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遍地梨花
距离寿仙镇七十余里的地方有一座雁归山,此山盛产铁矿,陆守夫在此驻兵一万,用于监采、运送、护卫,统兵是一个叫做张希冀的人,善使一队八棱锏。
张希冀此人与时有抱怨不能上前线的仇东海和黄璞不一样,他深知陆守夫交给他这一项任务的重要性,原本此矿山属于朝廷辖制,后来陆家与朝廷决裂,就自然而然的将其纳入了自己的手中,原本这里只有三千驻军,后来因为在尹州与渝州军对峙,在陆文霆的建议下,增兵七千,统兵也有原来年过五旬的赵杰变成了正值壮年的张希冀,这座矿山如今承载着渤州一半的兵器由来。
这一日,张希冀刚做完晨练,便有一士兵匆匆来报说先前运送的一批矿石被劫了。
张希冀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年陆守夫与渤州刺史不和,加之朝廷各种横征暴敛,闹得是民不聊生,以至于这一带地区很多人或是出海为盗,或是落草为寇,时不时就敢劫朝廷的矿,然后转手交给海盗,再卖给海外国家,以此牟利,陆守夫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可不一样,既然这矿山归了将军府,陆守夫自然也就不遗余力的开始打击附近的山贼,这一带便不再有什么人敢打将军府的主意了。可今日却有人敢劫将军府的道,是何人吃了熊心豹子胆?
据侥幸活命的几名士兵交代,对方约莫有三百多人,个个凶悍无比,特别是为首的一名白衣人,二话不说,就是一通砍杀,负责押送的三百余名士兵少有活口。
三百多人?这可不是一般盗贼的数目,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敢打将军府的主意,那就是活得不耐烦了,怎么说也得给点儿教训,左右掂量一番,张希冀决定让自己的侄子张恒点兵一千前去看看情况,顺便将那帮胆大包天的贼人给绑回来。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一名满身血污的士兵哀嚎着跑上山来,颤抖着告诉张希冀,张恒及其他人都被乱箭射死了。
张希冀暴怒,一千精兵都给吃掉了?对方到底什么人?更重要的是向来与自己关系亲密的侄子竟然暴毙于乱箭之下,这以后如何向自己的弟弟交代?对方竟然如此大的能量,看来不亲自走一趟怕是不行了。
靠近事发地,张希冀闻到了越来越浓的血腥味,一阵强烈的恶心感让他多了几分冷静,原本该由寿仙送来的军粮貌似也没有准时送达,这其中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于是便命令几名小卒先去探探路。
不一会儿,小卒回禀说前方五里处有一白衣少年倚马而立,身后有一两百骑肃然而立。
张希冀一听便来了火,他娘的,这是在等着自己啊,小子也太嚣张了。
不过他还是留了一个心眼儿,决定让自己的副手去试试手。
这名叫着王翰的副手虽有几分不情愿但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来到距离陶臣末百步左右,王翰大喊道:“你是何人,竟然敢劫将军府的矿?”
陶臣末冷冷道:“你可是叫做张希冀?”
“我呸,你也配咱们统兵出马?”
陶臣末不再说话,微微挥手,一阵乱箭射来,可怜这王翰不得不跳下马来躲到马腹之下,这马被乱箭射成刺猬,还没怎么挣扎便死绝了,王翰便只得被马活生生压住,腿上还中了一箭。跟随而来的其他几名士卒自然也被射成了筛子。
陶臣末骑着马缓缓而来。
王翰叫喊着:“你要干什么,你可知道我是将军府的人,你要敢杀我将军府定然有一百种办法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你去转告张希冀,有种就别当缩头乌龟,老子在这里等着他。”说罢还让人帮忙王翰起身。
王翰如蒙大赦,赶紧逃了回去。
王翰被这张希冀挡着挡箭牌,心里本就十分不满,所以自然就将陶臣末的话原原本本的转告给了张希冀。
张希冀怒目圆睁,吼道:“你说对方对大?”
“看起来不过二十来岁。”
“娘的,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跟我走,碾碎这小王八蛋!”
来到山前,只见满地死卒,显然就是自己之前派来的人,张希冀不由得眉头一紧。
“你可知你杀的是将军府的人?”张希冀恶狠狠的说道。
“就算是陆守夫来了,我也一样让他万箭穿心。”陶臣末冷冷道。
“你他娘算个什么东西,说吧,叫什么名字,老子不杀无名小鬼。”
“我知道你叫张希冀就够了,你的两位朋友仇东海和黄璞都在下边儿等着你呢。”
张希冀心头凛然,原来寿仙粮草没有按时送达果然出了意外,但这小子也太狂了,无论是仇东海还是黄璞,身边都有数万甲士,岂是这么容易被杀的,这小子是不是街边卖打的,吆喝得不错,但他环视四周,眼前一千余人被杀可是假不得,而且这白衣小子背后的三百来人个个精悍且伴骏马,对方绝对不是一般的山贼。
陶臣末确定来者是张希冀之后便不想再多说话,提枪起势,打马而来,身后众人随即奔杀开来。
张希冀觉得这家伙实在是太狂妄了,三百对两千,哪里来的勇气?
陶臣末可不管那么多,靠近张希冀,一杆梨花枪便即朝他胸口刺去,张希冀双锏交叉挡在胸前,两兵相接,腾起一团火光,陶臣末枪尖划了一个半弧,又朝张希冀脖颈扫来,张希冀只得匆忙又接下一招,一来一往,张希冀只觉得虎口发麻,双臂甚是吃力,正恍惚间,又见枪尖来袭,顾不得多少,只有硬挡,一对八棱锏夹住枪尖,开始有了几分僵持,陶臣末嘴角一勾,旋即一用劲,手中银枪像是装了陀螺,开始一阵旋转,没废太大的力气便撞开了八棱锏的夹击,一枪直透张希冀胸腔,张希冀大感不妙,急忙往后一压,顺势躺在马背上,虽免了被刺个对穿,但还是被梨花枪在胸前划了一个大血口。
张希冀再也不敢小瞧眼前这名白衣小子。
有些人总是很晚才明白本该早些明白的道理,张希冀也不例外。
等他想要小心翼翼对付陶臣末的时候,陶臣末却再也不给他机会了,错身的一瞬间,一个回马枪便从张希冀后腰锉来,张希冀刚刚起身便觉腰腹一凉,这是着了道了,白衣小子是个马战高手啊,可惜这些他都没时间去细想了,在跌下战马的一瞬间,张希冀清清楚楚的看到丛林中黑压压的杀出了数倍于己的敌人,完了,这次是真完了。
陶臣末这一次并没有让一个活口回去,而且很快,带着两万余人沿着运矿的车道杀将上山,绞杀了剩余的几千守军,尔后将矿山上的所有器械付之一炬,临走时,断了矿道,消失在了茫茫青山之中。
过了雁归山,曹焕又明白了一点儿,原来东海营、寿仙镇、雁归山是一条线,东海营打击海盗只是一种掩饰,其更多的是以官为商,协助寿仙侯家插手所有出海事务,尔后将其收益交给侯家,侯家再到全国州郡集粮生财,并留下部分专供雁归山守军,那接下来又去哪里呢?曹焕想问,可是却不敢,就连蒹葭夫人和季将军都从来不过问下一步去哪里,他有什么资格?他只知道,每次行动前,陶臣末都会与一些游离在大军之外的人低声交流,尔后再各自行动。
从雁归山出来,云卫继续北上。
这一次,大军行进比之前要慢一些。
吕休城原叫做秋湖,前朝大将军吕休出生于此,功成名就之后告老还乡,闲居此地直至驾鹤西游,百姓为了纪念这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在府尹的支持下,将秋湖更名为吕休,尔后一直沿用自此。
吕休往北一百五十里便是安阳,安阳再往北八十里便是渤州州府青城,若说安阳是青城门户,那吕休便是安阳前卫,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原来吕休有六万驻军,后来南线战事吃紧,滁州北弃作乱,将军府便从这里抽调了近一半的兵力南上北下,现如今这里还剩下三万余兵马。
守城主将赵正昌,大渊蓉州人,原是大渊北境驻军,乱阵杀敌,几经生死,最终混了个翊麾副尉,心里憋屈啊,本想投靠秦庸,可却搭不上线,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秦府的小虾,却被冷眼相待,好一番挖苦,自那以后心里既愤懑又无奈,心想这辈子能混这么个从七品下的芝麻小官也应该知足了吧。
世事总是无常,当你不顾浑身伤痕拼命前冲的时候,你总是会撞上一堵堵铜墙铁壁,弄得生不如死,可正当你准备得过且过了此余生的时候,突然有扇门莫名其妙的便打开了,你爬进去一看,咦?竟然是金碧辉煌,好不炫目,你本已快被乱风吹散的生息突然间又如饮甘露般茁壮成长了起来。
赵正昌就是这样,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鲜真突然作乱,他就被征召去了渤州,领兵的不再是之前那些个贪生怕死、嘴脸不一的秦庸亲信,而是一个之前并未过多听闻过的人,赵正昌就很佩服这样的人,因为说话算话,当年鲜真人那个猛啊,杀得朝廷是人仰马翻毫无还手之力,陆将军到了之后阴谋阳谋一股脑全用上,并且告知士卒,以人头算军功,每战无论胜败都及时清点,之后再以数行赏,赵正昌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又是骗人的,后来杀得多了,发现还是那么回事,原本只是小小的翊麾副尉,很快便得了个致果校尉,自此以后,杀得就更凶了,战事结束,若真是按照人头算,怎么也得做个宁远将军,但那之后朝廷与渤州关系有些微妙,陆守夫便没有明着大赏将士,赵正昌也没有异议,他很感恩陆守夫的赏罚分明,心想只要跟着大将军,好日子总会有的,这之后便随着老将军郑华驻守吕休,后来老将军退休,他也就名正言顺的接下了吕休的正职,领兵数万,权力可是比宣威将军还要大。
这一日阳光明媚,初春真的是人心情舒畅,一年之初,不管切不切实际,总能有几分动力去幻想一下将来,听说陆将军一路奔袭,将程锦尚赶出了渝州,原来视为最为强劲的敌人眼下看来也不过如此嘛,老将军出马,没有什么办不到的。
赵正昌正在闭目小憩,突然说有军情急报。
原来这寿仙城破,府衙官员并未被波及,一开始以为是盗贼入城,后来一看不对,原来威风凛凛的镇源军竟然全军覆没,看来对方是个狠角色啊,可是入城的人却打着陆字旗,难道说是因为黄璞在寿仙有什么不轨被内部清除了?但不对啊,就算黄璞罪该万死,那也不至于把手下士卒都剁个稀烂吧,奈何对方出城之时却宣扬说黄璞与侯家相互勾结,暗通渝州,是以将军府要予以惩戒,不久就会有新的驻军前来接替。
文人满肚子墨水,想法也就多了起来,有时候想法多是好事,有时候却是个灾难,寿仙府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县府,这里繁荣昌盛,超规设府实是因为侯家的原因,所以府衙坐堂的并不是什么大官儿,反正这里一切都有驻军打理,这些人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后来越看越不对劲,大伙儿便一起商量,所谓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这时候大家都要文绉绉的参上一脚,一些人说赶紧上报军情,一些人又说这是将军府在清理门户不要多管闲事,一众人等七嘴八舌说个不停,直到有斥候持将军府腰牌前来问询这才明白,大事不妙,这斥候同样有些懵,原本渤州大多探子都分布在渤州以外,谁能想到自己家里能出这么个事儿,尔后又有消息从东海营传来,说东海营莫名其妙被人全部给端了,探子这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急忙将消息散播出去,探子毕竟专业,能一瞬之间把东海营和寿仙都给吃掉,肯定不是什么散兵游勇。
听到大致情况,赵正昌也是有些不知所以,再然后,又有消息说雁归山驻军也被吃掉了,几无活口,赵正昌这才觉得对方可能来真的了,难道是渝州军杀过来了?
不到一个时辰,陆续有急报传来,说一白衣男子领着数万骑兵正朝吕休赶来,阵中还有一女子。
这都什么情况?
不过对方既然能吃掉东海营和寿仙还有雁归山,想必是有些能耐,赵正昌也不敢大意,立马下令全城戒备。
不多一会儿,城外果然马蹄如惊雷,停在一箭之外,阵前三人,为首者正是那个白衣男子,身边一男一女,气势不凡。
陶臣末朝任蒹葭微微一笑,说道:“辛苦夫人一趟。”
任蒹葭还以微笑,柔声道:“我倒是十分期待。”说罢,打马向前,来到城下。
见对方一人一骑过来,赵正昌示意城上士兵放下弓箭。
“仇东海、黄璞、张希冀都已经死了,渤州还有没有能打的?”任蒹葭朗声道。
“娘的,女人?”众人七嘴八舌道。
赵正昌微微皱眉,带着几分怀疑答道:“你一女流之辈,没这份能耐吧。”
“有没有能耐,赵将军下来一试便知。”
“我赵某人从来不打女人,先报上名号吧。”
“将死之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
赵正昌不料这小娘子说话倒是狠毒。
“城内数万好汉,这几个月正憋得慌,任何一人来恐怕姑娘都承受不住吧。”赵正昌边上的副将黄宇嘻笑到,随着这句话,城墙上一阵哄闹。
任蒹葭也不生气,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道:“想不到吕休城内都是些娘娘腔,没意思,我还以为能寻着一两个对手,真是让人失望,赵正昌,你镇守吕休倒真是丢了吕休老将军的脸。”说罢又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仇东海等人真是死在你手上?”赵正昌突然问道。
“还是那句话,赵将军若是不信,下来试试便知。”任蒹葭停下来说道。
稀奇了,赵正昌杀人无数,倒真没被女人叫过阵。
“你若是不敢,那边算了,我们换个人练练手便是。”任蒹葭继续说道,然后又打马离开。
“慢着,本将若是出手,难免有以强凌弱的嫌疑,姑娘若真有本事,自己挑一个试试。”赵正昌不想被一个女人压了气势,更何况仇东海等人莫名其妙死了,他总得探探对方的底。
听到赵正昌这句话,城头众人来了兴趣,叫嚷着“小娘子选我,选我。”
任蒹葭嘴角一勾,用手指了指赵正昌身边的黄宇,带着几分讥笑说道:“我跟将军打个赌,你这副将若是赢了我,我调头便走,仇东海等人的仇你们也别想着报了,他若是输了,将军担忧与我对打是以强凌弱,那便与我那弟弟比试比试,如若将军连我弟弟都打不过,那我们也就走了,吕休无好汉,没劲。”
赵正昌有几分不高兴了,这小娘子嘴巴真是毒,她若是输了,信守承诺转身离去,如果不追,那便意味着真的放任仇东海等人白死,她若是赢了,自己还是得出城接受挑战,这算哪门子赌,不就是变着法儿让自己接受挑战嘛。
黄宇有几分站不住了,向赵正昌说道:“将军,咱不能真让一个小娘们儿压了气度吧,她既然点名要与卑职比试,管他娘的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卑职一样一枪毖了她,省得在城下哇哇哇的,说不定还真能让兄弟们开开荤。”
赵正昌灯了黄宇一眼,正色道:“少说些有的没的,这女的绝不是在逞口舌之快,一看就是个练家子,你真有把握能赢人家?”
黄宇气呼呼说道:“将军你这是什么话,卑职几斤几两您还不清楚,再者说,以后传出去说吕休守将连一个娘们儿叫阵都不敢应战,渤州谁人还能看得起咱?”
赵正昌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虽说一时拿不准对方到底打什么主意,但若真是连一个女人都不敢迎战,那这脸是真得丢。
黄宇得到赵正昌默许,嬉笑着出城去了,城墙上一帮老爷们儿笑得那个开心啊。
黄宇手提一把长枪,痞气的来到任蒹葭身前,嬉笑道:“小娘子,咱们也赌一个好不好,你若是输了,便随爷进城,继续大战三百回合?”
任蒹葭冷哼一声,讥笑道:“你一个碎嘴皮子的娘娘腔,废什么话?”
黄宇哪里受得住娘娘腔几个字眼儿,怒骂一句,说道:“好,老子就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说罢提着长枪便朝任蒹葭冲来。
任蒹葭古锭刀早已出鞘,一个回弧拨开黄宇枪尖,错身之际便朝其脑袋削去,黄宇一仰身躲了过去,正正身形,黄宇心底一凛,眼前这娘们儿还真是有几斤道行,可既然自己嬉笑着出城迎敌,怎么也不能输了,要不然以后真就要被当着娘娘腔了。
想到这一层,黄宇多了几分怒火,一转马头,再次向任蒹葭杀去。
任蒹葭手腕一翻,抖出一串儿刀浪,高低起伏,绵延不决,黄宇挡过一波之后只觉手背一凉,想是被划伤了,硬茬儿。
从来都是娘们儿在他面前求饶,哪有如今这般被娘们儿折腾的,黄宇气急,任蒹葭却是更多了几分讥笑。
两人就这样来来回回周转了十数个回合,黄宇半分便宜讨不到,而且颓势已然十分明显了,城头的赵正昌觉得有些不太妙了,开始嬉笑成一片的城头士卒笑容逐渐消失,可再也不敢对城下这女子轻看半分。
黄宇自然猜得到此刻城头上众人心中所想,今日要是真被这小娘们儿挑落马下,以后便真的见不得人了,他不想再纠缠,使足全身十分力气又朝任蒹葭冲过去,任蒹葭这一次并没有打算格挡,而是迎面冲来,就在黄宇长枪劲道十足的朝其下腹扫去的同时,任蒹葭轻夹马背腾空而起,随即反手一刀,不偏不倚的正好切在黄宇脖子上,尔后轻巧的落在向前奔去的马背上,随着城头众人一阵惊呼,黄宇的脖子如终于冲破了泥土禁锢的喷泉,血洒长空。
黄宇此刻再也没有进城再陪这小娘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心思了,只是想尽力捂住脖子,不让血流得那么快,可是也就坚持了两个弹指,便再也不动弹了。
这时候,陶臣末缓缓向前而来。
任蒹葭抬头看了看面如寒冰的赵正昌,摇摇头讥笑道:“赵将军,我看吕休城内不都是娘娘腔,还有几个纯娘们儿。”
赵正昌怒道:“不知天高地厚,就怕你一弱女子经不住本将两刀。”
任蒹葭却笑了,说道:“我说赵将军是不是气糊涂了,我可是说过的,你的人要是打不过我,将军就得和我这弟弟比试比试,这么看来,将军是不敢了,那算了,我们换个地方。”
然后朝陶臣末点点头,二人便打算离去。
赵正昌看了看城下那被任蒹葭叫做的弟弟的白衣男子,身材算不得魁梧,甚至比一般当兵的还有廋那么几分,看起来也才不过二十来岁,当真是被羞辱得无以复加,便即怒道:“休要用这下作的激将法,战便战,哪来这许多废话,来人,备马。”
陶臣末朝任蒹葭点点头,任蒹葭独自一人返回大军,陶臣末则留了下来。
赵正昌手持凤嘴刀,气势汹汹而来。
见着眼前稚子,不由得多了几分谨慎,现在比城头看得更清楚,眼前这小子虽然年纪不大,但面容冷峻,还有几分风霜,一把熠熠长枪更是夺目,以他的经验判断,这小子绝非泛泛之辈。
“军前叫阵,如何能不报名号?”赵正昌冷冷道。
陶臣末微微拱了拱手,缓缓道:“在下渝州陶臣末。”
赵正昌大惊,陶臣末的名字他可是早就听说过的,当年在云阳以七千兵力力挡白灵四万大军,一战成名,其后不惧淫威,斩杀秦庸亲信,尔后追随程锦尚兵起渝州,二十余岁便为三军统帅,南下征伐,仅仅半年时间,便将在黔州辛辛苦苦经营数十年的杨明珍彻底打垮,素闻此子不喜甲胄,一身白衣,一把银枪,所向披靡,绝对是百年难见的俊彦,此刻的陶臣末不该在尹州吗,怎么突然窜到吕休城下来了。
“如果我没猜错,仇东海等人是死在你的手上的吧。”赵正昌如临大敌的说道。
“不错,他们运气不好,挡在了我北进的路上。”
“能死在你手上,不算运气不好。”赵正昌正色道。
“就当是赵将军在夸奖在下了。”
赵正昌冷哼一声,说道:“怎么,你还想踏过吕休兵进青城吗?陶臣末,虽说你用兵如神,勇冠三军,但渤州不是黔州,陆将军不是杨明珍,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陶臣末淡淡一笑,说道:“若不是你们的陆将军铤而走险,我可能会晚些出现在这里,事已至此,将军与仇东海他们一样,挡着我的路了,所以,只有得罪了。”
“狂妄!”赵正昌怒道,但与此同时,他也向城内做了一个手势,城上守将见此情形,立马紧张了起来,开始逐一传话暗暗防备了起来。
陶臣末不以为意,只是朗声道:“请!”
说完提枪击杀而去。
赵正昌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中凤嘴刀少说也饮过两三百人的血,其武艺、经验自然非一般人可比,陶臣末并没有轻视他。
双方一开始都只是一些试探,赵正昌自然更显小心,陶臣末这个后起之秀可是童帅的亲传,世人皆道其谋略武艺是青出于蓝,他哪里敢大意为之。
都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杀气很重,饮了两三百人鲜血的凤嘴刀则显得阴气沉沉,可以说,二者绝配。
赵正昌刀砍一片,陶臣末枪扎一线,刀枪过处,乒乓之声伴随着丝丝火花,倒也让旁观者心惊肉跳之余有了几分鼓掌叫好的冲动。
曹焕没有亲眼见识过陶臣末在黔州所向披靡的风采,但这一次渤州之行,也算勉强弥补了几分遗憾,这一路走来,没有一个人能在陶臣末的梨花枪下过上十招,今日赵正昌算个例外,他也正好可以看个仔细。
二十余个回合过后,赵正昌渐渐感觉到陶臣末的力量有所减弱,不明显,但凭他二十余年的打杀经验是可以确凿无误的感受得到的。
果不其然,陶臣末开始步步后退,气息明显比之前乱了几分,刀枪再接,赵正昌已明显比之前多了一成优势。
这小子大概是之前聚力太大这会儿有些气机跟不上了,看来还是太年轻。
虽说心里有此想法,但赵正昌也不敢过于大意,这小子年少成名,是有战绩相应的,而不是凭空吹嘘得来的,所以在掌握了两分优势的情况下,赵正昌也并没有毫无不保留的进攻,而是留了几分力。
陶臣末且战且退,赵正昌步步紧逼,此时,二人已经距离城头半箭远的距离。
“能与本将对阵这么久,难得一见。”此时,陶臣末突然冒了一句话。
赵正昌微微一愣,面有不悦道:“你故意示弱后退?所谓何故?”
“害怕一枪把将军挑落马下后被乱箭射死。”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阵前挑战,生死有命,你怕个鸟,再说了,你当真有把握赢下我手中这柄已多久未曾开荤的凤嘴刀?你小子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到吕休城,也算有几分本事,可就是太狂妄了,走不了多远。”
陶臣末正色道:“谢将军教诲,不过将军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故意为之?”
“你到底要作甚?”
“拿将军当个诱饵。”
“那也得你小子有这个本事。”
陶臣末的脸色多了几分严肃,说道:“赵将军,你我各为其主,若有得罪还请多多包涵,既然生死有命,在下也就不再客气了,只愿来生你我生在和平盛世。”
赵正昌心底一凉,这小子果然是留力了,不过他也不至于乱了阵脚,朗声道:“乱世出英雄,陶臣末,你小子很不错,年少有为,甚至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废话了。”说罢,提着嗜血的凤嘴刀便即杀去。
梨花如雨,却是剑雨,在凛冽的梨花枪面前,那把嗜血的凤嘴刀渐渐失了颜色,没有了先前的戾气,变得极为乖巧,赵正昌从没有小看眼前这个年轻人,当他被罩在一片看起有些无边无际的梨花雨下之后,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他了。
陶臣末看了看躺在地上略微有些挣扎的赵正昌,说了句“对不住了”之后,又补了一枪,赵正昌带着几分不甘却又有几分笑意的闭上了双眼。
赵正昌的本事吕休的将士是心知肚明的,这城中可没有人能比他厉害,所以见到主将被挑落马下,城头众人心彻底凉了,没有人敢冒险出城救援,只得立马张弓搭箭以防敌人趁机攻城,也就在这一愣神的机会,陶臣末下马将赵正昌横在自己的马背上立马打马回到自己的军前,城头将士心中起了千斤巨石。
回到阵前,陶臣末将赵正昌的尸体交给了身边的扈从,尔后向季河清问道:“多久?”
“大半柱香。”季河清答道。
“再等等。”
两万余威风凛凛的骑兵就这样肃立在吕休城下一箭之外。
吕休众人莫名其妙又暗升寒气。
只有风声和偶尔窜出来的战马低鸣声。
“将军,两柱香时间到了。”季河清低声道。
“撤!”
大军让出道,陶臣末一马当先,季河清、任蒹葭紧随其后,近三万云卫如何来便如何退。
吕休城上的守军只能是一次比一次不知所以。
吕休城以西六十里外的杨柳营有驻兵两万余人,统帅名叫彭忠秀,一柄宣化板斧见山开路,遇河断流,人送绰号“神牛斧”。
杨柳营的主要任务是机动护送南上北下的粮草、兵器等用的,作为三军后勤,其作用不言而喻,当然,你还有一个较为隐秘的作用就是其与吕休、渠坊成三角之势,可以随时驰援这两座军事重镇。
刚从演武场回来,彭忠秀正打算歇口气,突有斥候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说吕休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大军围住,副将黄宇迎阵战死,主将赵正昌被敌首擒获,生死不明。
彭忠秀的震惊来得可不小,要知道赵正昌可不是泛泛之辈,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竟然被生擒,想必对方定时大有来头。
彭忠秀粗略听了这士兵的说明便即点兵前往驰援。
彭忠秀一马当先领着六千骑兵先走一步,步卒后续跟上。
白马口是一个缓坡,初春时节,新草破土,一些野花也含苞待放,晃眼看去,绿意隐隐,再等上一段时间便可以肆意躺在这遍坡绿草上撒泼打滚,应是自在时刻。
彭忠秀此刻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眼前美景,只不过他也看不到什么美景,因为缓坡上肃然的是一列列骑卒,本来已经冒头的新芽此刻也都被踩了个稀烂。
半路还有埋伏?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彭忠秀何时怕过?
“报上名号!”彭忠秀声如洪钟。
“渝州陶臣末。”
“什么玩意儿?陶啥?”他是真没听清楚。
陶臣末懒得和他废话,一挥手,数万骑兵便即呼啸着冲了下去。
“来得好。”彭忠秀把手中板斧一提,不仅不退,反而迎面而上,一眨眼功夫,冲在前面的一骑便被他迎头一斧,马头瞬间被削掉半边,都听不见一声哀嚎,这马便死得透透的了,马上骑卒直接被甩出去丈远。彭忠秀看也不看,接着便又朝其他人劈去,凡遇上他手中板斧的或是人仰马翻,或是血肉横飞,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陶臣末眉头一皱,提枪杀到。
眼见一小子竟然连甲胄都不穿,彭忠秀嘿嘿一笑,也不客气,便聚力十分,准备故技重施。
即将迎面碰上的时候,陶臣末一扯马缰,战马微微偏了个方向,避过了杀气十足的一斧,错身瞬间,陶臣末斜身递出一枪,彭忠秀挥斧一挡,还有余力向前一推,陶臣末顿觉手腕有些颤巍,看来眼前这汉子力气比仇东海还大,于是多了几分小心。
彭忠秀也有些出乎意料,这一身白衣的年轻人有些门道,挥斧又劈了两个试图靠近他的骑卒之后,便又朝陶臣末杀去。
试到了彭忠秀的力气,陶臣末不再硬刺,而是龙走蛇游,专攻彭忠秀眉心、胸口、腰腹,彭忠秀或是挥斧格挡,或是直接劈向枪尖,无一都避开了陶臣末的杀招,陶臣末只觉得虎口有些发麻,一时半会儿竟然奈何不了这大汉。
任蒹葭一番冲杀之后,看到陶臣末与彭忠秀正在纠缠,便打马而来,想要帮帮忙,恰逢彭忠秀刚刚挡开陶臣末一枪,余光瞟到任蒹葭自背后冲来,反手就是一斧横扫过去,陶臣末大叫道:“夫人小心!”
任蒹葭本意是上前偷袭,却不料彭忠秀突然发难,举起的古锭刀只得急忙竖立在胸前,硬生生接住了彭忠秀这一斧,任蒹葭一女子哪里吃得住这少说也有近四百来斤的的力道,瞬间被击落战马倒飞了出去。
陶臣末就在这一瞬间又是一枪透向彭忠秀小腹,彭忠秀刚从任蒹葭处回手,这一次便接得有些匆忙,眼看又是枪斧相接,陶臣末突然缓了攻势,由攻下路变成了攻上路,枪尖一抬刺向彭忠秀喉咙,虽说彭忠秀使的是巨沉无比的板斧,但也算是十分灵活,眼见枪尖突然向自己喉咙奔来,立马往上一提又堪堪挡住了这一杀招,但陶臣末手腕微微一转,刺字决变成锉字决,沿着彭忠秀的斧身锉向其肩颈,这一下,彭忠秀便奈何不了了,只得赶紧歪开脑袋,虽然躲过生死一劫,但其肩颈处还是被锉出了一条一指深的血槽。
彭忠秀倒吸一口凉气,心底凛然,从一交手开始,他凭着手中宣化板斧加上自己力大如牛的威力,让陶臣末难以寻得空隙,但他也知道,这半天基本上是陶臣末攻而自己在守,这小子枪法攻架畅快,劲力饱满,绝对是个十足十的高手,突然间他又想到了之前听到的名号,陶啥?陶臣末!百闻不如一见,得小心。
陶臣末连番刺杀,终于得手,这才赶紧看向任蒹葭落地的方向,还好,任蒹葭落地之后一个驴打滚卸了几分力道,随即宰了一个小兵,夺了战马继续厮杀,见任蒹葭并无大碍,陶臣末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了下来,然后再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彭忠秀身上。
彭忠秀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虽说技艺不如对方,可那开山断流的斧头也不是吹的,你枪法细腻,那我就以力决胜。
二人再次对冲,彭忠秀一斧聚满开天辟地之力横腰便向陶臣末扫去,陶臣末向后一趟,长枪与人并于一线,彭忠秀的斧刃便沿着枪身一路刮擦过去,腾起一串串火星,陶臣末只觉枪身烫极,手掌灼热,略一错身,陶臣末将枪身变竖为横,枪尾朝着彭忠秀奔进的方向扫去,结结实实的砸在他的后脑勺,彭忠秀只觉得眼冒金星,甚是恍惚,陶臣末立马扯缰,调转马头再刺一片枪花,脑袋还在眩晕的彭忠秀立马胡乱提斧上下阻挡,只觉右手手臂一阵刺痛,想是被刺了个窟窿,陶臣末转变攻势,眼花缭乱的枪花变成了全力一刺,彭忠秀提着板斧硬生生挡住一枪,陶臣末这一次不再躲避,便与彭忠秀全力相抵,虽说手臂挨了一枪,但彭忠秀力气却没有减少太多的样子,因为太过使力的原因,手臂伤口鲜血如注,梨花枪也被两股强大的力量挤得弯成了一张弓,这时候,陶臣末突然撤手,彭忠秀瞬间失了阻力,身体往前一倾,陶臣末看准彭忠秀身体前倾方向,斜举长枪,对准其眉心便是一刺,不偏不倚正中目标。
彭忠秀只觉脸上一阵滚烫,已然是颅开血湧,还想再提斧还击,这才发现自己已如了那断线的风筝,直挺挺的栽倒在地。
这个时候,跟随彭忠秀而来的几千骑卒早就被两万多人的云卫骑兵冲得七零八落,很快便被宰割干净。
陶臣末来到任蒹葭面前,只见其胸前盔甲已然开裂,还有丝丝血水渗出,看样子刚才虽然挡住了彭忠秀致命一击,但奈何对方力量实在太大,板斧挤压刀身,硬是劈破了任蒹葭胸前铠甲,伤及肌里。
“夫人你怎么样?”陶臣末关切的问道。
任蒹葭轻轻擦了擦嘴角被沾染上的血滴,摇摇头说道:“不碍事儿,只是皮外伤。”
陶臣末只是微微点头,他知道就算任蒹葭伤得比看起来重她也不会说出来的。
剿杀了六千骑卒,陶臣末迅速整兵冲向后续跟上的步卒,这一次,他与任蒹葭走在后边,并时不时的看看任蒹葭,无论怎样,他得确认她真的没有大碍。
根据陶臣末的要求,季河清带着大军只是在敌人阵中来回冲杀并不陷入其中,万余步卒哪里经得起这般折腾,很快便被冲杀了个干净。
随后,陶臣末下令大军直入杨柳营,生火造饭。
至此时,云卫骑兵进入渤州第五天,以吕休为中心,急报如雪花般飞向渤州将军府和南境陆文霆营帐,只道是白衣小子,怒马银枪,轻骑嗜血,急寻解决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