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阳光势不可挡地刺穿了黑暗,人间重见光明。末世的沉沦,终于结束……
人们从废墟艰难地爬起,擦干身上的血迹,掩埋亲人的尸体……
燃点的火焰,亦如怒放的曼珠沙华,送别着往生的人……
“呜呜……”
这一座恢宏的宅邸,上面金漆的匾额——靖国公!
为什么,春天会飘落下雪花,装点着一个纯白色的梦境——纷飞的纸钱……
堂上挂满了好多花圈,所有人都是一身缟素。
逝去的人,飘散的烟,从手心流走的岁月韶光,留不住的……
“小姐,节哀……”
小鱼跪在地上,双手抚摸着那漆黑的棺椁,她的泪眼,注视着母亲安详的遗容。
自从丈夫去世,爱子马革裹尸,高堂白发送走黑发,而后孟母也……
凌玥选择了忘记自己,忘记尘世纷扰。或许别人会说她是个疯婆子,可这个疯婆子却是快乐的……
“小姐,小姐……”老王叔脸上被岁月凿下的纹路好深啊,看着让人心疼!
可最痛苦的人,不是他……
“这个世界没有亲人了,没有奶奶,没有父亲,没有母亲,也没有哥哥……”
“念琴嫂嫂……”
“老乞丐……”
“还有……”
小鱼突兀地浮现出挣扎的神情,举止疯狂起来,四下乱挥着手,抓乱了发丝,披着的麻布也掉落在地上……
“他,他究竟是谁!为什么我一点也记不起来……”小鱼的表情痛苦而挣扎着……
老王叔把小鱼拉到自己的怀里,听着她嚎啕的哭声,眼角垂落的泪,滴在他海泡石的鼻尖上,溅出了晶莹的水花……
他是谁啊,小鱼脑袋里的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越是想要看清,却越发模糊……
“呕……”
“呕……”小鱼感觉胃里翻江倒海着,很想吐出来……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老王叔生怕小鱼再受刺激,便吩咐人将小鱼搀扶下去……
“刘大夫……您是御前医士,可知小姐这是……”仆人们不敢发声,都躲在小鱼闺房外面,丫鬟们在堂上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这……”
“小姐,可有婚嫁?”
“啊!”老王叔闻声脸都拉到脚下去了!而小鱼差点从床上弹起来滚到地下去!
“那……难道说……”丫鬟们你拍我一巴掌,我捏你一下,我再戳你脸包子一下,各种部位不要不要的!
“难道说……”所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孟小姐的脉象是——喜脉!”刘回生大夫拱手祝贺道!
“小姐有喜了!”
刘大夫拱手告退!
“小姐……”
老王叔转悲为喜,孟府上下欢呼雀跃!
小鱼卧在绣床上,用手托住自己的下巴,否则会掉下来!
“哎哟……”
“顺子,你们这群瘪三在这偷窥,不想在这干了是不是!”老王叔刚退出来,就敲了那小兔崽子一下!
“老王叔,我……我这不也是高兴嘛!咱小姐可不……也好冲冲晦气啊!”顺子一脸委屈道!
“屁话,关你小子屁事!又不是你……”
老王叔若有所思,摸着脑袋!而后,他瞪着顺子的眼神,如同千军万马袭来!顺子的腿不听使唤了……
“老王叔,俺可是清白的!就算小姐逼我,我宁死也不会屈从于她的……俺顺子可是有尊严的男人!”顺子眼里那个泪啊!老王叔立马收回凌厉的审问目光,顺子这个弯的……料他也没那个胆量!
“不过,这下可难办了!”老王叔不觉又愁眉苦脸起来,毕竟小鱼怎么说也是未出嫁的黄花闺女!
这未婚先孕可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好事,更何况她不是别人,她可是靖国公孟靖将军的爱女,这种事传出去可有辱门楣!
“呕……”小兰和小翠见着小姐又在作呕,便急忙去抚拍她的背,让她好受些……
小鱼弯下腰,把昨夜、前夜的都送给了那痰盂……
她的嘴角粘着晶莹的胃液和口水,眼里满是泪水,恍然地抬起头,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
……
热闹的大街上,一名女子提着提着菜篮穿街过巷,颇引来行人围观,她的一只手扶着侧腰,走起路来异常缓慢!因为,她的肚子实在太大了!
“这都几个月了,还上街来……”路上的行人有些好奇,有些担忧,眼神不住地落在女子身上,他们都在小声议论着……
“哼!”小鱼可不是弱女子,对于他们异样的眼光完全不屑一顾!
“哎呀……”这不,肚子里的小家伙都看不下去她的作风,非得踹她一脚,杀杀她的威风!
“小鱼……”
突然,街上传来了一名男子的呼唤!小鱼感觉脑袋里不停回响着,茫然而又执拗地往回搜视着!
“小鱼!”声音好近,他在哪,他究竟在哪里……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街上的行人都已不再被她注意,她只想找到叫她名字的人是谁!
恍然间,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人群的前方,停在了那里,是他!
“我……”小鱼忘记了自己怀孕的大肚子,不顾一切地朝那人跑去!他是谁,一直以来出现在她脑海中的影子究竟是谁,他的脸模糊着,怎么也看不清……
她想要知道,他是谁,他是谁!她想要叫出他的名字,可声音就是卡在喉咙里……
小鱼三步作两步,放开了步子跑去,她张开手来,对着那瘦高的男子,他模糊的脸,越发清晰了……
“娘子……”多么销魂的声音啊!男人愈发近了,他的体态也变得……
仿佛屁股坐着火球,他的屁股就是个圆磨盘!他走起路、跑起步来大地颤动,他是……
“阿波!”多么勾魂而性感的声音,比芙蓉姐姐还芙蓉姐姐的女子深情地呼唤着那男人!
小鱼的步伐不觉减慢,她的余光注意到从她身后跑出的环肥胖妞!
那两个庞然大物撞在一起,一股脂肪的波涛汹涌澎湃着,把空气都弹开啦!
小鱼张开的手停在了空中,视野清晰了,周围的声音也都听清了……
“娘子!”
小鱼侧过头,看着这互相拥抱的两人,两张巨脸贴在了一起,眉来眼去,秋波连连,他和她之间的温存……
“啵啵……”
这是多么剧烈的碰撞,擦出耀眼的火花,这就是——爱情!
“小鱼!”
“诶!夫君!”
小鱼的手还停在空中,那一瞬间的感觉,再也没有……
直到她的手无力地垂下,菜篮掉在了地上,萝卜白菜碎了,没人理会……
“也不是他,吗……”小鱼的眼中,涌现的凄然……
她所说的他,会是谁呢……
有一天,这里,青山环绕着绿水,绿叶衬着红花,小溪流经这一处木屋,波光粼粼。
平静的湖畔,突然起风了,水面泛起了阵阵涟漪,水草摇曳着……
从空中飞下的白色小鸟,停栖在岸边……
水里的鱼儿停在了,凝望着岸上的小鸟,小鸟收拢羽翅,凝望着水里的鱼儿。它们仿佛在述说着无尽的过往前尘……
前尘如风,今生如梦……
河畔边上,有着一片油菜花地。
“飒飒……”
“嗡嗡……”
油菜花开得很旺盛,望眼去是一片金黄……
“啪……”
油菜花地里突然传出一阵响声,惊走了停在岸边的小鸟,水里的游鱼……
“哈哈,我抓住了,抓住了……”
油菜花地里传出奶声奶气的笑声,一个黑影压弯了一大片油菜花,蝴蝶翩翩飞离,蜜蜂嗡嗡作响!小小年纪,招蜂引蝶,日后必成大器!
《情圣宝典》后继有人,飞鱼泉上有知,死也快慰!
“嗷……”撕心裂肺的惨嚎……
“呜呜……”
那是一名年约四五岁的小孩童,他在捉蜜蜂呢!傻孩子,用手去捂住蜜蜂,不是找蛰吗!
小孩呜咽着,一口一口吮吸着红肿的一点,可怜极了……
“麻麻说,被蜜蜂蛰三次,就完了……呜呜……”小孩索性在地上耍其赖皮,翻过来,滚过去……
“我要死了……”
一直到傍晚,他都纠结着自己该怎么死去,站着,坐着?还是躺着、睡着……
“明明人家还要吃桂花糕呢……”他趴在地上不知多久,一颗颗泪珠子把沙地都润湿了,眼睛红肿地不像样子……
“咚咚……”一双小手敲着木屋门……
“吱呀……”门开了,里面探出一个头,一张脸,一头秀发……
小鱼故作模样地平视着前方,左看,右看,没人……
“呜呜……”小男孩又哭了,一下抱在小鱼腿上,还用脚踹她!虎母无犬子!
“娘亲使坏,故意不看小宝宝!明明人家这么矮……”小鱼弯下腰,一下抱起了孩子,看着他这模样,脏兮兮的,泪痕满面,于心何忍……
“哎哟,浩天!娘亲错了,我认罚,我请你吃桂花糕好不好!给你赔不是咯!”
小鱼变得成熟了好多,再没有那一份青涩……
“呜呜……”
“嗯,怀小鱼,休想骗我!我可有帮手哦!”原来,他叫浩天啊!小男孩嗲声嗲气地怪着母亲,揉她的脸!
“咦,臭小子,给你脸,你就长脸了是不是!”小鱼一下把他举飞起来,失重了!
“啊……”
下一刻,小鱼的手垂了下来,把浩天差点丢出去,吓得他脸都青了,这是亲娘吗!
浩天拼命抱住小鱼的肩膀,扯着她的头发……
不疼,是梦吗……
从木屋外,傍晚的太阳下,一个长长的影子映在木屋外,映在她的脸上,她的眼中……
那是……
他!
“你……”
小鱼不相信她看见的……
她告诉自己,这是假的!
这不可能,她已经忘记了他,那个男人……
“小鱼……”眼前的一切,真实地让他难以相信!
男子冲上前,一把抱住了年轻的女子。
“皓……”小鱼仍旧未能平复下心情,一滴泪水从一只眼流出,滑落她清秀的脸颊……
“对不起……”
“我……好想你……”小鱼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着。
“老爹!”
男子回头,左看,右看,啥也没有!一低头,咦,还真有个小不点!
“我,还想要个姐姐……”浩天忸怩着,这是人话还是鬼话……
“呃……”他被吓懵了……
“不不不……要个妹妹!”浩天流着憨口水,眼里闪烁着的想法,呵呵……
“好!”男子一把抱起美丽的夫人,她就像一个丰满的水蜜桃,要被剥开了……
“讨厌……”小鱼望着他冷峻却和蔼的脸,气息急促起来……
他抱着她,进入木屋……
浩天蹑手蹑脚地帮着把门关上,关严实!
蓦地,他回过头,眺望着远方的天空,朦胧的云层,高耸入云的那一面——岩墙!
浩天对着那岩墙,嘴角上扬,诡异地笑了……
……
“咚……”
“咚……”
蜿蜒的长河流过城外,这里又是……
古朴沉厚的城墙上刻着——婉江……
从山里传出了悠远的钟声,破晓的光辉照亮了山林,漫山遍野都是火红的枫叶,秋天……
山下,一处庙门被打开,里面走出来一名年轻的——尼姑!
地上满是枯黄的落叶,有的也飘进了庵内,掉在了柴堆上……
“沙沙……”小尼姑沉默着,拿起靠放在墙壁的长扫把,扫起了地上的落叶……
萤池小庙?不,这是萤池庵……
这里被修缮过,没有入驻僧人,反而是有了庵主和尼姑……
在稍显破败的庵内,在供奉弥勒佛(未来佛)像前的地上,佛像漆过的金脱落地差不多了,前面有着两小一大三个蒲团,正中的蒲团上跪着一名老尼,头上早已没有那三千烦恼丝……
她闭着的眼,突然睁开,闪烁着的,仿佛是做了一个噩梦,一个不可说的梦……
她的眼角,犹带一丝风情……
“咚咚咚……”她有些紧张,不停敲着木鱼,念诵着经文……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晨光落入庵内,木鱼声停息了……
老尼拾起一串念珠,一颗颗拨弄着,望着俺外,萤池庵那石凳……
“阿弥陀佛……”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佛前,她的梦不可诉说,是孽缘……
凡心者,陷落红尘,与佛无缘……
老尼跨过门槛(佛的肩膀)走出庵外,没有和扫地的小尼说一句话。她明净的眼眸早已看破红尘,看着漫山的似火红枫,看着松鼠飞跃过树梢……
时光似箭,岁月如梭。松鼠在枝柯间的一跃,亦如稍纵即逝的青春。整整二十年过去了……
那只是一个梦……
他是谁?早已不重要了……
而她,早已遁入空门。
出家本无家,青灯古佛度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