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指着一艘双层大船,道:“搬到下面船舱去。”
项甲道:“你不是要送给本城巡检么?怎么到码头来了?”
武士道:“这你不必多问。”
项甲矮身将巨龟放下,道:“我偏要问。不然,嘿嘿,我将这东西丢进河里去。”
武士大怒,喝道:“大胆!你两个究竟何人?竟敢口出狂言,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项甲哼道:“我早不耐烦了,若不是去年...去年...哼,我只问你,这东西你到底是不是送给朝廷的狗官?”
武士一怔,冷道:“你管不着,先报上姓名!”
项甲转头问况天,道:“师兄,你看怎么办?”
况天道:“要如何你才肯说?”
武士不怒反笑,道:“好、好、好,你们打赢了我,要问什么都成!谁先来?”
况天一言不发,侧头望向别处。
项甲道:“当然是我来,你也配让我师兄出手?对了,我问一句旁的,你可要如实回答。”
武士道:“什么?”
项甲凑近一些,低声道:“莲花降世,普化众生。”
武士愕然道:“那是什么?”
项甲“嘿嘿”一笑,道:“没什么,动手吧!”双拳一晃,主动出击。
武士一撤步,从怀中取出一只尺许大的铜环。用力一振,“嚓”的一声,铜环内圈凸出许多尖齿,看着十分锐利。
项甲奇道:“这是什么兵器?”
武士道:“哼,量你也没见过,这叫乾坤日月夺,怕了吧!”
项甲哈哈大笑,道:“笑话,我会怕你这没用的圈圈儿?”抬起右掌,对日月夺便是一击。
武士将日月夺一竖,圈他手臂。
项甲右手撤回,左手一招“二龙戏珠”,同时脚踢对方下盘。
武士腾身而起,日月夺挥出,猛砸项甲胸口。
项甲大喝一声,双掌齐推,与日月夺一抵。但觉掌心一热,日月夺发出“嗡”的声响。
武士借这一推之势,落在巨龟的背上。
项甲一见,哈哈笑道:“好,咱们就在这龟背上玩一玩!”说着纵来跃起。
武士受他一推,握着日月夺的右掌隐隐发麻,心中暗惊。此刻又见他扑来,日月夺伸缩不定,将项甲周身上下罩住。
项甲半空中无法躲闪,双掌一合,硬生生将日月夺夹住。
武士往回一挣,项甲顺势站上龟背。
那巨龟虽然硕大无朋,但二人三四百斤的重量,这一压便下沉了半尺。头与四肢一冒,旋又缩了回去。
项甲笑道:“是你先上来的,这龟被踩死了,可不关我事。”
武士怒道:“它死之前,我先杀了你!”
二人合身再上,拳来脚往,你攻我拒,顷刻斗了十余招。
武士抵挡不住,一点脚,跳下龟背。
项甲哈哈大笑,道:“你输了!”
武士右手一振,“嚓”的一声,日月夺外圈也凸出许多尖齿。与内圈相比,尺寸略小。
项甲一皱眉,道:“你武功不行,纯靠兵器取胜,真让人瞧不上。”
武士冷笑道:“我若方才趁你不备,突然来这一下,你手掌早受伤了!”
项甲一怔,道:“那也未必,你为何不用?”
武士道:“你们也不似歹人,我劝一句,不要多管闲事。此物并非送给朝廷官员,至于有何用途,却不能告诉你们。”
项甲道:“你叫什么?总能说吧?”
武士略一沉吟,道:“我乃萧县赵君用。”
项甲道:“你大老远从淮北跑到这儿干什么?”
武士道:“我艺成之后,来南方游历。想不到小小一个麻城,竟这般繁华,就多住了几日。”
项甲嗤道:“这也叫繁华?比起京城,那可差得远了。”
武士道:“你去过京城?”
项甲道:“那是自然。去年秋季,我与师兄办事,一路北上,直到京城。途中也曾在这歇脚...”
况天打断道:“师弟,毋需多言。”
项甲道:“是了。既然你不与朝廷一路,咱们自不会为难,走吧。”言罢拱了拱手,与况天原路折回。
行到一株大树旁,况天道:“二位看了这么久,该出来了。”
项甲一愣,便见树上跃下二人,正是陈友谅与沈珏。
陈友谅恭恭敬敬施礼,道:“况兄、项兄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项甲道:“哈哈,原来是陈兄弟,怎么躲在这儿?又何必行这等大礼?”
陈友谅道:“去年无意之中,冒犯了二兄尊威。每次回想,均惶愧无以。二兄大人不记小人过,看着韩教主和徐舵主情面,莫要放在心上。”
况天道:“去年之事,也是我二人鲁莽,得罪了朋友。错在双方,无须再提。”
项甲一把将陈友谅拉起来,道:“陈兄弟,你不必多礼。都怪我少在江湖走动,不知道教中的暗语,否则也不会动手。听说你当了副舵主,这顿喜酒可不能少了。”
陈友谅笑道:“那是自然,况兄和项兄大驾,小弟想请都请不到。但不知二位怎得到了此处?”
项甲道:“去年多亏邹先生、徐兄弟和你帮忙,唔,还有一个叫沈珏的小孩儿,这才将那部兵书抢到手,因此师父命师兄和我来当面致谢。原本我二人从北面回来,已是二月。又被师父罚过半年,之后打理一些琐事,就到了现在。”
陈友谅吃惊道:“方才听项兄说,二位竟一路赶到京城?此话当真?”
项甲道:“当然是真的。我二人只道错过路程,对方走在前头,故此一路埋头追赶...”
况天打断道:“陈副舵主,这位小兄弟是何人?”
陈友谅道:“忘了介绍,这位便是沈珏公子。上次夺书,沈公子居功至伟。”跟着又给沈珏介绍况、项二人。
况天道:“非常人办非常事,小兄弟,你很了不起!”
项甲道:“很是,很是,我半年前就想来看看,这个小孩儿是什么样人物。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唔,只是单薄些。”
沈珏曾听徐寿辉谈及二人,早心存敬慕。方才见项甲负着四五百斤巨龟,一路自城中至码头,行若无事,更是佩服不已。况天本领又高了一大截,二人乃佛陀剑门徒,同是志匡天下的豪杰。当下连声逊谢,着意结纳。
四人边说边行,进城后,沿着东西大街行走。
辰牌时分,街上行人正密。
自古相传,腊月二十四这天,乃灶君祝融上天,向玉帝禀报凡间事务之日。转过天来,便是腊月二十五,玉帝则根据灶君陈述,下界惩恶扬善。是以二十四当日,各家各户皆备酒果送神。有富户临时抱佛脚,更开几日粥场,施舍财物,以期灶君能替自己美言一二。
范成大《祭灶词》云:
古传腊月二十四,灶君朝天欲言事。云车风马小留连,家中杯盘丰典祀。
猪头烂熟双鱼鲜,豆沙甘松粉饵团。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说的便是这灶日光景。
四人来至邹宅,劈面见查顺儿从宅中奔出,神色匆忙。
陈友谅面色一沉,还未说话,沈珏先道:“小查儿哥,你干什么去?”
查顺儿施礼道:“回禀公子、陈副舵主,邹先生要黄羊、豚酒祭灶,正在里头发脾气,属下得赶紧准备去。”
沈珏一惊,道:“快去,快去。”说完当先跨进院子,只听邹普胜在屋中喝骂,老仆垂头立在门外,地上杯盘、糖果狼藉。
邹普胜一见沈珏,冷哼一声,道:“一大早,你不准备祭灶,跑哪里去?”随又见了况、项二人,便是一怔。
况、项二人抱拳打一问询,寒暄毕,说起此来情由。
邹普胜淡淡的道:“邹普胜适逢其会,出手相助徐兄弟,但也未帮上忙,两位不必客气。”
况天肃容道:“先生不必过谦,明月山此番受贤师徒大恩,日后若有差遣,一句话便是。”
邹普胜道:“二位可曾看过那部兵书?到底有没有用?”
况天道:“不曾看,但听师父言道,书中所载内容,确是精妙。”
邹普胜点点头,道:“能当佛陀剑此言,此书自是非同小可。”
陈友谅喜道:“那再好不过。有了这部兵书,虽不能挥师北上,但效法孙吴,据守东南,也不是什么难事。”
况天笑道:“有邹先生筹谋,徐舵主、陈副舵主,以及众多白莲教英雄奋勇,何难之有?”
项甲道:“师兄,你怎么不提咱明月山?咱们跟白莲教也是一家。且又何必固守,只沿着运河,一路攻到皇帝老儿家门口便是!”
况天干咳一声,道:“当着邹先生的面,不可乱说。”
邹先生道:“这话不假,当朝之人皆属酒囊饭袋,只是气数未尽罢了。彭大师乃武林泰斗,仍不肯公开白莲教身份,想必也在等待时机。”
项甲道:“正是,师父也不教随便宣扬。只是见各位都是教中兄弟...”忽然想起邹普胜与沈珏似乎并不属白莲教,脸“刷”的一下白了。
陈友谅猜知他心意,笑道:“邹先生比项兄知道的还早,怕什么?”
项甲松了口气,脸上慢慢恢复颜色。
众人无不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