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君回到值班室,快速地洗了个热水澡,刚出来桌上的手机响了。
“君君,是妈妈,你在那边好吗?”沈艳霞关心的声音有些微微变调,在这个大女儿面前她总是不自觉紧张,大女儿做事儿极有主见,几乎从没让她操心过,她却有些隐隐地失落,总感觉女儿大了更难得亲近。
“挺好的。”方君淡淡地回道,沉静的眼底不见任何起伏。
沈艳霞咬了咬嘴唇,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现任老公,“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妈妈,我…”
“我回来了!”言泽从外头疯闹回来,一看到沈艳霞在打电话,立刻凑了过来,“是不是跟姐姐打电话?快让我说两句。”
沈艳霞看了一眼这孩子,笑着把电话让给了他,言泽并不是她的孩子,是言勇进跟他前妻生的,这孩子喜欢黏着君君,君君常年在外,每次打电话他都要说上两句。他也不像其他组合家庭的孩子,对她说不上热心,但一直都很尊敬。
二婚后的新家,老公爱她,小儿子尊重她,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挺好,可是沈艳霞总有些说不清的失落,不知想到了什么,看向一旁的目光渐渐暗了下来。
言泽和姐姐通完电话,哼着歌回到自己的房间,没一会儿又冲了出来,一脸高兴地说道:“爸,过两天我想出去玩玩。”高考结束后,还没好好出去放松呢,趁此机会一定要出去走走,言泽如此想着整个人越发兴奋。
言勇进搁下报纸,板着脸看向自己的儿子,既不同意,也不反对,沈艳霞收到孩子求助的眼神在一旁帮腔:“就让小泽出去玩玩吧。”
“…嗯。”言勇进话不是很多,却极有分量,在这个家一般他不开口,哪怕言泽撒泼打滚,也是不管用的。这会儿这么好说话,一来孩子刚考完出去玩玩是应该的,二来老婆都帮忙说话了,他怎么好不同意。
言泽高兴地跳了起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都爱玩,他也不例外,更何况他还有别的计划,“爸,妈,我想去古楼玩,顺便看看姐姐。”
沙发上的两个大人明显一愣,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还是言勇进最先反应过来,“你去了,你姐还能上班不?”
言泽一脸的不乐意,“我又不是去捣乱的,再说了,我去帮你们看看她,你们不是更放心?”
沈艳霞看自己老公表情隐有松动,再说她也很想念君君,要是可以她也很想亲自去看看,只是古楼离南江太远,坐火车一来一回要两三天,她单位里也请不出假,如果言泽能帮忙看看,那是再好不过的。
“就让小泽去看看吧。”君君自从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外地工作,每次过年回来,也没待上几天,一个女孩子在外地孤身一人,做家长的不担心那是假的。
“去吧,带些她爱吃的过去。”言勇进发了话,沈艳霞立刻着手准备。
这边儿方君刚挂断手机没多久,言泽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方君听着他在电话里大声说他要过来看她,隔得老远都感觉得到对方声音里的兴奋劲,方君无奈地摇了摇头,最后不得不答应,他来的那天亲自去火车站接他,小霸王听后,满意地挂断了电话。
方君疲惫地喘了一口气,开始翻看值班表,要是言泽真的过来,她总要抽出两天时间招呼他,她这个做姐姐的若什么都不表示,怎么也说不过去。
确定好时间后,方君走出值班室,和护士去巡视病房。
想起急诊遇到的病人,方君转头朝张婉问了一句,“收上来出车祸的病人都还好吧?”
“还好,他们就住这里。”张婉所指的方向,正是方君要推开的病房。
两人一进去,坐病床边儿的几个年轻人立刻站了起来,其中一个连忙打开窗户,往外边扔烟头。
“院内禁止抽烟。”张婉语气有些生硬,她提醒了不止一遍,这些人根本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我行我素的很。
方君扫了一圈,确定这几个人就是急诊走廊上遇到的那一拨,只是此刻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一张张年轻的脸,阳光又帅气,嚣张的眉眼桀骜不驯。方君没说什么,替床上的病人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又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正欲转身离开,病房突然传出一道声音。
方君扭头,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端坐着一人,高大的身形隐在阴影里,似一座深沉的山。
他慢慢站起来,修长的身形挺拔有力,“方医生,向坤和周成毅什么时候能够出院?”
方君扫了一眼病床上还不能动弹的两个伤患,其实他们伤的都不重,只是伤筋动骨都得躺上个把月。
“针打完了就可以办出院,不过回去了要注意修养。”眼前的男子似乎是他们的负责人,年龄看起来也不大。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都不见家长出面,方君不由皱起了眉头。
“家长通知了吗?”
旁边还在闲聊的几人听见这话,顿时静了下来,方君视线扫了一圈,没人回答她,目光不由再次落定在男子身上。
“你是负责人?”
男子看着她缓缓勾起了嘴角,他偏头朝门外看了一眼,示意出去谈,方君顿了一瞬,眼看男子率先走出病房,她也抬脚跟着离开,身后传出一阵嘀咕,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有一句她却听得很清楚。
“老大今天是中邪了吗?”
老大?现在的年轻人真是…
方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下一瞬不由皱起了眉头,想起接下来的几天她也要应付这样的年轻人,头一时间更大了。
两人站在病区走廊,周围的灯光有些昏暗,窗外传来淅沥的雨声,听起来有些遥远,近处有仪器运行的声响,嘟—嘟—,听起来很有节奏。
察觉到投射而来的视线,方君嘴角的苦笑不由一沉。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得如此近,仅一步远的距离叫人莫名地感到压迫,方君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似乎在打量她,却在她发觉的时候,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视线,嘴角挂起的笑,温润柔和,他就像个邻家大男孩儿。
“我是他们的班长,可以算作负责人,军事化院校纪律比较严,学生闯祸后一般不敢通知家长。”
通知家长,等于通知了学校,到时候惩罚会更重,方君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可是他们一个腿断了,一个手折了,瞒得住?”
男子笑了笑,灯光下精致的眉眼泛着淡淡的光晕,整个脸庞仿似被点亮了一般,“学校正在举行夏令营,找个理由缺席还是说得过去。”
方君点了点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都精得很。
古楼有一座极有名的军事化院校,方君第一天来这里就知道这座学校的大名,据说这里边儿的学生,都是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非富即贵。
没走远几步,身后传来对方的疑问。
“方医生是古楼人?看起来有些面生。”
男子清冽的嗓音,像是阳光下的烟草,一点就着。
奇怪,方君不解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形容。她转身看向对方,走道的灯光昏黄,男子的眉眼有些模糊,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让人看不太清。
“我不是古楼人,来这里才一个多月。”
男子看着她,目光深邃,穿透黑暗而来的嗓音,像是沾了水的蜻蜓翅膀,沉甸甸的,貌似有些用力,“你一定会爱上这里。”
方君挑眉,觉得有些好笑,“但愿吧!”她辗转过很多城市,去过很多地方,却从不敢说哪个地方会让她驻足,甚至深爱。
方君回到值班室,直到躺在床上,她才想明白心中的那个疑惑,烟草是一种极度诱/惑的东西,只有深爱它的人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缠绵。
男子独特的嗓音亦是。
言泽来的这天,古楼连绵不断的阴雨天气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阳光,方君把窗户全都打开,好让屋子里霉味儿散掉。换好衣服,立刻朝火车站赶去。
言泽那趟火车刚刚进站,方君来得很及时,言泽从出站口出来,一看到她的身影,立刻飞奔过来,给了方君一个大大的拥抱,年轻人总是充满了活力,热情地让人无力招架。
方君稳住身子,将对方推开,“言泽,你怎么还像个孩子?”
她笑得一脸无奈,言泽却抱着她不松手,“姐,你难道不想我吗?”
方君没好气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已经不小了,快把我放开。”这小子一见着她,活像块牛皮糖,粘在身上怎么都扯不掉,方君扫了一眼,周围的乘客人来人往,他不害臊,她却有些难为情。
好不容易哄得他放开她,没走两步,这小子又给她生事儿,“姐,我们牵着手吧。”
方君冷冷地看着他,“言泽,你若不听我的,现在我就送你回去。”
言泽脸上的笑猛地一沉,见方君并不是吓唬他,整个人老实多了,别说提过分的要求,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