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叶妈莺儿,如今怡红院一闹起来,里里外外都知道了,多半也都是这么猜的,因此彩云寻人往林家去时,不论大小男女管事尽皆躲了。有那同彩云相厚的,便悄悄拉了她道:“姑娘你也糊涂了,太太未指明了派谁去,你竟胡乱指一个就罢了,难道谁还敢问太太去不成?也省的如今他们这样推三阻四的。再者说,太太不过为的是给她林姑娘一个没脸,越性派那下三等不得意的人去,闹一场给太太出了气也就完了。究竟又没打在宝玉身上,不过是受了惊吓,怡红院那一干丫头年轻不知事,才大惊小怪起来,如今请了正经大夫来瞧,有什么大不了的。”
彩云听了这话,也只得如此。恰这些管家娘子中有一个余信家的,原是管各庙月例银子的,因素日看准了王夫人几番几次禁足,心腹膀臂都去了个干净,她便要趁势出头。这会子见众人都躲了,她就自告奋勇,道:“凭她林姑娘同谁定了亲,到底是小辈儿,在咱们家受了那几年教养,岂不知长辈跟前伺候的人比她小辈主子还有些体面?更何况正经传太太的话,我就不信她敢怎地。”于是另穿戴了,从后门出去,外头小厮们早已套上了车,晃晃悠悠往林家去了。
却说宝钗原要往王夫人那里商议家事,因顺路往怡红院来,隔着老远听见哭声,宝钗便煞住脚,往东边一绕,进了自家院子,婆子媳妇都上来请安,道:“宝二爷病了,咱们太太同着二太太都往怡红院瞧去了,姑娘怎么没去?”
宝钗听了忙问缘故,那老祝妈便将茗烟的娘如何来求药,如此这般都说了。宝钗听说牵扯到林家,又开罪了郡王,便皱起眉来,思忖了一会子,方道:“既这样,我去看看,你们这里就将门锁了,回头我送妈回来再开。”
少时宝钗进了怡红院,贾母早已到了,正在那里恸哭,一叠声儿地催问:“太医来了不曾?”邢夫人、凤姐等也都到了,凤姐因说:“咱们家相熟的王太医谋干了军前效力,回来好讨荫封的。如今要另请一位,只怕就慢些。”
这些事如今都归宝钗管,只是长房二房如今几乎反目,凤姐虽点明了,却乐得干看着,邢夫人更是说起风凉话道:“宝丫头到底年轻,不知事,诸如太医这等常来常往的,原该早些打好关系,岂能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事到临头了才去找的呢?”
又笑向宝钗道:“这原也不该我管,我不过白嘱咐一句,宝姑娘可别多心。”
其实凤姐心里也是一样想的,只是不好说,如今邢夫人鲁直,说了出来,凤姐便心中暗笑。只听宝钗道:“大太太说的是,这有什么可多心的呢,您当我同凤丫头一样教导,我谢还来不及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不大好听了,邢夫人何尝能教导起凤姐来?况且凤姐比宝钗大许多,不叫二嫂子倒罢了,便是从王家那边姑表姊妹论起来,也该叫一声姐姐。宝钗如今一口一个“凤丫头”,凤姐听着自然不受用,便冷笑道:“这也还罢了,只怕小子们不知底里,一旦找了个庸医来,岂不把宝玉耽误了?”
她们这里打起嘴仗来,王夫人便听不得了,道:“这是什么时节?宝玉都病成这样,一个个的还只顾说嘴,还不都给我消停些!宝丫头去催一催,再使人去瞧太医来了没有。”宝钗应声去了,凤姐这里撇了撇嘴,方不说了。
一时下人果然进来回说:“王太医往军前去了,一时抓不着人,幸而碰上一位江太医,乃是正经七品的御医,素日同林姑老爷相熟的,因听说是咱们家,方能请了来呢。”
王夫人听说与林家相熟,心里便不大喜欢,只是当着贾母,不好挑这个理,宝玉的病又实在凶险,只得命将这御医请了进来。
这里邢夫人、薛姨妈并凤姐、李纨等都回避了,那御医拿了宝玉的手诊了一回,正同贾母说:“这脉象端直而长,乃是弦脉。诸痛、痰饮,情志不遂、疼痛,均可使肝失疏泄,气机阻滞,阴阳不和,脉气因而紧张,故脉来弦硬而为弦。再观令公子面色,只怕是因郁怒忧思,气火上逆;或是因外感引动,血失统御。如今虽未醒,必定兼见胸胁疼痛、少寐多梦。”
贾母听得心急,只道:“你只说怕不怕。”江御医便笑说:“不妨事,冬春之际节气变换,这脉象倒也常见。老太太还没见那惊狂骂詈、不辨亲疏的,才是要紧急症。如今且开了方子,疏肝清热,也就不相干了,只是日后却要好生调养。”
王夫人却有些信不过,正要细问如何调养,忽然外头下人来报说:“上年宝二爷生病时,治病的那僧道又来了。”
贾母、王夫人等听说,深以为罕异,便忙命快请。因先前宝玉遭魔魇时正是一僧一道作法治了,此番便直请了进来。王夫人先问道:“上年多亏了二位仙师,治好了我的宝玉。这回想必也是为着宝玉的病,究竟有妨碍没有?”
那道人便复又打了个稽首,道:“夫人不必惊慌,你家里现有宝物,上回应验了‘一除邪祟’,此番正应在‘二疗冤疾’。”王夫人听了这话方松了一口气,立时令人开设法坛,请道人作法。
江御医却是个厚道人,见这道人不良于行,身上又拖泥带水,便觉有异,因劝道:“令公子原不是什么大症候,吃两剂药也就好了。又何必行此怪力乱神之事?”
只可惜他虽是好意,到底他与林家有些关联,王夫人心里先自不满,便道:“御医有所不知,这二位仙师原有不凡的神通,先前已救过我儿一命。”将去年宝玉大病的事说了。江御医听了这话,知道不可强求,便道:“既有这样罕事,请大师任意施为,老朽也长个见识。”说完就在一旁冷眼看着。
却说那余信家的到了林府门上,那林家上下早料到事有不谐,因不令她进门,只道:“我们姑娘进宫去了,不在家,您请改日再来吧。”
这媳妇却原是奔着闹事来的,言语上便不客气,又有一干小厮年轻冒撞,在门口就闹了起来。正逢着恪靖同黛玉从宫里回来,全副郡王仪仗摆开,前头开路的侍卫见这里喧哗,便在马上喝道:“大胆刁民,胆敢在此闹事!”
余信家的见后头鸣锣张伞,明晃晃的是皇子才能用的杏黄色华盖,便不敢造次,陪笑道:“奴才是荣国府的,奉了我们家二太太的命,来与姑娘说话的。”
恪靖因送黛玉回来,并未坐轿,打马走在黛玉车边,侍卫来通报是荣府的人,恪靖便勾起先前的气来,冷声道:“本王还没去问问贾家的教养,他们倒有话说了。”因命将那媳妇带了过来。
不必恪靖开口,身边王太监就上前道:“既是荣国府二太太有话,就请说吧,林姑娘在这里呢。”余信家的见了这场面,哪里敢说?只跪在地上支支吾吾。黛玉在车里听她半晌不说话,便冷笑道:“想必不是什么好话,所以她不敢说。”
余信家的听了这话,又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再吃那王太监一吓唬,只得道:“不过是为我们宝二爷来林家一趟就病了,如今人事不知,太太一时生气,打发我来问问姑娘,究竟为的什么,这样作践我们家小爷?”到底不敢将王夫人的原话说出来。
只是恪靖听了这话,已是冷笑起来,道:“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兴师问罪来的。倘或不是本王在这里,只怕更不好听的话还有呢!”因向黛玉道:“到底是你的亲戚,既然病了,咱们不好不去瞧瞧。”便命就地摆开仪仗,掉头往荣国府去了。
到了荣府正门,门上飞速去报了管家赖大。赖大听说是恪靖王爷来了,心知不好。又因贾政仍未到京,宝玉更不用说了,还在床上躺着,贾环、贾兰也都上学去了,二房里竟没一个合用的男丁,便只得去请了贾赦来迎候郡王,又使人进去禀了贾母。
这里贾母正听薛姨妈讲那冷香丸的来历。因先前埋在梨树底下,被袭人使法子弄坏了,宝钗胎里带来的那一股热毒便发作起来,请了多少大夫,总不见效。欲要重新配了丸药来,那方子里的各色花蕊倒还有限,只是药引子难得。如今恰逢这癞头和尚与跛足道人因宝玉的病来到贾府,薛姨妈便要再求一份药引。正说话间,忽然听说恪靖王爷来了,贾母还不知道派了人去林家问罪的事,不由纳闷道:“这又是做什么?小厮冲撞了他,打也打过了,怎么还要不依不饶起来?”因不肯堕了声势,便命鸳鸯扶了,回去换了品级服色,按品大妆起来,预备往前头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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