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怔,随即会意,觑准一处乱石,连投几十颗弹药。终于炸得松动,一块大石摇摇晃晃从上方滚下来,一下将小径堵死了。
众人赶上周柏年,一同护着况天朝前走。小径走完,便出了伏灵山,对面是一片杨树林。林边四个绿衣少年探头探脑,见着沈珏等人,叫道:“喂,这面!”正是辛氏兄弟。
沈珏长出一口气,招呼众人入林,对辛氏兄弟道:“原来是你们,多谢!”
辛无刀皱眉道:“你认得咱们兄弟?”
沈珏察觉失态,改口道:“四位的大名,我早有听闻。”
辛无刀道:“好说,师父命咱们于此接应,其他人也在。大家换过衣服,便去通惠河码头。师父交代,咱们一路就打相府旗号。途中有人盘查,只说奉旨缉拿逃犯便是。”
沈珏也不多说,冲四人一抱拳,自去林中收拾。
过了半个时辰,外面人马嘈杂,元兵陆续追至,却被辛氏兄弟一一支走。
众人换过装,竖起旗帜。四兄弟带着,径赴通惠河码头。
通惠河原名玉河。世祖年间,经水利学家郭守敬疏通后,便成为南北大运河的终点码头。当时从江南一带驶来的粮船,浩浩荡荡排满水面。世祖恰好经过,见此情景,便赐下“通惠”之名。
众人赶到时,早见岸边千舟聚泊,密同积叶。中间络绎来去,桨橹击水,响成一片。
赵德胜带人在一排系船桩边等候,见到张再兴,自有一番悲喜。
沈珏道:“赵大哥,船备好了么?”
赵德胜指着脚下道:“备是备好了,却被其他船堵住,一时难以出去。”
沈珏皱眉道:“这岂不糟糕?”
辛无枪见况天已然昏迷,对周柏年道:“先将恩公大侠负上船,我去将其他船赶走。”
辛无刀道:“不必麻烦,把外头的征用了便是。跟我来!”说着率领众人,寻了外围十几条大船,不由分说,拥上去占住。
辛无枪、辛无剑、辛无节将一面面金色旗子插上船头,众人之中自有善于操舟者,自解绳收碇,扬帆起航。
行了百余里,一直到通州地面。
四兄弟下船,辛无刀对沈珏道:“俗话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咱们还得回去复命,只能送到这儿了。后面有人盘问,你就照我之前所说的应对。咱们堂堂相府,又怕得谁来!”别儿怯不花虽已不在相位,但他平日说得惯了,此刻道来,仍是理直气壮。
沈珏道:“大恩不言谢,此番援手之德,日后必有回报。”
辛无枪道:“你能带人突围,想必有两下子,回头咱俩切磋切磋。”
沈珏道:“当得奉陪!”言罢一拱手,便要回船。
却听辛无剑小声道:“喂,那个...你...你...”
沈珏转头道:“什么?”
辛无剑望了望辛无节,鼓足勇气道:“老四让我问,你究竟是不是沈珏?”
沈珏一惊,假意道:“沈珏是谁?在下从没听说过。”
辛无剑道:“他和你身形、声音都很像,只相貌不同。但你似乎化过装。”
沈珏暗呼不妙,摸了摸脸,果觉一片濡湿。情知连番剧斗,汗水又将颜料冲掉了。看看四周无人,对辛无节道:“你觉得我是不是?”
辛无节一怔,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沈珏抽出剑来,舞了几个剑花,左臂配合剑势,挥了几个圈子。冲四人一扬手,登船而去。
辛无枪望着船队渐渐远去,不解道:“老大,他什么意思?”
辛无刀道:“咱们均曾与沈珏交手,熟悉他剑路。这几剑则是此人表白身份,说自己并非是沈珏之意。”
辛无枪点点头,道:“老四,你这回可猜错了。沈珏的剑法我记得最清,绝不会有这么古怪的招式。”
辛无节道:“是!”
辛无枪道:“你知道就好,咱们走吧。”
辛无节道:“不是!”
辛无枪皱眉道:“什么又是又不是?你这一个字、一个字说话的毛病真得改改。”
辛无节大急,取出三节棍,双臂抡动,一连使了数招。
辛无刀“啊哟”一声,当先叫道:“不好,那几剑原来是老四的棍招啊!”
辛无剑面色一变,惊道:“这么说来,他确是沈珏了!这下糟糕,咱们帮沈珏逃走,师父知道了,怕又是一顿毒打...”
辛无刀一把将他嘴堵住,对三人道:“这件事谁也不许外传,连丞相和师父都得瞒着!咱们之前不知他是沈珏,以后也不知道。懂么?”
三人连连点头。辛无刀放开辛无剑,又叮嘱了一些细节,自回京城。
此时京城一片混乱,元兵四处搜查乱党,搅得人心惶惶。但因别儿怯不花从中回护,闹了几日,最终杀了些替死鬼了事。
萧羽将“解药”给元顺帝及中毒的官员服下,眼见铸剑无望,飘然离去。次日众人醒来,除了元顺帝跌下祭台,有些损伤,其余的并无大碍。皇帝仍不放心,宣了十几名御医,轮番切脉。确知“毒性”已解后,龙颜大怒,刷了道圣旨。其中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匪寇张再兴、赵德胜者,目无君父,冒触天颜。纠集贼乱,坏国大事。其罪滔滔,四海难容。生擒归案者,即封万户,击毙者封千户,钦此。
圣旨一出,御史连夜传往各地,顺道督促剿匪。对于新近归附的张士诚,则另有一道密旨,命他征讨芝麻李。
放下此事不提,单表沈珏一行顺水南来。
行了十余日,况天伤势痊愈,却变得沉默寡言。有时伫立船尾,朝北眺望,一站便是大半天。
沈珏不知如何开解,只默然相陪。思想来时,虽天寒地冻,但三人俱在,便有说有笑。如今少了项甲,即便两岸花红柳绿,反觉满目尽是愁云。
张再兴、赵德胜等也各有心事,船上七八人,半天说不了一句话。
这一日,船到临清,况天忽指着河岸道:“张兄、赵兄,此处向西百里,便是永年。此前王老先生请我帮忙,为众兄弟谋出路,我没有答复。此后发生变故,一直也未详议。如今到了此地,实不相瞒,有一位韩前辈,乃是况某恩师的挚友,也是白莲教的教主,正在永年招贤纳士。我修书一封,你们拿了前去投奔,他定有妥善安置。”
张再兴闻言叹道:“但凭况大侠吩咐。”
赵德胜却道:“大哥,你们去吧,我便不去了。”
况天道:“你为何不去?”
赵德胜道:“我在外多年,本没打算回去。可如今不知怎的,却突然想回家看看了。”
张再兴接道:“也好,你有家小,不比我们,正该回去团聚。”
况天点点头,道:“况某即刻修书,张兄只管去永年白鹿庄投下便是。”
张再兴点头答应,自去知会众人准备。有几人是赵德胜同乡,不愿留下,余者皆无异议。于是又相伴一程,张再兴率领周柏年、王铁川、吴胜等人将船靠了岸。忽然就岸上跪倒,一齐朝况天谢恩。
况天惨然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一拂衣袖,自回舱去了。
沈珏挥手道别,赵德胜大声道:“大哥,老王,老周,你们多保重!”随即吩咐那几名同乡开船。
又行了半月,进入江苏地面。
沈珏上岸,弃原来的船不用,另觅了两条。一条自与况天南下,另一条载着赵德胜等人回庐江不提。
在市肆采买物品时,恰巧遇到赵君用。后者得知项甲已殁,叹息不已。挽留况、沈二人未果,便执意代买了一批酒食,殷勤送出邳州。
此后一路无话,回到麻城时,已是夏去秋来,八月里头。
二人下船入城,老远便望见邹宅中那株大银杏树,背衬蓝天,愈发显得鲜黄耀目。
沈珏心中一热,道:“况大哥,咱们总算到家了!”
况天站住,将水金玉包裹系在沈珏肩上,道:“沈珏,替我转告邹先生,就说我以后再来拜望,今日便不见了。”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道:“夜来无事,我记了几路剑法,颇适合你。回去后,要勤加修炼,休辜负了我等期待。”
沈珏一惊,拽住况天衣袖道:“况大哥,你要走了么?”
况天摸着他头,道:“师门那面,还等我消息。出来这么久,我也很想念师父。”顿了顿,续道:“我没照顾好师弟,也须早日回去领罪。”
沈珏大声道:“不怪你,罪魁祸首是萧羽!”
况天道:“是非曲直,师父他老人家自有裁断,不必担心。”
沈珏急道:“稍等片刻,我请陈大哥帮忙,选匹快马送你。”
况天叹道:“不必,我这就走。铸剑大会在即,预祝你们旗开得胜。”言罢一扬手,几个起落,远远的去了。
沈珏大感不舍,直等他背影消失,才怏怏前行。穿过几道街,临近邹宅。忽听有人“啊呀”一声,叫道:“那不是沈公子么?沈公子回来啦!”转头一看,却是对街刘掌柜,正在酒馆门前晾晒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