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梦中梦(1 / 1)

恪靖说完便径自走了,身后早有亲卫上前,将茗烟拖了下去,林老管家虽于心不忍,但事涉黛玉名声,也不好求情,只得罢了。又见宝玉呆在当地,便道:“表少爷请家去罢,若实在有要事,就请与我们家老爷少爷说,姑娘是断不能见你的。”

却说恪靖在前院发了这一通火,二门上早有当班的人进去禀了黛玉,黛玉治家虽也有立威之举,却从不曾要人性命,因也有些不忍,等恪靖进来,黛玉先命人上了茶,待他面色稍缓时方出言劝道:“那小厮虽信口开河,惩治一二也就罢了,到底罪不至死。”

恪靖听了这话不由怒道:“这等下仆敢当面污蔑本王的王妃,简直胆大包天!杖毙我犹嫌不足,你还要替他求情不成?”

黛玉从不曾见过恪靖发火,此时竟也不怕,反只管瞧他的怒容,比平日里眉目疏朗清俊另是一样,直将恪靖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假意咳了两声,道:“那小厮嘴里说得含糊,显见得是有意在我面前坏你的名节,你倒不往心里去,还慈悲起来了。我且问你,早先我就说过少与荣国公府来往,怎么倒惹得人家找上门了?”

黛玉听了笑道:“我何尝惹他们家了?你自己想,这有多少日子我没出门了?哪回你来的时候我不在家?”

恪靖听了这话,面上便更羞窘,语气也软了,只问:“既然你并没出去,那贾家少爷来找你作甚么?”

黛玉纳闷道:“我也奇着呢,若不是你闹了这么一出我都不知道宝二哥来了。”因有意笑道:“不如我去见上一见,问问他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恪靖听了又皱眉道:“有什么可问的,他名声那样差,白白带累了你。还是不见的好。”自己想了一想,又道:“确实那小厮也不该打死,不然外头不知要流出什么传闻了。”于是便命跟来的小太监道:“出去叫停手罢,将他们主仆二人送回去就是了,莫要过于张扬。”

那小太监听了忙说了声“是”,然后便退了出去。这厢黛玉又问恪靖道:“这一大清早你来作甚么?怎么不去上朝?”

恪靖便道:“怎么没去?我早进宫去了,只是太后要召见你,所以我才过来。”

黛玉听了奇道:“太后要召见我也不必使你堂堂郡王亲自来接,况且有太后的旨意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恪靖叹道:“宫里近日有些不太平,我实在不放心,因想着先过来嘱咐你两句。这会子且不急,等估量着皇后与众妃嫔请安已毕,咱们再去见太后娘娘不迟。”

又闲话了近两刻钟,恪靖、黛玉二人方动身进宫。至于宝玉茗烟主仆,则是被老管家派了一辆不起眼的大鞍车,赶忙送回了贾家。

却说平日里跟着宝玉的李贵等几个大仆人,估摸着宝玉这一去了,林家定要留饭,必是午后方散,因此偷空儿都去会赌吃酒。谁知不过半个时辰功夫,门上的人便送了消息来说:“宝二爷回来了。”几人便忙理好衣帽迎了出来,口中犹抱怨说:“爷只带茗烟出门,也不许咱们跟着,这早晚就回了,保不定在林家出了什么事故,或是竟没去林家,去了别处?倘若老太太、太太知道了,咱们倒白陪着挨打受骂的,哪儿说理去?”

李贵听了这话忙喝止住了,其中便有一人又道:“论理咱们做下人的,不该说这话,但旁人也还罢了,李哥哥你却是宝二爷的奶兄弟,竟也叫茗烟这个小猴崽子越过了你的次序,得了体面,我们哥儿几个看在眼里,便不为自己个儿,也为哥哥你抱不平啊。”

李贵听了,心下也有些不乐。他老子娘李嬷嬷在宝玉跟前本就不得意,如今宝玉有避人之事也只吩咐茗烟,全不拿他当心腹,李贵虽然忠诚,也难免有些心结。

说话间几人已转过围墙,进了正院,便远远瞧见茗烟趴在地上,忙到近前一看,已是面白气弱,衣裤上皆是血渍。门上的人还催道:“赶紧抬走,搁这儿像什么样子,连我们也有了不是。”

李贵等听如此说,都又惊又怒。因如今贾政得了爵位,眼见得下一代是宝玉袭了,底下人原都趋奉宝玉,近日更巴结,何曾有过这样声气儿?跟着宝玉的人也没受过这等气,当即便有人撸起袖子要上前理论,还是李贵拦住了,道:“这说的是什么话?若是在府里也就罢了,茗烟这是在外头挨了打,你们难道是有脸的?竟还急着撵人。谁送茗烟回来的?你们也该将人扣下来,问个清楚明白,讨回公道才是。”

谁知不说这话还罢,一说这话,几个门房都冷笑起来,道:“讨什么公道?那车马还没走远呢,你有胆量,你去将人扣下来罢。”

正说着,伴鹤、锄药等几个宝玉的小厮也赶来了,这几个更年轻气盛,跳着脚骂道:“凭他是什么王公大臣,也敢这样欺负人。”说着就要冲出门去。众人忙拦住了,内中有一老年人劝道:“还不噤声?还嫌招的祸不够大?那车虽寻常,坐的却是恪靖王府的总管大太监王老爷,人说了,茗烟是冲撞了王爷,没当场打死已是王爷宽宏。你们还要生事,叫上头知道了,茗烟还有命活没有?”

原来林管家本是派了自家人送宝玉主仆回府,那王太监却虑着林家与贾家有亲,又是小辈儿,一旦贾家追究起来,到时又不好开交的。因悄与林管家商议了,特地跟车到了荣府,震慑一番方罢。

这厢宝玉的小厮听说是冲撞了王爷,方不闹了。于是将茗烟抬回家去,又到处去寻棒疮药。李贵等大仆人则护送着宝玉往内院去,因问:“究竟出了何事?爷可受了惊吓?”

宝玉却有些神思不属,浑浑噩噩的不言语。众人见此,便断定是受了惊,又不敢报给贾母、王夫人知道,只悄悄送回怡红院中,又托麝月道:“不拘哪里寻些安魂丸药来,天可怜见,千万别病了才好。等过了正午再去老太太、太太处请安,只说刚回来便是了。”

麝月却冷笑道:“你打错了主意,二爷出门难道不是你们跟着的?如今出了事,你们怕担这个不是,便推到我们这里来。若老太太、太太不知道还罢,一旦知道了,岂不成了我们的过失?”

李贵忙道:“哪里是我们怕惩治,都是为了咱们爷。如今圣上已下了旨,老爷该从任上回来袭爵的,只怕不日就进京了。倘或知道这事儿,岂有不发怒的?上回得罪了忠顺王府,几乎没将宝二爷打了个半死,这回又得罪了恪靖王府,你细想去。”

又瞧左右无人,悄声道:“便是老爷不发火,赵姨娘也要在背后上眼药的,现老爷袭了爵,若宝玉再出事,这爵位不就是环三爷袭了?你如何不解这道理?老太太、太太那样心疼宝玉,一旦知道了,岂有不闹的?恪靖王府既没有问罪的意思,咱们倒兴师动众地宣扬一番,竟招祸不成?”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叫麝月也没了主意,只得应了。又不敢告诉旁人,回去服侍宝玉换过了衣裳,便往王夫人上房去,悄寻了彩云,央她取些安魂丸药来。

却说怡红院中众丫鬟见宝玉不言不语,只当他乏了,便道:“二爷往床上歪一会子罢。”一时又有秋纹掮了一枝红梅进来,道:“这是栊翠庵的妙玉使人送来的。”一面说一面将一个美女耸肩瓶拿来,贮了水插梅,因又道:“如今已是二月初,这栊翠庵的梅花仍开得这样好,到底她是出家修行的人,没事常常打理,比别处越发好看。”再回头看时,宝玉竟有朦胧睡去之意,秋纹便炷了一支梦甜香,打发小丫头子们出去了不提。

那宝玉刚合上眼,便惚惚的睡去,忽至一处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宝玉见了这里,心中忽有所动,寻思起来,倒像在哪里曾见过的一般,却一时想不起哪年哪月日的事了。半晌方忆起乃是当年梦中到过的太虚幻境,因想如今正有心事难解,便信步向前,欲寻警幻仙姑解惑。

走了半刻工夫,仍未寻见太虚幻境的石牌坊,倒是进了一处梅林,耳边隐隐听得歌声传来,偶然两句吹到耳内,明明白白,一字不落,唱道是:“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宝玉听了,不觉十分感慨缠绵,便止住步侧耳细听,又听唱道是:“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宝玉听了这几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得“质本洁来还洁去”等句,亦发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不胜悲恸。一时歌声渐息,早见那边走出一个人来,宝玉细看,正是当日警幻席上众女仙中的一位,因忙上前作揖,口内称呼道:“痴梦仙姑请了。”

这痴梦仙姑便是玉照仙子,当日曾使引魂之术引黛玉入仙境的便是她,黛玉腕上至今仍戴着她送的玉钏。按说玉照身为梅花仙,原不应频频牵扯红尘,但先前黛玉以通灵宝玉威胁一僧一道,警幻方得知真绛珠已回归仙境,因又生出新的法子来,要夺那真神瑛甄宝玉的机缘,因此贾宝玉才得以梦见甄家情景。

此事倘或细究起来,绛珠、玉照等皆沾染了因果,一旦神瑛造历幻缘不成,又是一桩公案。故而玉照便借了妙玉赠的这一枝梅花,引了宝玉神魂来,欲要点醒于他。

宝玉不知前情,犹问道:“不知此曲系何人所作,如此哀音,实在令人肠断。”

玉照听得此问,叹息道:“此诗名为葬花吟,乃潇湘妃子所作。”宝玉又问:“潇湘妃子?难道竟是帝舜之二妃不成?”玉照却只管摇头,道:“不必多问,过后你自然知晓。”

少时来至一处殿阁,但见仙花馥郁,异草芬芳;入得室内,亦是铺陈清雅。又见一位女仙捧了一只碧色枕迎上前来,玉照接了,递与宝玉道:“此枕乃当日吕翁赠与卢生的,如今你且小憩片刻,想必可解疑惑。”

宝玉接了,不禁又问:“这是《枕中记》、《黄粱梦》的典故不是?”玉照也不答,转身炷了一支梦甜香,然后径自去了。宝玉心下困惑,想道是:“这梦甜香只有三寸来长,最是易烬的,如今仙姑燃了这香却是为何?”

正思索间,不觉目昏思寐,神魂早荡,便倒在那玉枕上。因察觉其质地竟非玉非瓷,于是仔细端详,只见素底剔花,两侧又有圆孔,再细看时,那圆孔竟渐渐变大,又发出光亮,宝玉遂投身进去,悠悠荡荡回至家中。

当下至贾母处请安,贾母见他进来,便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宝玉一听不由诧异,再瞧贾母身边款款起身的女童,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可不正是幼时的黛玉!

宝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因胡乱作了揖,厮见毕归坐,方细瞧自己身上,果然也是幼时衣衫。又听贾母说:“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阁儿里,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纱橱里。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他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罢。”宝玉冷眼瞧着,黛玉身边竟只跟了一个雪雁,莫说其余丫鬟,便是林珏也不见人影,众人仿佛都不知不觉,宝玉便也不言语,只管听贾母分派。

如此宝、黛二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其亲密友爱处,亦自较别个不同。不想一日忽然薛家来了,阖府上下皆说这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黛玉多有不及,宝玉便隐隐有所悟。然后秦可卿横死,贾元春封妃,众人住进大观园,乃至宝黛共读西厢、黛玉葬花、晴雯撕扇诸事,皆是原本该发生的故事。

宝玉此时早已忘了身在梦中,端的是心甜意洽,好不乐业。谁想不过一二年间,便自尽了白金钏、剑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迎春、香菱也接连着去了,及至黛玉魂归离恨天,宝玉终究经受不住,滚下泪来,泣不成声。

此时麝月早已取了安魂丸药回来,见宝玉梦中落泪,口中喃喃的叫着“林妹妹”,便忙将他推醒,问道:“做了什么梦?唤林姑娘又作甚么?”

宝玉恍惚醒来,正瞥见案上一支梦甜香已将烬了,思及梦中种种,恍然大悟,不由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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