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到皇帝面前给僧道二人上眼药,自然不会提及自家女儿,只拿贾家说事罢了。皇帝也并非笃信神佛之人,听说一僧一道有这等神通,入高门深院犹入无人之境,恐怕皇宫大内也禁不住他们。虽这么说,皇帝还是立时下令宫中侍卫严加防范,又命京兆彻查僧道底细。
不单如此,皇帝亦对贾家起了疑。他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上皇却颇为崇道,且如今年纪大了,越发痴迷长生之术,封了好些个“真人”,又在宫中兴建道观。以贾家为首的四大家族原就是上皇老臣,故今上又疑心贾家是有意寻僧觅道,为上皇访求仙药,不免暗中又命人盯住了贾府。
却说林如海见皇帝亲自下令追查一僧一道的下落,便放了心,欲要行礼告退。不想皇帝又道:“卿家且住,还有一桩外事需议。”林如海便停住了,少时,只见内阁顾阁老、钱阁老、兵部周尚书等重臣,以及恪靖郡王,都陆陆续续地到了。皇帝便道:“十六,你将昨日所奏之事,与众位卿家都说一说。”
原来近日恪靖郡王领了理藩院的差事,管理外藩入朝进贡诸事,因发觉如今虽明面上四夷宾服,实则各外藩属国、边陲部族皆有各自的小算盘。譬如北狄,虽已休战,又开了互市与中原通商买盐,却贪心不足,此番入贡,又来哭穷,要求朝廷给予铁器粮茶;南方茜香国使者则是来告状,说中原商人在茜香国行不法事,已拘禁起来,籍没家产,押到京中来交由朝廷定夺;西戎部族的使者连来都没来,倒是西南的其他部族来主动首告,说戎人立了新王,不只一统各族,欺侮他们,还觊觎中原富庶,正磨刀霍霍欲要东进。
恪靖到底是少年意气,说着说着,便慷慨激昂道:“北狄贪得无厌、得寸进尺,茜香蕞尔小邦也敢欺我上国子民,西戎更是不自量力!请皇兄定夺,若要开战,臣弟愿亲自披挂上阵,为国效命。”
皇帝却是老成持重之人,听闻此言,只置之一笑,问众大臣道:“诸卿有何见解?”
顾阁老乃是内阁大学士之首,便第一个出列,道:“老臣以为,我泱泱大国,自该有上国气度。北地所求并不甚多,赏了他们也无妨;茜香国将我国百姓交由朝廷定夺,可见仍是顺服,也不必太过苛责;至于西戎之事,还需细细查明了才好处置。”
兵部周尚书听了忙道:“顾大人此言差矣。北狄觊觎铁器才是最要紧的。北疆素产良马,民风剽悍,自我朝立国时起就屡次犯边,镇国公一门上下填了多少条命进去,才将他们打服了。若是给了铁器,北狄岂不是如虎添翼?倘或异日又起不臣之心,撕毁和约,大举进犯,朝廷赐下的铁器,便要砍到自家兵士的身上!至于茜香国,倒确实一向软弱,给他们些好处就罢了。西边儿平安州今年也报过几次敌袭,但未曾查明内情,若果真是戎人新王有意东进,眼下就该调兵防备起来。”
皇帝也是有意开战的。北狄平了的功绩,说到底是归在上皇身上,今上文治清明,却无武勋,朝中勋贵多是上皇亲信。如今打上一战,一则为皇帝增添威信,二则皇帝也要在军中提拔自己的心腹。于是便问林如海道:“户部如今有多少钱粮?倘或开战,可支撑几年?”
林如海听皇帝如此说,自然心里明镜一般,便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近二年国库虽然丰裕,但若要供应军中使用,也是有限。因此,最好莫要同时两处、三处开战。北狄与茜香都可与之周旋,或赐钱物,或以理服之,暂且安抚下去。单紧着西边平安州,倒也足够支应个三五年,只是当地储备不多,还需从各地调运过去,所费时日甚多,须得提前预备起来。”
既然户部有钱,皇帝又有意支持,与西戎开战之事便当真议了起来,直议到晌午方散。恪靖犹嫌不足,还跟着林如海去了户部,向他请教道:“林大人为何待北狄与茜香如此宽厚?他们如此得寸进尺,我们反要赐钱物给他们?”
林如海便笑道:“王爷既不妄自尊大,蔑视这些藩属小邦;也不一味息事宁人,纵容外国,此乃我朝万民之福。但其中内情,王爷却所知不详,譬如茜香国使者所言之事,王爷可知我国子民是犯了什么事才被抓的?是那盐商孙家圈地圈到了茜香国境内,仗着不是茜香国人,肆意抢占滩涂,犯了众怒,才受了处置。如今他家正在京中四处钻营,要反咬一口茜香国欺压我朝百姓,撺掇朝廷出兵为他们讨个公道。粤海将军邬家已退了几十车的礼,不敢妄动,他家仍接着往邬家送,茜香国也委屈得很。”
恪靖确实不知此事,他才开府没多久,又没有几门姻亲故旧,底下人想钻营也没由头上门。今听林如海一说,方知并非茜香国欺人,因不免生怒,道:“这孙家好大胆,行事如此猖狂,丢了我朝的脸不说,还要理藩院在后头给他收拾残局。”
恪靖原曾在户部任职,虽然年纪轻,却也颇能任事,林如海也待他有几分欣赏。此时见他生气,便劝他心平气和,又说:“眼见得到饭时了,王爷还是先用了膳,这外藩诸事,历朝历代皆有,也并非今日一朝一夕就能平了的。”
恪靖便道:“小王就在宫中用,方才已派人去传了,倒是这个时辰了,大人不回府,难道也是在宫里用饭?”
林如海笑道:“这是自然的,我等部院大臣,每日大小朝会,处置公务,往往至申时才可下衙回去,午间这一餐也是在宫中用的。”
说话间,恪靖身边贴身伺候的王太监已取了食盒回来,恪靖便笑道:“那可难为大人了,宫中膳房的大锅菜虽样式过得去,味道可不大好,我这里是多亏了太后娘娘单命小厨房给预备的膳食,大人也尝尝?”不待林如海答言,便指了两盘菜命王太监送到林如海桌上。
林如海便也客气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老臣这里也是家中每日卡着时辰送来的饭菜,虽比不得宫中手艺,却也颇有淮扬风味,王爷也尝尝鲜儿?”
可巧工部赵侍郎正进门,听见了这话,便笑道:“如海兄太自谦了,你家的特色菜式岂止是有风味?每日菜香都飘到我们工部去了,偏还每日都不重样儿,冬夏都是新鲜菜蔬,如此用心,实在令人羡慕啊。”
林如海便拊须笑道:“仲豫兄何必羡慕?我家闺女孝顺,令嫒也不遑多让啊,听说今年你做寿时还贺上一幅百寿图的?”
两人讲起儿女经来,恪靖便插不上话了,只在一旁默默用饭。太后的小厨房做出的菜品,原都是给太后这样老人家预备的,口味清淡,倒是林如海赠了一盘水晶肉圆,恪靖正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当然更爱肉菜,便一扫而光。一面吃,一面又忆起先前底下人劝他与林家结亲的话来,心里便想着:“林大人的女儿还挺贴心的,做菜也不错,看林大人和林珏的长相,想来也是貌美的,果然是结亲的好人选。”
想了一想,便脸红起来,他从前考虑娶亲之事,是只看女方家里父兄人品如何,今日头一回想到闺中女孩儿身上,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林如海看见了,还当他是热的,因说:“到底是年轻人火力壮,我们这等老头子,都觉入秋凉了,王爷还热得冒汗。”
恪靖一听林如海如此说,脸上更红了,忙命小太监端了凉茶来,猛灌几口,方觉面上热气散了。他既起了意,便想旁敲侧击地问一问林如海的意思,思忖一番,笑道:“林兄弟如今虽然年龄尚小,却风仪过人,我还听得有几家公子议论说要为自家姐妹考察他一番,不知林大人作何考虑?”
林如海只当他与林珏交情好,也未想到旁处去,只道:“他还小呢,等有功名了再结亲也不迟。再者,他姐姐还未说亲,哪有先考虑他的道理?”
赵侍郎听了便道:“如海兄也别说不急,两三年间你也要愁到这上头了。如今我两子一女都到了说亲的年纪,可真是愁得很。长子要说一个能持家的才好,闺女却是嫁到旁人家去,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更要好生相看挑选。拙荆日日催着问我哪家大人人品好,哪家公子有前途,我哪能全都知道?又不好明着上门打听,只好暗暗查访着,谁知她问了一家又一家,总觉不满意,真是愁人。”
林如海也叹道:“可不正是这话,儿子倒也罢了,女儿要嫁出去实在不放心。夫家门第太高怕受委屈,太低也不舍得,又怕婆母刁难,又怕夫家宠妾,又舍不得她将来受那生孩子的辛苦。究竟不如在家好。我倒乐意她不出门子,却也不能留她一辈子,唉,怎一个愁字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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