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城计(1 / 1)

第十一章危城计

天影关,渝州入云阳的必经之路,一面是陡峭的石壁石林,一面是险峻的悬崖深渊。

新的云阳宣威将军周伊通意气风发,本来在这个时候一般的人是不太愿意来云阳这个是非之地的,可是周伊通却甚是乐意,他自认为自己行事雷厉风行,令行禁止,他是秦庸的侄女婿,与其它秦相的门生相比,自己得到的信任似乎还不够,他需要云阳这样的地方来彻底引起秦庸的注意。而秦庸看重的是他心狠手辣、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如今云阳的乱象需要这样一个手腕强硬的人才能镇得住。

周伊通带着两百亲兵大摇大摆的一路行进,路过天影关,见此大好山川心中顿起几分豪气,心想如此山水定能助他飞黄腾达,正得意间,石林中突飞出一轮乱箭,只听一阵哇哇哀嚎声,已有数十人倒下,周伊通心中暗叫不好,想来是在这是非之地遭遇山贼了,但周伊通并非未见过市面之人,虽然有些惊骇但也很快恢复了平静,掀开车帘,跳下地来,朗声道:“周某人初来乍到,不知有英雄好汉立于此间,未拜山头实有冒犯,还望好汉出来一见,我周某人定尽礼数。”

一通话说完,却不见得有任何动静,良久,石林中方才有人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周伊通周将军了?”

周伊通一听来人报出了自己姓名,想必应是认得自己的,更何况自己的车马仪仗都是打的官牌,配的宣威将军的行仗,来人再大胆想必还不至于肆无忌惮的袭击朝廷命官的仪仗吧,想到此顿觉是误会一场,笑道:“正是,好汉若是不计较,还请让周某人过了这一亩三分地,待我行到云阳,必将重谢。”

石林中的人还是不现身,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些不大情愿的说道:“好吧,既是新到的宣威将军,兄弟们,把箭收起来。”

周伊通和众手下一听,顿觉浑身一松,随即一阵叹气,想来是吓得不轻,但是周伊通盘算的自然不是到云阳后如何酬谢这帮山贼,他想等他到了云阳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先派兵剿了这帮目无王法的草寇,顺便以云阳各府督管不力至草寇乱起为由治治各阶的威风。

石林中人在答应放行之后悉悉嗦嗦的响了一阵,但却始终未见有人出来,周伊通正欲再次催促时突感不妙,又一阵乱箭飞来,正放松的亲兵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射成了刺猬,或因心急不及躲避掉下了悬崖,周伊通赶紧拔刀乱舞,挡开一阵乱箭,等到手忙脚乱的躲到马车背后时才发现自己所带的两百亲兵已所剩无几了,侥幸活命的早就吓得魂不附体了。

周伊通恼羞成怒,大骂道:“大胆狗贼,我是云阳宣威将军,尔等竟敢公然袭击朝廷命官,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哈哈哈哈,周伊通,你好大的口气。”伴随一阵狂笑,石林中的人终于出来了,为首者青衣长剑,面容甚是精神,看上去年不过四十,而身后的数十人个个都虎背熊腰,精神奕奕,看上去绝不像是一般的山贼,周伊通探出头一看,大惑不止,忙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知不知道我是新任的云阳宣威将军,我若有个三长两短,尔等九族难幸。”

青衣男子冷笑道:“周伊通,你没弄明白,你今日之所以招此大祸,就是因为你是新任的宣威将军,云阳是非之地,周大人命中五行不全,是镇不住这片山水的。”

周伊通似乎明白了什么,惊诧的问道:“你们不想我到云阳任将军,你们,你们是陶臣末派来的人?对,一定是,你们这是要造反吗?”

周伊通猜得不全对,这帮人确实是来阻止他到云阳的,但不是陶臣末派来的,而是程锦尚,青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程锦尚府上神秘剑客连城宗。

连城宗摇摇头,说道:“你还是错了,算了,你也别猜了,周将军,你是选择自己来还是我动手?”

如果说刚才未见得林中之人周伊通只是惊骇,那么见到他们之后,他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他怒目圆睁,满是愤怒、惊恐,但是毫无办法,不过周伊通不打算就此认输,他在做着最后的努力,说道:“陶臣末得罪了秦相,冒犯了圣上,你们就算杀了我还会有其他人来,不管怎样,陶臣末这宣威将军是肯定做不成的,你们是他的将士,主子死罪,你们一时冲动护主心切我可以理解,如果我任了宣威将军,我定保诸位飞黄腾达,你们别忘了,我是秦相子婿,只要我一句话,诸位又岂止安于这小小云阳?”

连城宗再一次摇摇头,说道:“周伊通,我等若是如此见利忘义之人和你又有何区别,更何况,你所猜的都错得离谱,这样吧,我曾听闻你武艺不错,我给你一个机会,你若二十招之内能赢我,我就放过你。”

周伊通别无他法,看了看手中的刀,稍稍犹豫后问道:“就算我赢了你,我要怎么相信你会放过我?”

连城宗冷冷道:“你还有选择吗?”

周伊通一声怒吼,拔刀便砍向连城宗。

连城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是因其为救妻儿怒杀恶霸被官府围剿时得了程锦尚相救后才投入云麾将军府的,像周伊通这种武艺不精又懈于操练的人哪里会是他的对手,二十招过去,周伊通甚至连他的衣襟都未曾碰着。

周伊通此刻已彻底绝望。

连城宗冷冷道:“周伊通,下辈子做个好人,别再为虎作伥了。”说罢长剑出鞘,扑哧一声,周伊通身首分离。

未时,陶臣末被成言吾摔两千精兵从云阳押往渝州,魏文忠随行,任蒹葭等人送至城门,百姓十里跪拜,曾盈盈眼含热泪,看到此景,任蒹葭也不禁眼眶湿润,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才几岁的小姑娘,此时此刻,她自己都需要一个安慰。而陶臣末却看起很轻松,似乎终于卸下了一身包袱,有时候,死亡未必见得是一件坏事。

酉时,将军府中等待迎接新任的宣威将军已多时,却不见回音,钟杰面有忧色,闫宇一脸无奈,让他选,陶臣末这样的人似乎更好,而即将到任的周伊通是秦相的人,不管怎样,卑躬屈膝是肯定逃不了的了,所以此刻的他竟然有些想念陶臣末,而程锦尚、王金易等人的脸上却毫无表情,即将发生的一切对他们来说似乎早就在预料之中。

终于,厅中众人等来了消息,两个消息。

一是新任的宣威将军周伊通在天影关被山贼突袭,身首异处,一是黔州杨明珍再次纠集五万大军直逼云阳。

听到这两个消息,最惊骇的自然是闫宇和钟杰。

闫宇感叹命苦,好像所有坏事在最近都集中爆发,他颤颤巍巍的说道:“山贼,云阳这么多年从未出现过山贼,怎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杨明珍这个王八蛋也偏在这时候闹事,还让不让人活了?”

钟杰一脸愕然,想不到这些山贼竟如此大胆敢袭击朝廷命官,云阳宣威将军毙命,杨明珍又突袭而来,不妙,云阳肯定是不能待了。

而任蒹葭首先想到的自然是陶臣末,她曾与陶臣末并肩击退强敌,可如今物是人非,云阳已乱成一锅麻,如此形势谁又可以力挽狂澜?她更担心的是周伊通的死很可能与杨明珍有关,杨明珍在此刻袭城绝对不是巧合,或许他想要的正是云阳无主,既如此,陶臣末活着也是一种威胁,所以此刻离云阳还不远的陶臣末很可能有性命之危。

她在云阳虽无官无职,不宜插手事务决断,不过她等不了,向程锦尚请拜道:“程将军,杨明珍对云阳图谋已久,云阳府在闫大人和陶将军的整治下从未见有山贼出没,至少在卑职来云阳府这段时间从未曾听闻,卑职以为周将军之死与杨明珍脱不了干系,他的目的就是让云阳无主,制造混乱,从而好报上次惨败之仇,陶将军虽已被押离云阳,但杨明珍定不会放过他,我担心陶将军有性命之危,卑职请求将军准许我带兵前往护送。”

任蒹葭这么一说,王立阳瞬觉脊背发凉,这杨明珍着实太狠毒了,所以他也赶紧跪拜请求程锦尚再派些兵力护送陶臣末。

程锦尚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云阳将士知道大敌当前不担心城池是否可保却一个劲的担心主将是否安全,实在是有趣,但是他心里更多的是高兴,一来任蒹葭的一番话不经意间将周伊通的死引向了杨明珍,自己再也没有丝毫嫌疑,二来为陶臣末能有这样的挚友和属下感到由衷的欣慰。

他作势安慰道:“二位快些请起,杨明珍大军还未抵达云阳,所以他不可能威胁到陶臣末,就算他派人假装山贼,想偷袭陶臣末也是不可能的,别忘了,本将可是派的最精锐的士兵护送的,更何况还有成言吾和魏文忠,所以你们放心,陶臣末定会安然无恙的。”

此刻厅中最尴尬的莫过于钟杰了,两个消息,都是坏消息,可是厅中众人貌似都不太关心,反而一个个都在担心陶臣末这个犯了死罪之人,新到的周伊通可是已经身首异处了,怎么没有一个人过问?

程锦尚见火候差不多了,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实际上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但他不能表现得过于镇定,而是要假装镇定,而且要众人看出来他是假装镇定。叹完气,他扫视了众人一眼,带着几分忧虑的说道:“大家别慌,这个......周将军还未到任便惨遭山贼屠戮,实在是令人痛心,周将军之死不管是真的山贼作乱还是杨明珍阴谋为之,其都是在云阳境内殒命,我看,我看这样吧,云阳是闫大人治下,既有山贼出没,闫大人自然是难脱干系,所以追查山贼之事还是得闫大人来办,至于杨明珍,这个......这个大家也不用担心,渝州监尉史钟大人在此,他身负皇命,接手云阳防务,我等,我等听从调遣。”说罢还假装抹抹额头的汗珠。

任蒹葭非常不解,这与她听说的云麾将军相去甚远,在他印象里,渝州云麾将军威武霸气,雷厉风行,哪是今日这副模样。

任蒹葭虽不解,但是程锦尚很满意自己的表现,厅中众人,特别是云阳的一众官吏见程锦尚如此模样便知云阳必然危矣。

钟杰听程锦尚这么说自然不能理所当然的坐着,他深知程锦尚是在推卸责任,所以他赶紧说道:“哪里哪里,程将军过奖了,论官阶,程将军比钟某人高办阶,论职责,程将军是大渊云麾将军,本就有战时出征,闲时治安之责,更何况,程将军这些年南征北战,论经历,我钟某人可是半点儿都不及的,所以程将军就别谦虚了,杨明珍五万大军来袭,云阳之危非程将军不可解啊。”

程锦尚有些为难的看了看厅中众人,然后凑近钟杰耳边,低声说道:“钟大人你有所不知,为了完成秦相交代的事情,我已将最精锐的士兵和最有经验的各校尉派去护送陶臣末了,如今云阳的士兵战力有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钟杰一脸愁容,也小声道:“程将军不要开玩笑,你前些日子不是调了五万精兵来云阳嘛,这才抽调两千人马,剩下的难道不可与杨明珍一战?”

程锦尚道:“唉,此事说来怕有些对秦相不敬,我调来云阳的几万士兵相比留在渝州的数万将士而言还要差不少,你也知道,我能调动的就这么多,留在渝州的都是秦相的人,而且,不知钟大人有没有感觉,这云阳湿气较渝州重得多,这帮将士有些水土不服,战力早就打了折扣,你让我怎么打?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明珍的士兵都是些不要命的人,上次陶臣末能赢主要是敌方将领分兵合击失算,云阳能胜,多有侥幸,这次可就不一样了,杨明珍吃一堑长一智,我哪有胜算?”

钟杰说道:“程将军都没把握,那你为何将我托出来?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程锦尚又看了看厅中众人,咳了几声,继续压低声音对钟杰说道:“你看,钟大人您是拿着圣旨来云阳的,圣旨已明示你接手云阳防务,你可是代表着陛下,如今云阳有难,我不将你托出来你也得自己顶上啊,你看这样行不行,钟大人先暂时守住云阳,我去渝州搬救兵?”

钟杰一听,这程锦尚不是要逃嘛,这还得了,一摆手,将茶几上的杯子碰倒在地,摔了个粉碎,厅中众人本就听不见这二人在嘀咕些什么,见此情景更是吓得不轻,钟杰愣了一阵后强装镇定,继续对程锦尚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要留也是程将军留下啊,陛下虽命我接手云阳防务,可我毫无作战经验,留下起不了任何作用,你就别为难我了,要不这样,我去搬救兵,你留下守城,我即刻出发,保证三日之内把救兵送到。”

程锦尚一听,说道:“这怎么行,钟大人此次来挟带陛下圣威,这一走,云阳人心还不更乱?”

钟杰赶紧说道:“哎呀,程将军,你我说再多都没用,要不问问大家意见,看由谁留守云阳?”

程锦尚摆摆手,严肃道:“钟大人怎可如此行事,你是陛下钦点来接手城防的,怎么可以又让大家决定,你这岂不是明摆着拉着众人与你一起违抗皇命吗?”

“程将军,大事要紧,别总拿圣旨压我,我想,能让大家做一个最有利于云阳的选择未尝不可啊。”钟杰说完起身提高嗓门对着众人说道“宣威将军被刺,杨明珍大军犯境,适才我已与程将军商量好了,由于情况紧急,由诸位决定我与程将军中的一人留守,另一人去渝州求援,程将军多年来南征北战,军功甚高,我的意思是程将军留下,我即刻出发前往渝州求援,不知诸位可有异议?”

厅中众人都清楚,程锦尚是云麾将军,论打仗行军自然是钟杰所不可比的,所以还不待程锦尚说话,众人都纷纷表示同意钟杰的提议,程锦尚假意擦着额头的汗水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这个钟大人可是奉旨接手云阳防务的,诸位如此选择似乎不太妥吧。”

闫宇哀声道:“程将军可别再推脱了,钟大人此议甚为合理,看在云阳数万百姓的份上,就请程将军留下应战杨明珍吧。”

厅中众人也都纷纷附议。

程锦尚故作慌张,见火候已差不多,嗫嚅道:“即如此,那就,那就依钟大人所言吧。”说完还不忘再一次擦擦额头。

见程锦尚最终应允,钟杰和厅中众人也就都心安不少,特别是钟杰,终于可以名正言顺的离开云阳了,但是任蒹葭和王立阳心中却甚不是滋味,这程锦尚今天好像过于失态了。

事后,钟杰带着护卫离开云阳火速返回渝州,而王立阳非要去找程锦尚问个清楚,却被任蒹葭阻止了,任蒹葭深知王立阳的脾气,若让他去质问程锦尚必然会出什么岔子,但是任蒹葭心中也有诸多不解,特别是她心里一直放不下陶臣末的安危,犹豫良久,任蒹葭最终还是决定去探探程锦尚的口风。

程锦尚见到任蒹葭并没有表示出太多的惊讶,反而一脸笑意。

任蒹葭聪慧贤淑之人,自然也不会直接质问程锦尚,而是向程锦尚请求道:“卑职实在放心不下陶将军的安危,恳请程将军准许我一路护送其到渝州。”

程锦尚笑问道:“夫人怎能不知轻重,如今杨明珍大军压境,你身在云阳为何不担忧云阳安危却在意陶臣末生死?”

被程锦尚这么一问,任蒹葭不由得有些语噎,扪心自问,自打到云阳,任蒹葭与陶臣末等人上下一心,看似为了云阳安危,可如今陶臣末被问罪押解,自己对云阳的感情似乎突然间变得淡薄了,她一直担心着陶臣末的安危,并未注意自己的这些变化,被程锦尚这么一问,甚觉惭愧。

程锦尚见任蒹葭突然噎住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好了,本将知道你来的目的,本将就随便一问,别往心里去。”

任蒹葭只得尴尬一笑。

程锦尚继续问道:“不知在蒹葭夫人眼中,本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任蒹葭有些诧异,稍稍犹豫,答道:“卑职此前未曾见过将军,也未曾与将军共事,并不知将军为人处世之道,但曾多次听闻将军惜才爱才,爱兵如子,既胆识过人又谋略满腹,这也是为何卑职今日所生疑虑之由来。”

程锦尚笑道:“这个评价虽不全对,但本将听着还多少有些自得,哈哈,本将再问你,你信世人的这个评价吗?”

任蒹葭想了想,说道:“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信任,却能有无缘无故的猜疑,但好在卑职幸得遇见陶将军,得以相信这世间可以有毫无理由的信任,可以没有毫无缘由的猜疑,陶将军信得过程将军,而我信得过陶将军,所以纵使卑职疑虑万千,此刻我依然相信程将军今日之举定有缘由。”

程锦尚依旧笑着,继而又有些严肃的说道:“即如此,那就请夫人继续信任我,此事关乎大体,知晓根源的人越少对陶臣末、对云阳才越有利,所以还请夫人见谅,本将此刻还不能细说,但请夫人放心,陶臣末无危,云阳无危。”

任蒹葭虽依旧有些疑惑,但是她相信程锦尚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有他此言也算得了半分心安。

从程锦尚处告别出来,早就等得不耐烦的王立阳立马凑了过来,询问任蒹葭结果,任蒹葭微笑着安慰王立阳,将程锦尚的话向他复述了一遍。王立阳在云阳十数年,本觉得这一生基本上就混个小小守城官了了,直到遇见陶臣末才让他燃起了少年时期就萌发的雄心壮志,眼见一切似乎开始有了转机却不料陶臣末飞来横祸,如今陶臣末被擒,和整个云阳城一样,王立阳也似乎瞬间失去了主心骨,此刻的云阳他谁都不敢信任,唯有任蒹葭能让他稍稍心安,既然任蒹葭选择相信程锦尚,他也只好暂时先平静下来。

如今云阳城内的人都各有心思。闫宇等一众官员已经哀伤到近乎麻木,好好的云阳城如今可以说是波折不断,特别是今日见了程锦尚和钟杰的表现,让他们确信此次云阳城怕是再难幸免了,一众官吏都盘算着找个机会离开云阳,可程锦尚却派人将他们看得死死的,说什么云阳各级官员必须留下共助云阳,以免人心惶恐,在闫宇他们看来,程锦尚此举无疑是想多拉几个垫背的。

而任蒹葭和王立阳、吴长青等人则担心着陶臣末,特别是任蒹葭,对她来说,云阳城破与不破似乎并无太大关系,她曾以一肩之力挑起数万桐平百姓的性命,所以她并非冷血无情之人,只是此刻,她更想陶臣末能安然无恙,因为她坚信,只要陶臣末还活着,云阳城终有一日能重归宁静,她怅然,不由得走到了云水岸边,眼里满是昔日与陶臣末共步云水之岸的情景,曾盈盈乖巧懂事,一路不吵不闹,偶尔抬头看看母亲的倦容,欲言又止,良袪一直想劝任蒹葭想法离开云阳,特别是此刻,可是他知道自己的府司大人是深明大义之人,此刻是断然不会离去的,所以他也只是默默的跟在两位主人的后面,并不言语。

全云阳城最安心的当属白杨渡总委窦明了,因为杨明珍来攻,他也被召回,但是回到云阳府后他却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府中不安的等待,而是带着佣人划了一叶小舟到云水上垂钓去了,任蒹葭正兀自走着,突然听到有人在招呼她,抬头一看,正是窦明,窦明笑呵呵道:“就说今日怎会如此顺手,一炷香时间不到已然起了好几条大鱼,原来是夫人游于岸边,想来是水中鱼儿也忧夫人之忧,心不在焉,被我得了利。”

任蒹葭到云阳之后见过窦明几次,也曾听陶臣末说起过,当年陶臣末得以任宣威将军,窦明可以说是功不可没,但此人不喜功,不好斗,陶臣末任了宣威将军后一开始本是打算让他做将军府内务的,但是被他婉言谢绝,最后还是坚持回到白杨渡做他的总委。

听到窦明打趣,任蒹葭不禁莞尔,笑道:“窦总委好兴致,如今这云阳城能有此闲情逸致的恐怕是再无他人了。”

窦明道:“老夫别无他用,但就夫人说的这一点老夫可以保证,不光是云阳城,就算放眼整个天下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了老夫的,今日老夫手顺,定是蒹葭夫人行运,若是不嫌弃,不妨尝尝老夫的手艺?”这窦明的仆人正生着炭火准备将鱼下锅了。

盛情难却,任蒹葭转身看了看曾盈盈和良袪,示意良袪先带曾盈盈回府,自己也就随后上了小船。

窦明给任蒹葭沏了一杯茶,自己则端起了一杯老酒,饮了一口,啧啧道:“好酒,夫人稍等片刻,这云水的鱼就要现杀现做,绝对比夫人平日里吃的要好太多。”

任蒹葭笑道:“天宽水阔,若是没有诸事忧心,这还当真是有如神仙了。”

窦明摆摆手道:“世间并无扰心之事,只有扰心之人,凡人之所以太多忧虑主要是设想太多了,夫人你看,这云水风平浪静,哪里能见得有半点刀兵之声?”

任蒹葭有些疑虑,问道:“窦总委此言何意?”

说话间,窦明的鱼竿又有了动静,窦明赶紧放下手中酒杯,挑竿收弦,好一条大鱼又上钩了,窦明很是满意,将吊起的鱼仔细看了看,然后很满意的又将它放回了江中,说道:“今日已然够了,就把你留到下次吧。”放归的鱼狠狠的摆动了几下尾巴便消失不见了,窦明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然后缓缓说道:“现如今云阳众人就如这江中的鱼,有人上了钩等着被宰,成为他人腹中餐,而有人就像刚才这条鱼,运气不错,重生了。”

窦明一番话说得任蒹葭云里雾里,任蒹葭抿了一口茶,笑道:“窦总委言语甚是深刻,只是蒹葭愚钝,不甚明白。”

窦明捋捋胡子,说道:“夫人若是像这江中那些心不在焉或是一心恋着鱼钩上的蚯蚓的鱼一样,那便很有可能自寻烦恼,成为盘中餐,若是放宽心,仔细捋捋心思,便会明白他人盘算,水深任鱼游,怡然自得便不远矣。”

任蒹葭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窦总委是在说云阳如今所发生的一切?”

窦明笑了笑,说道:“老夫只告诉夫人一件事,那就是云水平静,并无风浪,无山洪也无骤雨,所以云阳城何来危急一说?其它的便要夫人自己想了。”

任蒹葭何等聪明之人,窦明这一说,她似乎更确信了心中的想法,说道:“窦总委是说杨明珍根本就不会来攻打云阳?”

窦明道:“想想为什么。”

任蒹葭想了想,杨明珍兵败云阳才过去两月不足,纵使他宣称自己有十万之众,但云阳一战几乎损失过半,且其精锐流亡军团亦在其中,尽管他最得力的军队未曾来渝,不过经此一役,黔州诸部对其的恐惧已然开始转变,在未确定黔州安平之前,杨明珍决不再敢强攻云阳,更何况,渝州精锐此刻尽在云阳,功震四夷的程锦尚坐镇垂望,杨明珍就算再匹夫也定不敢在此时来袭,那么,既然杨明珍不会攻打云阳,那云阳城最近所发生的一切又意味着什么呢?程锦尚故意委蛇不前,要推钟杰为帅,钟杰自不敢莽撞接手,那钟杰逃回渝州便自然而然了,再想到事后面见程锦尚,程锦尚的种种表现,任蒹葭立刻明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程锦尚有意为之,散布杨明珍攻城的消息意在逼退钟杰,那么,新的宣威将军遇刺,会不会也是程锦尚一手策划呢?想到此,任蒹葭突觉背脊发凉,不由得摆了摆头,赶紧饮了一口热茶。

窦明看得真切,笑道:“夫人想清楚了?”

任蒹葭点点头又摇摇头,说道:“此事若真如我所料,那也算不得多隐秘,我只是,只是被某些事扰了心,并未在意背后厉害。”

任蒹葭口中的某些事当然指的是陶臣末的安危,窦明饱含深意的笑了笑,说道:“夫人心有所寄自然不是什么坏事儿,既然清楚了整件事情,便当个明白人,休再想些无用的。”

被窦明这么一笑,任蒹葭有些面热,不过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窦总委休要笑我,不过蒹葭任有担忧,不知.......”

窦明不再带笑,缓缓说道:“夫人还是担心陶臣末会有生命危险?”

任蒹葭忧心道:“不错,想不到小小云阳亦是暗潮汹涌,我实在是担心陶将军恐成他人手中棋子。”

窦明叹了一口气说道:“陶臣末这小子,无论是心思还是武艺,都非常人可比,但过于内敛,内敛之人必有固执之忧,固执太过便有迂腐之嫌,斩杀褚纯安一事若换作任何一人来处置都不会有今日之局面。”

任蒹葭似乎又想起了陶臣末的音容笑貌,悠悠道:“这件事发生之时,恐怕没有人比陶将军更为难了,陶臣末之所以是陶臣末而非其它庸俗世故之人,就是因为他宁愿陷自己于危难也不愿负心中道义,看似迂腐,实则乃真君子所为。蒹葭并无冒犯窦总委之意,只是........”

窦明愣了愣,哈哈笑道:“你看,夫人这是明摆着帮着陶臣末说话呀,不计较不计较,老夫别无本事,但看人向来很准,夫人不必忧心,陶臣末非夭寿之人,程将军亦是真正爱惜陶臣末的,老夫相信天道轮回,此事万万不会就此终结,你看,言尽于此,鱼也差不多了。”

从窦明的船上下来,任蒹葭的心情好了很多,一路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抱起曾盈盈说要给她做好吃的,曾盈盈见母亲这般高兴自然也愉悦不少,更何况还有好吃的,良袪见得真切,但也并未多问,想来定是有好事发生了。

而这边钟杰可就苦了。话说钟杰觅得机会终于从云阳逃了出来,一路上放松了不少,本想着尽快赶回渝州,哪曾想半日路程后,一行人的马群开始无缘无故的拉起肚子,这哪里还走得了,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不愿返回云阳的,所以打算步行到驿站换些马匹,走了不到一天,却不料又遭遇了山贼,一行人虽未有生命危险,可自己随身携带的盘缠和官碟文书被抢劫一空,这下可苦了钟杰,马匹没了还可以用官碟到各驿站或县府做些回旋,如今官碟文书也被抢走,就和一般百姓无异,他也带着人去驿站想努力说服驿官相信自己就是渝州的监尉史,可是这些个驿官平日里哪里见过他,就算有人见过,此刻恐怕也会故意不认了,钟杰只得被当作无奈轰走,甚至还差点被乱棍打出门,本来以为离开了云阳就算脱离了苦海,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得差不多了,哪料到这是下了刀山又入了火海,他心中疑虑,自己的马匹不会无缘无故吃坏肚子,这么多年,大渊天下虽烽烟四起,但渝州总体安稳,并未听说有如此多的山贼草莽,可事情就是这么巧合,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不仅自己的马匹病了,就连山贼都似乎一夜间多了太多,但此刻的他无暇多想,眼下最重要的是怎么快些回到渝州。

程锦尚内心的决断并不坚决,可是事到如今好似箭在弦上,他已经将陶臣末这个引子抛了出去,如果此刻选择退缩,于公于私都已说不过去,恐怕还得失去云阳数万百姓将士的心,更重要的是他确实爱惜陶臣末,如果不是别无他法他也不会棋行险招。

程锦尚清楚的记得陶臣末临走前的交代,所以他要求自己的左右要随时关照着任蒹葭一行人。这一日,他让吴长青取来了陶臣末的兵器,这也是陶臣末最在意的东西,提枪上手,略显沉重,只见枪刃似常上霜雪,寒光透亮,枪身乃精铁打造,华玉镶嵌,配以束束梨花雕刻,势一起,枪刃破风,呼啸而来,恰似二月梨花,春寒料峭之际,寒气袭人,却又美不胜收,程锦尚不由叫到:“上刃,上刃!”在一旁的吴长青却有些伤感,宝马配英雄,名剑随君子,可如今陶臣末身陷囹圄,而这兵中之王却只得藏于烟雨之地,想来实在悲凉。

程锦尚见得真切,收势顿形,问道:“长青啊,你可曾见过如此神器?”

吴长青躬身道:“卑职从入伍之日起便在云阳,云阳水浅池小,在陶将军到来之前,卑职确是从未见过此等神器。”

程锦尚凝视着手中兵器,问道:“比起本将的双龙八环刀如何?”

吴长青微微笑道:“未曾见将军兵器神武,卑职自然不敢乱讲,但既然是将军兵器,想必定非泛泛。”

程锦尚无奈笑道:“你们呐,我看这云阳城中就陶臣末一人不会说话,其他人嘴都甜着,可怪就怪在你们这些人还都服他,唉,或许这世上也只有陶臣末才配用这把温玉梨花枪了,皆是谦谦君子,宁碎不屈。”

吴长青并未接话,只是脸上忧伤尽然。

程锦尚依旧打量着手中长枪,不由得想起了些什么,问道:“长青,你可曾听陶将军讲起过这把梨花枪的来历?”

“卑职只知这枪是将军的恩师传予他的,其它一概不知。”吴长青缓缓道。

“那你可曾听陶将军说过他师承何人?”程锦尚追问道。

“陶将军从未说过他师承何人,但从将军口中可以感受到他对这位长者的敬仰,也能推知将军的恩师绝非常人。”

“噢,这倒有些意思了,本将二十多年前刚入军时,似曾见过这把枪,不过那时我官阶不够,未曾进得一看。”程锦尚夹杂着几许回忆,缓缓说道。

这时候吴长青啪的一声跪倒在地,悲戚的说道:“求程将军救救陶将军,救救云阳百姓。”

这一动作倒是把程锦尚吓到了,于是赶紧上前想要搀扶吴长青,可吴长青竟太过悲切,死死不愿起来,恰这时,任蒹葭也来到府中,见此情景已略知一二,经过窦明的开导,任蒹葭比先前要宽心了不少,所以也赶紧上前扶起吴长青,并安慰说道:“陶将军吉人天相,想必不会有事的,长青你休要太过悲伤。”

吴长青哽咽道:“要是吉人天相,也不必罪责加深还要送往泰安治罪了,卑职最近总是睡不安稳,就怕一觉醒来突然发现陶将军......”说道此处已然不能成言。

程锦尚无奈摇摇头道:“长青啊,本将听你言外之意像是在责怪我了,好了,你可是云阳将军府的管事,这样哭哭啼啼的算怎么回事儿。”

“夫人此来可还是为陶臣末之事?”程锦尚转身问道任蒹葭。

任蒹葭微微遥遥头道:“事已至此,恐怕将军也别无他法了,卑职前来,只是,只是想看看这将军府中景致,不曾想将军也在此。”

任蒹葭这番话貌似比直接回答“是”更让人伤感,吴长青依旧跪在地上,任蒹葭再一次伸手去搀扶,这一次吴长青也未在坚持,而是抹了抹眼泪,拱手道:“卑职先行告退了。”说罢便退了出去。

程锦尚看了看任蒹葭,说道:“我知夫人心境,如果夫人确实不是为寻我而来,那我便先去了,夫人可好好于此园静静。”

任蒹葭未说话,只是微笑着行了一礼。

待程锦尚离去,任蒹葭竟然有些哽咽,本来心已开朗不少,不曾想一进门来见得吴长青如此模样,竟再次心生悲怆,再加上看见院中一草一木似乎与故人道别就在昨日,可事实却是差不多生死相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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