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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情义

从花市出来,裴启旬“顺路”将她送回孟府,之后便称有事,很快就告辞了。城澄心中装着重重心事,根本没顾上问这位恩公的名字,也没有想过他怎么会知道她住哪里。

她现在满心盼着婉仪快点过来,替她除去后顾之忧。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婉仪如约而至,把药包递给解忧,两人挽着手进屋。

婉仪先道歉:“先前是我糊涂了,既然没有落红,叫妈妈验也一样没有结果。不知是你小时候太野,磕着碰着了,还是当真没有发生过什么。若是后者,自然是最好。”

城澄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微微红了脸,点了点头。

“按说红袖招晚上最忙,可我怕白天拿着包药材过来,太过张扬,会坏了你的名声。”婉仪抬手替城澄整了整额发,眼中含着殷殷的期盼,“你和我不同,可千万别走上我的老路。”

其实婉仪原本是京城世家叶氏的长女,从小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千金小姐。只是十几岁的时候,被一个外地商人骗了身心,还生下了个儿子。稚子无辜,却被视为孽种,被族中人溺死。婉仪还在月子里就被扫地出门,赶到城外破庙里去。后来她快饿死的时候,被城澄的娘亲捡了回来,此后就在红袖招落了地生了根,再也走不出去。

她是个可怜人,城澄不欲和她争辩,打了个岔糊弄过去。等送走婉仪,喝了药,她总算暂且安下心来。又过了几日,宫中那边也没消息,城澄便渐渐松了口气,日子又回归到往日的平静。

这日孟府来了位客人,不是旁人,正是宋大公子。他回京之后,一直没领差事,和她一样,整日闲着无趣。他是来带她出去玩儿的,问她要去哪里。城澄想了想,说去城北农田,她一直想在那里买一块地。

冬春交接时,冷风混杂着泥土的味道一下一下扑在脸上,落到颈子里,寒冷的同时又带点儿莫名的新鲜。入冬之后,行霈就窝在铺着地龙的屋子里,他一直想出来大展一下拳脚。至于什么是拳脚,他也说不清。大概就是读书人袖子里头的酸气儿,憋的久了,自然要往外冒一冒。

他下了马,用鞭子挑开后头的毡帘儿,朝里头说一声:“还不下车?我也好奇,天寒地冻,你为啥放着庙会不去逛,非要钻到地里。”

城澄怕冷,这两天一直窝在床上照顾她的被子,连吃饭都不爱下地,非要解忧端着红漆盘儿把饭菜摆好,送到嘴边儿才肯吃。这么懒散着,整个人都圆润了几分。帘子突然自外头被人掀起,一同灌进来的还有凛冽的寒风,还有他掺着疑惑的声音。她脖子一缩,裹紧身上的披风,笑了一笑:“可能是,我有病?”

说着跳下马车,看向广袤的农田,还有上头堆着的白雪。城澄吸吸鼻子:“可我没想到,这里竟然这么冷!”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宋大公子,我可以说粗话吗?”

他看看田地,再看看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走在前面,拣了一片还算平整的高地,一撩袍子,直接坐了下去。天不是很蓝,带点灰蒙蒙,四周很静。他看着她对着空旷无人的农田张开双臂,陶醉地吸了口气。

如行霈所说,这两天城西有庙会。要是搁在以前,城澄肯定要去凑热闹,但现在,她只觉得没趣儿。凑热闹有什么用,等热闹劲儿一过,就只剩内心荒芜,反倒不如这荒郊野岭让人心里安宁。

她极目远眺,看着远方,轻轻地说:“你看这地方,多好。地儿大,清净,地皮又便宜。等我老了,我就把这块地买下来,盖两座房子住。”

天际传来几声鸹叫,打东边一看,却不知是什么鸟儿。行霈应和她的话:“这个好。雇人看着地,每月亲自算一算工钱,仔仔细细,不得大意。夏天支个小摊,招呼来往的客商喝大碗儿茶,吃大西瓜。冬天生个火炉子,闭门看三国。没事儿了,再养养鸽子,嘿,下那么大的蛋!”他笔划着蛋的大小,想了一想,又赞上一句:“老板娘,好享受!”

听他描绘,城澄愈发向往起来,恨不得明日便能搬到这里。只是刀片儿一样的寒风刮在脸上,用疼痛将她带回现实。

她抬眼看行霈,好不尊贵的一个公子哥儿,此时却不顾形象地坐在那里,脏了一身白衣,可瞧着却比任何时候都更要真实可爱。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你说的真好!不过,对我来说还不够。等我搬到这儿,我一定要亲自上山砍柴,跟当地的农民学学怎么把柴火码的那么好看。我还要亲自种地,面朝黄土背朝天,只把我这一张白脸晒成麦色。到时候头发也掉,牙齿也没,面孔也黑,不知道你这位‘老公子’,还能不能将我认出来。”

行霈随手拔下几根野草,绞在手里头玩儿。她这番话,他不是很赞同:“亲近自然,干嘛要搬柴火?赏一赏戏鱼池,泡一泡南温泉,崇盛禅院的竹林里打打坐,或者拄着拐杖,去试剑峰爬爬山,多自在!为何非要变丑呢。”

不知怎的,行霈有时候就会叫她想起话本子里头的那个大唐和尚,而她就像那可怜的猴儿,一听他念叨,她就脑仁子疼。其实她和他一样,生性嗜美,喜欢美酒,美人,骏马,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但她亦不知为何,她爱这天地所有,却没那么像他一样,爱惜自己。

见他那么正经的样子,城澄扑哧一笑,不肯正经回答:“前头不是说了,你这个朋友,是有病的。”

“得了,你有病不是一天两天。我也有病,还能容你三天四天,可见我病得不是一年两年。”

风太大,和着西边吹来的沙,一开口,嘴里都黏糊。行霈伸手整一整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结果更反倒乱了。不过两人都没在意。他看着她,突然叹一口气:“昨儿个,皇上召见我了。”

她和皇帝的事情,行霈知道个七七八八。城澄心底咯噔一声,脸色发白地问他:“什么事?”

他轻描淡写地说:“赐婚的事。皇上就一个胞姐,中宫嫡女,心气儿高,先前蹉跎了岁月。不知怎的就看上了我,婚期定在开春,三月十四。”

城澄颔首:“行,我知道了。”

行霈笑:“你知道什么了?”

“以后少找你呗。”城澄笑着,鼻子却发酸,“你要娶妻,又是长公主,我这样的身份……”

他摇摇头:“比起名声,我更看重性命。可即使如此,皇上叫我同你保持距离,今日我还是来找你。”

“什么?!”城澄意外至极,“他……他真同你这样说了?”

“千真万确,但是,我不在意。”行霈浅浅一笑,“还记得你往日最爱念叨什么么?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义之所在,千金散尽不后悔。”

她自然地接了下去:“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兴之所至,与君同饮三百杯……”

行霈点点头:“你我之间,虽无男女之情,但谁说伯牙子期之情不会来得更长久呢。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开心,别的,都去他妈的。”

他刚才不让她说粗话,这会儿自个儿却忍不住了。城澄被他逗笑,笑着笑着,却有泪花浮了上来。

从京郊回来,城澄意外地发现孟府里头竟然堆满了花。不是旁的,正是当初被苏家大少爷抢走的那些白鹤卧雪。

解忧兴冲冲地说:“小姐你不知道!你前脚刚走,苏府就来人了,足足送了九十九盆呢!”

“九十九盆?”城澄疑惑,“我当初只订了二十盆吧。”

“是呀是呀,不过苏大少爷说了,为了表达他的歉疚之心,特意取了‘疚’这个谐音,请您原谅他那日的无礼。”

城澄听了,不由更加吃惊:“苏临麒亲自来了?还说了这种话?”

见解忧点头,城澄耸耸肩,一脸见鬼了的样子:“他是吃错药了吧?那么猖狂的公子哥儿,竟然会向咱们道歉?肯定是黄鼠狼拜年,没安好心。”

不是她把人想的太坏,而是事出反常必有妖,苏临麒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

这回还真叫她猜中了,不过城澄不知道的是,苏临麒肯道歉,为的不是她,却是荣王。那日他就觉得收拾他那人十分眼熟,回去叫人打听了一番京城权贵里头谁的坐骑是青骢,一下子就明白了。

苏临麒虽纨绔,但大事上还分得清明。现在苏太后正想拉拢荣王对付皇帝呢,事情还没有办成,他怎能拖了家族的后腿先和荣王为敌呢?倒不如化干戈为玉帛,先讨好讨好荣亲王的小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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