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巫拼命地鞭打着胯下的白马。那马儿吃打不过,四蹄腾飞风驰电掣一般向宛丘奔去。
屈巫紧紧地抱着昏死过去的姬心瑶,口中念念有词地祈祷着,老神仙您可千万千万可要在家啊。
他的心痛得快要掉下了。一直隐蔽在暗处的屈巫,早已把姬心瑶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任他料事如神,想破脑壳也想不到,姬心瑶竟将冰蚕放了!
他听老神医说过,那灵物见了土,立刻就会遁入地下,化为一道精气,再要寻它,根本没有可能。
她明知自己中了蛊毒啊!纵然陈灵公相逼,也应该先将自己身上的毒解了。医书上怎么说的?情蛊发作时,必得阴阳交合,花间接步,否则,爆血而亡。
她在求死!她不想活了!
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拦住陈灵公;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跟着紫姜进去,强制让她先把毒解了;恨自己为什么不跟着她去桃树林夺下冰蚕。
千般万般的恨,千般万般的痛,都化成了惊慌失措,化成了胆战心惊。他无法想象,若是姬心瑶死了,自己会怎样!
暮色渐深,冬日的夜来得早,已是一片昏天黑地,凌厉的风在耳边呼啸,屈巫在寒风中颤抖起来。
姬心瑶似是醒了过来,却依然有点神志不清。黑暗中她看不清搂着自己的人是谁,却嗅到了一股有点熟悉的味道。
“大哥?你终于来了!心瑶找你找得好苦啊!”姬心瑶喜极而泣,终于落下泪来。
屈巫低头看了看,没有言语。他的心依然沉重。醒来之后,情蛊之毒再要发作,怎么办?
“大哥,你和御叔在那个黑洞里,怎么就不理我呢?我拼命地喊你们,拼命地追你们,你们都不理我。我以为你们都不要心瑶了,心瑶好委屈啊。呜呜……”姬心瑶哭诉着。
屈巫在心底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帮她走出那个黑洞,那个死胡同。
马蹄声声,风儿萧萧。
冷风将姬心瑶彻底摧醒过来。自己原来是在马上,被后面的人死死地搂在马上。黑暗中看不清搂着自己的人是谁,那股气息好像是闻过,但绝对不是大哥身上那种似兰的幽香。
她侧身向屈巫的脸摸去,光溜溜的没有胡须,鼻梁高挺,薄唇紧闭,棱角分明,犹如刀刻。绝对不是大哥的脸。
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不是大哥?”说罢便要挣扎着从马上溜下去。
“别动,是我。”一直沉默的屈巫终于开了腔。
姬心瑶听出了屈巫的声音。沉寂了片刻,她幽幽地说:“屈大夫,屈门主,你这是要带我策马江湖呢?还是回你那有着一妻二妾的楚国?”
屈巫差点没被噎死,气不过闷闷地回了一句:“火烧眉毛了,开什么玩笑!我带你去看郎中。”
姬心瑶突然发起怒来,在马上乱晃着,她大声说道:“屈巫,你少管我闲事好不好?我不看郎中,我要回株林。”
你不看郎中,你想死,都可以!只是别让我爱上你!想我屈巫从未对女人动过心,偏偏就碰上你这么个冤家,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
打从一见钟情爱上你,我就没安生过一天,连觉都没睡好过。为了你,我他妈连脸都不要了,什么都不顾了,你还唧唧歪歪地闹!
屈巫心里越想越是气闷,不由厉声呵斥道:“给我闭嘴。”伸手点了姬心瑶的昏睡穴,猛夹马肚,向宛丘疾驶而去。
二更时分,屈巫赶到了宛丘。万幸,那位名震遐迩的老郎中没有外出。
灯火摇曳中,屈巫鬓角落下的几缕乱发,似是要掩住他慌乱的眼神一般,恰好搭在了剑眉之上。他抱着姬心瑶,连声喊着:“老神仙,老神仙,快救救她,救救她。”
老郎中穿一袭紫色长袍,许是寒夜天凉,在外面又罩了件同色暗纹的对襟长袄。他见到昏睡过去的姬心瑶,脸上没有表情地看了眼屈巫,便嘱咐他将姬心瑶放到诊床上。
“我点了她的昏睡穴。”屈巫解释了一下。
老郎中没有说话,坐下来定定地给姬心瑶搭脉。他似是不相信地又看了眼屈巫,微微皱起眉头问:“她怎么会中了蛊毒?”
“是的,就是那个情蛊。”屈巫恨恨地说。
“冰蚕呢?她不是有冰蚕吗?”老郎中不解地问。
屈巫的心一动。他认识姬心瑶!按理他应该是听夏御叔说起姬心瑶有冰蚕,不可能与姬心瑶有过碰面。
屈巫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她放了。”
老郎中突然站了起来,盯着屈巫问:“传了多少代的冰蚕她竟然放了!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将冰蚕放了?”
屈巫看着老郎中,不知为何,屈巫突然发现他的那张脸过于无瑕和苍白,而且有一种冷冰冰的感觉,甚至连那雪白的胡须看上去也是有点异样。
“夏御叔死了,姬子夷也死了。所以,她不想活了。”屈巫干脆简略地和盘托出,他的心里似是有了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
老郎中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低下头喃喃地说:“姬子夷不是救回来了吗?”
“前几日被人毒死了,郑国秘不发丧。”屈巫叹息了一声,补充说道。屈巫此时已经肯定,这位老郎中与姬子夷姬心瑶都有着莫大的关系,而且,他的样子不是失态,而是根本就没打算掩饰。
老郎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站起来走到诊床旁,拿一根银针,在姬心瑶的左右两个中指上都戳了一下,立刻,两根细细的血线喷了出来。
屈巫心痛地问:“这、这是何意?”
“屈公子,你点了她的昏睡穴,可是、并没给她、解毒。蛊毒发作,是需要、需要阴阳交合的,这是给她放血,以防爆血。”老郎中吞吞吐吐地说着。
屈巫心下明白他的意思,一时竟是无语。
忽然,老郎中颤抖着手抚摸着姬心瑶的脸说道:“你这个傻孩子,怎就这么傻啊!”
屈巫心念大动,连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给老郎中磕了三个头说:“老神仙,不知您与她如何称呼。”
“你与她?”老郎中见屈巫行了大礼,不禁疑惑地问。
屈巫抬头定定地看着老郎中,说道:“屈巫机缘巧合与她相识,唯愿她能一生安好。如今她蒙遭大难,屈巫只想救她一命。求您老人家指点迷津。”
老郎中给姬心瑶止住了放血,摸了摸她的额头,给她身上盖了床被子,见她安然地睡了过去。才对屈巫说:“随我来”。
屈巫随着老郎中进了里屋。老郎中看着屈巫不语,只是用手在自己的脸上摸索着,须臾,竟一点一点地揭下了自己脸上的皮,露出了一张狰狞恐怖的脸。
屈巫尽管心中早已起疑,也不由看得心惊。这张脸太可怕了,鼻子只有两个鼻孔,嘴唇豁开了牙齿,整张脸都是坑坑洼洼的疙瘩。饶是屈巫阅历丰富,也没见过如此惊悚的脸。
老郎中眼睛一闭,慢悠悠地说:“屈门主才智过人,应该能猜出老朽是谁了。”
屈巫一听他道出屈门主三个字,立刻明白了一切,他是桃子的父亲,姬心瑶的外祖父,被他师傅杀害了全家的前任门主。
屈巫又一次拜倒在地,眼含热泪说:“前辈门主!晚辈真没想到居然是您!这么多年了,您怎么就……”
老郎中俯身伸手将屈巫拉起,打断他的话说:“这么多年了,老朽早已看破一切,放下一切了。”
老郎中又将那张没有表情的面皮贴到了脸上,他扶正里面的假鼻子,捋顺外面的胡须,然后看着屈巫用十分平静地口气说:“当年那场大火,谁都想不到没有烧死我。我全身上下都被烧得体无完肤。唯独,这双手完好无损。”
老郎中伸出了自己依然修长,微微散发出莹白光泽的一双手。
他继续说道:“过后,我一直在想,上苍为什么要给我留下这双手?只能是一个原因,悬壶济世,拯救苍生。而不是复仇。”
“所以,这么多年您只是在暗中关注着桃子母女,而不与她们相认?”屈巫有所感触地说。
“你师傅既认了桃子为义女,我又何必再去制造一场恩仇?房庄主的父亲活着的时候,很多事都通过他告诉了桃子。如我所愿,她选择了宽恕。后来,夏御叔救那些醉春楼的女子,我知道桃子一定将冰蚕留给了心瑶。之所以不点破,就是想让心瑶接受夏御叔,安心地跟他过日子。”老郎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摇了摇头说:“怎么也想不到,后来会变得这样。唉!桃子生了个和她一样的女儿,为了情,连命都不要了!”
屈巫暗自心惊,他这哪里是看破一切,放下一切啊!
桃子和姬心瑶的点点滴滴,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这么多年,他就守在离郑国不远的陈国,难怪那日见他对郑王宫熟门熟路,可见暗地里他不知道去过多少回了。
屈巫想起了他曾在郑王宫对自己说的话,有些事可为,有些事不可为。看来他说的是七杀门。他一直都在关注着七杀门,关注着自己。
那么,师傅的死与他有关吗?他是说不再复仇,满门被害的仇,他当真放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