得人仰马翻,兵法布阵全被打乱。可他才破出一层,便又涌上一层,那汉军源源不断地涌来,竟是杀之不尽……
鲜血染红的大地茫然无际,与天边似血残阳交接于地平线。
这场大战,直杀得江河呜咽,日月无光。
王者此时也已身负十几处重伤,在汉王“封万户”和“赏千金”的巨大诱惑下,汉军依然争先恐后向他冲杀过来。
杀了西楚霸王,就可以一生富贵,世代富贵!他们,拼了!
王者纵身一跃,跳上半人高的石阶,他一个飞跃的转身,正要拼力向领头两个汉军大将劈砍而去,那墨羽剑却在半空中陡然停住。
“夫君……”
那个声音在身后轻轻地响起,好似那么多破碎的梦境,重圆一般的动听。
是她,那个深深占据他每一个午夜梦回,却又仿佛隔了一世那样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