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插曲仅仅只是维持了片刻,便在洛重的绝对沉默,与白嫣儿的绝对强势之下接近了尾声。
洛重的态度极其明确,他不想参与大燕王朝的国政,所以他一直等待着白嫣儿听完了事情的过程,才将这位大燕王朝的公主给让了出来。
这位早在几年前便开始帮助国君处理朝政的公主绝不是外表看起来那般柔美娇弱,在国事之上,她的手段雷厉风行,比起国君而言更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味道,所以在看到白嫣儿那张绝美脸庞的瞬间,古河就瘫倒在地,嘴唇铁青。
可是真正让他绝望的是,那位一向铁面无私的公主殿下居然对那个少年露出了如沐春风的笑容,并且在那笑容里,还暗藏了许多他不敢知道,也绝对不可以知道的特殊含义。
于是古河明白了,自己今日算是彻底完了。
“将古大人带回去好好休息。”白嫣儿看也没看古河一眼,便向那群烈雁军吩咐道:“没有本宫的允许,古大人以后……就不必再出来了。”
按理来说,白嫣儿就算身份特殊,也绝对没有资格随意处置古河这种王朝大臣,然而如今正值国难当头,古河此人的手脚绝对不堪细查,这种处理方式看似严格,其实已经给了古河最大的宽容,否则白嫣儿若决定彻查下去,将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尽数曝光,最后就算是国君出面,也绝对免不了他的死罪。
所以古河没有任何抵抗的行为,低下头,任凭那些烈雁军架住自己,很是‘客气’的把自己拉出院子。
古河被拖走以后,那名烈雁军的偏将依旧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虽然比起古河而言,他的行为并不算十分过火,然而他带着一支烈雁军的小队来到此地,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种问题可大可小,却也是绝对经不起问责的。
“烈雁军是王朝护国之军,绝不是某个人的私兵,更不是被你们拿来做某些勾当的手段。”白嫣儿淡淡道:“如果再有下一次,你清楚后果。”
那名偏将低垂着的头颅微微颤抖,脸庞苍白,却不敢反驳。
“罚俸半年,降官一级,自己去领罚吧。”白嫣儿收回目光,声音平静。
“末将领命……”那偏将苦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却依旧不敢抬头,退后数步,直到再也看不见白嫣儿的鞋尖,他才敢真正的转身离开。
在双脚迈出那小院的那一刻,这位来自烈雁军的知名将领竟然如同刚刚在战场上经历了一番生死厮杀般,轻松吐出胸腔中的闷气。
此时,他能够感觉得到自己那件锦衣与贴身皮甲之下的衣物早已被汗水浸透,回想起身后那间老宅子里的短短几句对话,这位曾经征战沙场十数年的军中强者,心里生出了无限感慨与劫后余生的情绪。
他心里十分很清楚,院子里的那位公主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得到了某种准许,让她拥有了等同太子皇储般的权利以及地位。
她的性格或许温婉柔和,可是没有任何一个朝中的官员敢于无视她发出的声音,就算是那些曾经对她有所不满的诸位皇子和他们背后的母氏势力都在许多次若有若无的试探之中败下阵来,被那些隐藏在暗中的雷霆手段彻底慑服,便难再生出半点不和谐的想法,也正在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对公主插手国事发表任何意见,也再也没有人对那满脸随和笑容的美丽女子产生小视。
因为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的背后,是有那位陛下在撑腰,而那位陛下毫不介意她的女子身份,甚至很是乐意将她培养成大燕王朝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皇帝。
这背后的含义,就如同那个勉强支撑自己的偏将浑身冒出的寒意一样,十分的惊人。
长长出了一口气罢,这名军中的强者眼眸之中情绪复杂,但他不敢回头看那间院子,只是意味深长的叹息了一声,挥挥手,带着那群同样有些惘然的烈雁军士兵离开了这条街道。
那些整齐的脚步声逐渐消失,院子中,白嫣儿脸上的寒霜才稍有缓意,就在刚刚那群烈雁军与古河将洛重包围的时候,哪怕她那颗早已被锻炼得无比坚定的心脏,也是忍不住狠狠一紧,从而生出许多绝望的情绪。
在离渊王朝的时候,她已经体会过一次绝望的滋味,而当她好不容易再次将希望抓在手里,却又有一群来自燕国的变数差点将这丝希望变成绝望,所以,她真的很生气,于是她愤怒且不失从容的行使了自己身为公主的权利,让古河跌入永远也不可能爬出的深渊,让那位烈雁军的偏将体会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恐惧。
但她依然认为自己做的不够,不够平息某个人的情绪,所以她眼眸深处骤然浮现了几丝惘意,最后化做楚楚可怜的水雾,看着某个仍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少年。
被这道杀伤力十足的眼眸一望,洛重浑身绷紧,感觉到自己后颈处有许多寒毛竖立,不禁伸手摸了摸以后,若无其事道:“他们没有道理,却想要我遵循他们的道理,这是件很没道理的事。”
“不过,你其实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
洛重认真的抬起头,看着白嫣儿道:“你是大燕王朝的公主,没有必要为了这种小事,让人觉得你很喜欢仗势欺人。”
这句有些莫名认真到可爱的话语,令白嫣儿泣容顿消,破涕为笑,随即有些狡黠道:“就算是仗势欺人,那也是我在仗你的势。如果刚才我不出面赶走他们的话,你一定会选择自己的办法,可你的办法并不是最好的办法,我相信那些人若是事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一定会很感激我今日之举。”
虽然她破涕为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也是在笑,但白嫣儿的话自然不是在开玩笑,哪怕她的语气再如何轻松,可无论是她自己亦或是洛重都清楚,这绝不是一件可笑的事情。
因为如果刚才没有白嫣儿出面的话,正像她所说的一样,洛重会选择自己的解决方式,而他的方式虽不是最好,却是最简单直接的一种。
既然不讲道理,那就用剑杀出一番真理。
如果他真的拔剑讲理,那他就会成为天底下最大的道理,同样也是最不讲道理的道理。
天下无敌,便是真理,那我还与你讲什么道理?
这或许是一种近乎失序的疯狂想法,不过仔细想来倒也无错,古河仗着自己的诠释便要贪墨民资强说道理,那位偏将带着三十多名大燕王朝最出色的士兵打算执行这个道理,如果今日的洛重换做一个普通人,身边没有白嫣儿的帮助,那他该去何处与人说理?
以剑为理,更是以剑为礼,洛重因为入道而对人间的漠视情绪,便由这个最简单的道理维持在底线,而这条底线便是洛重一直用剑在守护的东西。
所以严格的说起来,白嫣儿看似是帮了洛重一把,其实是间接的救了那群人的命。
这之间自然又她的小心思存在,不过洛重并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他也并不是一个嗜血好杀的人,能够少杀几个人,当然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于是,洛重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表情,与白嫣儿说道:“白姑娘应该清楚,我那位好友捐了大半家产只为帮助大燕王朝度过难关,希望你我都不要辜负他的一番诚心。”
白嫣儿闻言,终于展颜微笑,这一次,她是真正的笑了出来,心里那块悬着许久的大石,也随着这句话而落入尘埃。
……
凛冽的秋风将落雪湖畔那些树干上最后一片叶子吹落,整片清澈的湖水都被落叶遮住,铺满了整整一层金黄色的外装。
许多穿着厚实衣物的孩子们在湖边嬉戏打闹,将那些洒在地上的树叶抓在手里肆意扬起,那画面十分协调,十分美好。
宁静的湖畔,骤然有大风吹起,然后便出现了一个白衣染尘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眼眸很亮,身上那件已经有些尘旧之色的白衣上,又添了几道新痕。
都是剑痕。
他现在的模样很狼狈,也很憔悴,无论身体还是心灵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他的眼眸却亮得惊人,站在落雪湖畔静静看了一眼,随即他往不远处错落有致的建筑望去,目光的落处,正是帝京的某条小街,街道尽头的巷子里有一个老宅,那老宅里,住了一个少年。
“明至澄净,便是通达。”年轻人握着长剑的手掌微微颤了颤,忽然莫名开口,低声呢喃道:“我不通达,所以才来见你。”
“你的千百剑困不住我……你在此地留下的痕迹,自然也困不住我。”
年轻人不再去看落雪湖那片铺满了金黄之景的湖面,迈步而行,漫天飞叶,如剑飘零。
然后他出现在老宅的门前,看着明显是刚刚修好的木门,神意微凛,轻声道:“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一步是剑,步步亦是剑,你留千百剑,而我,却只求一剑。”
年轻人手中之剑悬浮于空,微微摇摆,他双手合十,口中无言,虔诚而礼。
半晌后,他平静盘膝,那剑横于膝间收敛神光,于是,老宅中响起犹如惊雷般的请剑。
“李无明携家师遗愿而来,望君赐我……败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