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除惜春已回东府,尚未来探望,其余众女眷都在房中暖阁里避着。王夫人兀自忿忿,邢夫人与凤姐只管瞧乐子,也不解劝;薛姨妈原该劝着些儿,偏又正惦记宝钗的药,生怕这一僧一道招了恪靖郡王的眼,因也无暇顾及;李纨一向事不关己便作壁上观,也不开口;迎春乃是随凤姐来的,此时也只跟着凤姐;探春倒有心说话,偏赵姨娘也在这里,恐怕王夫人不肯给她脸面;至于宝钗、宝琴姐妹,都心知王夫人近来愈发有些左性儿,故也都不言语;只有湘云心直,仍惦记着宝玉的病,此时听了黛玉之言,便口快道:“林姐姐也忒气性大了,爱哥哥这病还不知是不是在林家吓着了,林姐姐便不为登门致歉,也该体谅些病人。”
怡红院并不很大,黛玉说话暖阁中听得见,湘云说话自然众人也都听见了,黛玉登时撂下脸来,道:“史大妹妹,你说什么?”心中虽恼,却仍记着不好在恪靖面前说出闺阁名讳,故不称“云妹妹”。
湘云却不领情,还要还嘴,探春忙上前要拦,哪里来得及?只听湘云道:“我说林姐姐气性大,不让人,那道长早说过‘除亲身妻母外,不可使阴人冲犯’,难道太太还能骗你?林姐姐只管另门别院去坐坐就是了,又不是撵你走。”
贾母忙要呵斥,却也不及黛玉快,只听黛玉道:“妹妹要隔着窗子同我拌嘴不成?我一时也没听明白,既然说不可冲犯,妹妹你是‘亲身之妻’呢?还是‘亲身之母’呢?此时还在房里呆着?”
这话一出,别说湘云,众人都两难起来,出去也不是,不出去也不是。凤姐看了一回,先开口道:“林妹妹说的很是,既然不可使阴人冲犯,连我们也不应在这里,到底宝玉的病要紧,失了礼数也是有限的。”
说毕,凤姐便拉了迎春,扶着邢夫人往外走,出了房门,众人行礼相见。只听得凤姐笑道:“论理我们本该避到暖阁里去,只是宝兄弟这病实在要紧,只得暂且将规矩放一放。况且这里也并没有外人,王爷虽是头一回来,却已同林妹妹定下了,自然按亲戚论。王爷若是弃嫌,我们就不敢说了。”
院中气氛原剑拔弩张,凤姐一席话插科打诨,恪靖方笑道:“这是哪儿的话,小王与琏二哥也是常来往的,如今当改口称侯爷了,小王遽然登门,尚未道喜,实在失礼。”贾赦在一旁忙道“不敢不敢”,凤姐也忙笑道:“都是托王爷的福。”
贾赦又道:“这怡红院的门槛太高,我们丢脸也还罢了,只怕这二月里春寒料峭,冻坏了王爷,不如往我那东院去坐罢。虽说是亲戚,我也不敢觍着脸摆舅舅的谱儿,只充作林丫头的娘家人,还请王爷赏脸。”便吩咐凤姐:“媳妇去置办酒席,莫慢待了王爷。”凤姐忙道“是”,同邢夫人、迎春径自去了。
这里恪靖却道:“且先不说吃酒,今日是小王与林姑娘造次了,贸然来探望,又不知有忌讳,幸而尚未进门,否则岂不于病人有碍?本该就告辞的,只是今日先有贵府家人拦路告状,又有方才之言,皆称贵府公子自林府回来便得急病,皆由小王惩治其下仆而起。小王的名声倒不妨,却不好牵累了林大人家。既然不容探望病人,所幸太医与治病的这二位皆在此处,还请告知病因。若果真是受了惊吓,小王自然赔礼道歉;倘或不是,便要问问贵府是如何教导下人的?怎的三番两次大放厥词,不知上下尊卑?还是藐视小王年轻,便仗势欺人?”
黛玉只当此事是王夫人心有不忿,恪靖心思却深。林如海已入内阁,仍兼户部,可谓权臣,黛玉乃是其爱女,又结姻帝室,贾家何以敢登门羞辱?近日因甄贵太妃中毒一案,太上皇大发雷霆,下令彻查,四王八公皆为老臣,莫非贾家暗中得了什么旨意,自觉前程可期,才敢横行?故恪靖发威动怒是假,探问虚实是真,问的便是贾家“仗了谁的势”?
这话贾府上下哪个敢应?贾赦便忙道:“王爷何出此言,臣草莽寒门,万万不敢冒犯。”又有江太医忙道:“据脉象看,此病乃是由郁怒忧思,气火上逆,乃至血失统御。晚生开了方子在这里,只是这府上未用,请王爷明鉴。”说着忙将方子取出,小太监接了,呈至恪靖面前。
恪靖略看一回,道:“据此方看,并非受惊,是也不是?”江太医忙道:“是。”恪靖便又问一僧一道:“此方并未用上,想是二位神异,另有他法,却不知二位所见,病因为何?那不可冲犯的忌讳又是从何而来?”
那一僧一道早知恪靖同黛玉来者不善,又有黛玉知其底细,故亦不敢妄言,此时见问,只得答道:“我们只因闻得人口不利,故特来医治,只为济世度人。他府上自有宝物,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我们不过持颂一番,因此物已灵,不可亵渎,故不敢使阴人冲犯。”
恪靖亦曾听闻贾府有一块通灵宝玉,此刻佯作不知,只道:“不知是什么宝物,如此灵验?今宫中甄贵太妃重疾缠身,沉疴难治,上皇忧心如焚,此物既然有如此神异,当进献寿康宫用于医治才是。”
且别说宝玉正人事不知,便是平时,贾母等也将那通灵宝玉视为宝玉的命根子,一时找不见都要闹一个人仰马翻,如何肯进上?贾母便忙求情道:“那玉乃是宝玉一落草时带来的,恐怕只于他一人身上管用,宝玉又病着,还需此玉护佑,求王爷体恤。”
此番不等恪靖开口,王太监先上前斥道:“太夫人此言差矣,王爷也是一片好心。府上公子再尊贵,尊贵得过太妃去?治好了太妃也是功劳一件。况且那玉在太妃身上管不管用,您说了不算,宫里的太医说了才算,府上这样搪塞,岂不是大不敬?”
那一僧一道在旁听着,见事有不谐,便也开口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王爷何必妄造杀孽,沾惹因果。”
这话黛玉却受不得,冷笑道:“当着我的面又信口开河,二位以为我不会说话不成?若论因果,宝玉的病是从何处来,乃至通灵宝玉从何处来,你二人应心知杜明。”
僧道听了黛玉这话,又唯恐她说出什么来,便忙道:“静含天地自宽,动荡吉凶难定,一啄一饮系生成,何必梦中说醒。”
黛玉见打起机锋,便回道:“既然是梦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二位又何必执着?”
恪靖听得话中机锋,心中起疑,便也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二位若果真是世外高人,岂能如此着相?宫中甄妃重病,实因道人进献丹药有毒,所幸上皇吉人天相,并无大碍,只是仍未抓获真凶。你二人既懂术法,又能蛊惑人心,保不定没有嫌疑。”因命召护卫进来,要将僧道二人制住,带回去审问。
事涉宫中秘闻、上皇安危,连贾母也不敢拦。僧道见势不妙,就要逃走。恪靖见机极快,亲自上前摁住了跛足道人,那癞头和尚无法,也顾不得许多,便当众使了个障眼法儿消失了。众人亲眼所见,都大惊失色,有那愚拙仆妇甚至跪地叩头,口称“神仙”。恪靖随身之人亦皆上前,都道“保护王爷”“王爷小心”。恪靖亦心惊不已,面上却还撑得住,喝命众人道:“都慌什么!王进忠,去,调集卫队,将这宅子围住,一个人也不许出门!”
一旦兵士围府,贾家便无实罪,也再难翻身了。故恪靖此言一出,贾母登时慌忙跪地道:“王爷万万不可!这二人便有嫌疑,也于我荣国府无干。吾家自祖上随□□起兵,一向忠心事君,不敢说与国同长,也称得上世代忠臣。今受此方外之人蒙蔽,实不知情,王爷要审便审,阖家上下不敢有半句虚言。只求王爷开恩,倘或光天化日之下将寒舍围住,一则我家一向恪尽本分,王爷此举未免遭人议论;二则于京中擅动刀兵,也实在犯忌讳。还请王爷三思。”
近日贾府分家,种种动荡,贾母早已心力交瘁,不过强打精神罢了。此时撑着一口气说出这番话来,便要歪倒,鸳鸯忙上前去扶,却因恪靖仍未发话,贾母仍不能起。黛玉见状,到底不忍,便也去扶,贾母拉住她的手,紧紧的不肯松开,道:“玉儿,你说说、说说情,你二舅母是糊涂人,我自然不能饶她,你、你莫往心里去。可此事、此事不同,倘若不慎,便是破家灭门的祸事。你便不看外祖母和、和姊妹们的份上,只看在你娘的份上罢。”说着滚下泪来,竟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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