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里传出东西翻倒的声音,释心正要掀开门帘进去查看,门帘突然自内掀开,一只手伸出来猛地抓住她的手将她拽了进去。
释心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人压在柱子上。彼此的胸膛紧贴着,可以感受到对方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师傅……”
帐篷内一片黑暗,但并不阻碍释心的视线,她抬起头想看清压住她人的模样,然而对方明显已经料到她要做什么,伸手覆上了她的眼睛。
释心彻底什么也看不见了,于是伸手抱住对面的人,再次低唤一声:“师傅……”
“为什么回来。”
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质问的语气,却可以感觉到话语间压抑着沉重的情感。
“师傅,你不是要杀我对不对?你从不骗我,只要是你说的话我就信,你现在告诉我,你不是要杀我对不对?”
对面的人沉默了。
释心不能忍受这样的沉默,伸手用力去掰遮在眼睛上的手指,她必须与他面前面说清楚,这件事憋在她心里憋得太久了,如果不问清楚,她死都不会瞑目。
对方却不想让她看见他,捂着手死活不松开。释心见扒不开他的手,猛地使力推开他,哪知刚推开他,便被对方一掌重重打在肩上,控制不住地向后滑去。
眼见就要跌倒时,却撞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原来是被迅速闪到身后的应央自背后抱住了。
“你不该回来。”声音低沉地压在她耳边,呼吸直接喷在她的脖颈上。
现在没有手遮着她的眼睛了,可是他站在她身后,她依旧看不见他的容颜。
释心恨恨道:“若我不来找你,是不是这一辈子你都不会来找我?”
“……”应央再次沉默。
释心再也无法忍受:“为什么,应央,你为什么一直这样,一直什么都不肯跟我说!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知道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哪怕为你死,可是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释心……”应央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在她耳边道,“我错了。”
听到他道歉,释心心里刚要燃起一团希望的火焰,便听他道:“我不该没控制住自己的七情六欲,给了你虚妄的念想。”
释心愣愣道:“什么意思?”
“我自始至终没有爱过你,对你的回应,也只是因为入魔后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欲念,我和你之间绝无可能!”
“不,不是这样!”
“所以我要杀你是真,我不爱你是真,释心,你就不该再出现在我面前。”
释心停止了挣扎,看着黑漆漆的前方,咬牙道:“好,那你现在杀了我!放开我,杀了我!”
然而背后的人仍是死死抱着她,没有动。
释心苦笑一声:“师傅,主人,我将我的心都摆在你面前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到你的心呢?”
箍着释心的双臂狠狠一紧,随即松开。
释心终于得了自由,转过身,看着应央退后三四步,一手撑在桌子上,仿佛不愿见她一般,侧身低头,头上盖着一顶大大的黑色帽兜,披散的长发将侧颜遮挡。
释心刚向他走近一步,一道气墙便出现在她脚下,将她拦住不让她再近前一步,而眼前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不看她一眼。
释心停住脚步,点点头:“好,你不肯说话,那我来说。我被颜不语带入妖域后,发生了一些事。唤醒夫轼不是我的本意,我不知道他就是颜不语,知道后,也没有帮过他。刚被带入妖域的时候,我试图逃跑,可是我无法离开妖域的封印,等得颜不语重生,妖域封印解开,我有机会离开了,我却不敢离开了,因为我知道,魔尊重临,我彻底成了罪人。颜不语的结界囚不住我,囚住我的是我的胆怯。可是听到你受伤,我还是没有控制住自己,过来找你。师傅,我做错了事,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我愿意为我做错的事承担一切后果,我只希望你能相信我,像我对你毫无保留一般,也毫无保留地对我,我相信,你囚禁我的那十日一定有你的理由,只要你亲口解释,我就相信你。如果你有一点爱过我,就告诉我真相,无论结局多么糟糕,我愿与你一起面对这样的局面,与你共进退。师傅,不要再让我猜你的心了,好吗?”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良久之后,应央沉声道,“你做错的事,就算你愿意承担后果,你也承担不起。颜不语的事,就算你想撇清关系,也撇不干净。事实就是你复活了他,造成了现在不可挽回的局面。趁我还能念着点旧情,立刻从我面前消失,否则别怪我心狠现在就杀了你。”
释心心里最后的火苗终于“啪”地一下灭了,她退后几步,凄凉地笑起:“我被你杀过,被你折磨过,被你抛弃过,乞求过你的原谅,痛恨过你的无情,下定决定不再理你,然而最后我还是一次一次没有尊严地来找你,我将心捧在了你面前,你却连一眼也不看。来找你的路上,我想了很多,为你找了很多理由,也为自己找了很多借口。可是现在我累了,这一次真的累了。既然你不要的东西,那我也不要了。”说到最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狠绝。
应央鼻间闻到一股鲜血味,心中大惊,急忙向她飞去,然而却被自己布下的气墙挡住,他立即撤走气墙,然而为时以晚,便见她一手插进自己的心口:“师傅,我不想再爱你了,但我知道如果我的心一直在跳动,那我还会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这颗心我不要了,这一次,我要彻底放下你。”
应央蓦地瞪大眼:“你疯了!”伸手就要去抱她。
释心疾退一步,胸膛血如泉涌,脸上血色迅速褪去,大叫一声:“别过来!”
应央没想到她竟然当场自残,连阻止都来不及,寒声道:“释心,我告诉你,就算你自戕于此,我也不会原谅你!”然而颤抖的尾音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慌乱。
“哈哈哈……”释心笑起来,“我不会为一个不爱我的人自戕,从此刻起,你我主仆义断,师徒情终!”
她将手从心口一点点抽出来,手上捧着一团血肉模糊还在微微跳动的东西。
应央的眼睛瞪大,瞳孔紧缩起来。
“应央,你还记得你收我为徒的那日吗?你为我测了一个卦,是无妄卦,天雷无妄,无妄而得,执妄太深,唯有释心。释心,释心,原来是这个意思,原来我的命运在重遇你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应央先是一愣,随即意识到什么,忙喊道:“不要!”身子也向她扑来。
可是她没有给他机会,一手拍出滔天兽力将他震飞出去,另一手捧着自己的心脏直接塞进了嘴里。
她还记得在外海底被他一剑穿胸时的心痛,记得在鹤山重遇时的心痛,记得他施放绞杀咒时的心痛,记得他做为七哥儿将死时的心痛,记得他在难民村说不要她时的心痛。
她心里的痛,永远都是因为他。
她不想再为他痛了,她不想再要这一颗为他跳动的心了。
释心,食心,原来如此,执妄太深,唯有释心,唯有——食心。
饕餮是连自己身体都可以吃掉的凶兽啊,吃一颗心算什么呢?
释心一口一口将自己的心脏吃掉,整个人却变得冷静无比,脸上再无一点情绪,没有爱,没有恨,没有怨,没有卑微,没有犹豫,因为自己的七情六欲都随着这颗心彻底被自己的吞掉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人能牵动她的情绪。
“从此,我无心而断七情六欲,无喜憎,无爱恶,应央,我如你所愿。”
“释心……”应央隔着几步,看着她满嘴的鲜血,缩在袖间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舔掉最后一口血肉,释心抹去嘴边的血迹,一副若无其事的镇定模样,仿佛刚才只是吃了一个果子,而不是她自己的心一般。她转身,背对着他用彻底没有了情感的声音道:“再见了,应央。”
应央追着她飞出帐篷,却猛地捂住心脏痛苦地跪下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用尽全部的力气将声音扼在喉咙间,没有出声叫住她,半昂着头,看着那一抹黑色裙摆彻底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他趴在地上,头深深地埋下,伸出去想抓住她的手还保护着延伸的姿态,只是手指勾成爪,狠狠扣进地面的坚石上,将指甲扣得断裂满是血迹。
一双脚落在他身边,莲月低头看着趴在地上的应央道:“千辞,你怎么了?”随即注意到地上的血迹,瞬间反应过来,“是那只饕餮来找过你了,是不是?”
应央爬起来,将黑色的披风裹紧,一言不发地转身向回走去。
莲月上前一步,抓着他的肩:“你又放走她了?千辞,你要妇人之仁到什么时候!你难道还看不清现实吗?”
应央躲开他的触碰,依旧不发一言地向前走去。
莲月再不能忍,一挥袖,一道旋风将他的帽兜掀开,随即围绕着他的身体亮出一圈火苗,重重叠叠的火光清晰地照亮了他的面容,便见他的脸上条条道道刻满了血红的禁制符咒,裸露出来的脖子和双手上也是,看上去既丑陋又诡异。
莲月闪到他身前,抓住他的手:“你看看你的样子,你现在这模样,哪还有一点人的样子!难道你真的不想活了吗?”
应央用刻满血红禁制符咒的脸冷漠地看向莲月:“我怎么做是我的选择,不需要你管。”
“为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还有一个办法!”
应央厉喝一声“没有!除了这么做,没有别的任何办法!没有!”
莲月看着他急厉的神色,突然道:“千辞,你不会是对那只饕餮动了情吧?”
应央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默。
莲月倒退一步,不敢置信道:“原来如此,你竟是动了情。我一直以为你一手将她养大所以狠不下心,原来是动了心,动了情!”他狠狠道,“荒唐,荒谬!我绝不容许你做出蠢事!你狠不下心做的事,我来做。”
莲月说完立即转身向山谷上飞去,落在部将面前道:“有奸细潜入卢其山,传令立即封山搜捕,一定将奸细拦下,死活不论!”
鲜血一滴滴落在草叶上,气味散发出去,整个山林间的飞禽走兽全部感受到了饕餮的凶兽气息,争先恐后地逃离山林。
释心扶着粗糙的树干一步一步艰难而痛苦地向前走着,就算她的体质让她可以食心不死,却是受了重伤。
脚下被踩碎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音,随即一道林风起,树叶如秋蝶一般纷纷落下。她停住脚步,转过身,看向背后偷偷包围过来的天兵。
她眼神暗了暗,望向正在西落的斜阳,随即扬起一个邪笑:“正好,我饿了呢,也是该补一补体力了。”
夕阳完全落下,黑夜笼罩大地。
当黑衣女子擦尽唇边的血,赤足踉跄走出这片树林时,身后的树林中再无一丝生气。
一夜霜寒,东方露白。
魔营之中,颜不语整整一宿未睡,等着外面的消息,天明之时,一个传令兵急跑来道:“尊,尊,尊上……峡……峡谷……”
颜不语一把将那小兵吸到手中,厉声道:“快说,峡谷那边有什么动静!”
那小兵咽了一口唾沫,理顺了气:“尊上,你快出去看,峡,峡谷边出现好大一头凶兽。”
颜不语脸色一变,丢下这小兵迅速向外飞去,飞至峡谷边,便见对面无数天兵围攻着一只黑色凶兽,那黑兽浑身浴血,狂性大发,一双兽眸腥红如血,只要咬住人,立即残忍地一口吞下,一时之间那些天兵也被这凶兽的残暴震慑,不敢上前。
颜不语飞到峡谷上方,遥喊道:“小鱼,过来。”
释心盯着他,看着他身后的无数妖魔兵,又转身看了看追杀她的天兵们,仰首高吼一声。
饕餮的吼声震得地动山摇,将双方人马齐齐震慑。随即它飞到了颜不语身边,在他脚边曲跪下膝。
颜不语看到释心臣服的姿态皱起眉头,一直没懂她要干什么。
那批追随夫轼沉睡十方崖下的老魔也赶至到峡谷边,看着饕餮,惊讶道:“这……竟是饕餮!难道是魔烛?不对,魔烛已死,这分明是只幼年饕餮……”老魔们很快反应过来,落到颜不语身边道:“恭喜尊上,再获饕餮之兽!饕餮来归,势不可挡!”
颜不语的表情更加不好,看着释心低下的巨大头颅:“起来,你干什么?”
“我饕餮愿归顺尊上麾下,助尊上成就霸业。”
话音落,释心化出人形,抬起头,脸上狠绝冷漠的表情让颜不语看了一惊。
“你……”
然而身边的老魔们却高呼起来:“血君!血君!魔尊重临,血君归来!我们魔族终于可以翻身了!”
当初夫轼降服魔烛时,给他封了一个吞天血君的称号,是以在这些老魔们的心中,饕餮就是血君。
峡谷对面,莲月赶至,看到这般情形,怒不可扼,当及向释心击出长剑,长剑带着炫眼耀光,如火炬一般横穿峡谷,瞬息便至释心后背。颜不语立即一挥袖,射出无数黑箭,将那长剑击落,长剑落地,直插进一旁的山石内,光芒也黯淡下去,只如一柄寻常铁剑。
颜不语替释心挡下攻击,低头看她,而她依旧表情冷漠,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良久,最后颜不语最先移开了视线,随即用低沉暗哑,却足以传遍整个峡谷的声音道:“万年前,吾骑饕餮裂苍穹撞天柱而制六界,万年后,吾得饕餮凶兽诛神弑仙,从此刻起,你就是新的吞天血君。”
释心叩首道:“饕餮领命。”
颜不语看着释心坦然受命的模样,转过身去:“撤。”
老魔将们立即兴奋地簇拥到释心身边,推着她向前走去。她回过头,视线挡过峡谷对面立着的不知所措的天界众人以及满脸怒容的莲月,最终目光落在山壁处的一个阴影里,只一眼,便收回视线,毫不迟疑大步向前离去。
待得魔军全部彻退,对面的天界众人还是愣愣的没反应过来。因为在场的人都没有经历过万年前的仙魔大战,对饕餮所知甚少,只从典籍里知道有这么一种贪残嗜杀的凶曾,却没想到他们刚才对战的凶兽正是饕餮。
一名天将走到莲月身边道:“尊上,那真的是饕餮凶兽?万年前,夫轼就是凭着一只饕餮毁天灭地,如今他又拥有了一只饕餮,怎么办?我们要追吗”
莲月看着释心与颜不语离去的背影,表情阴沉了几分,同样道:“撤。”
片刻前集结天族与魔族大队人马的峡谷,下一刻便空空荡荡的一如此前无人问浸的千年光阴。
莲月落到离峡谷边不远的一处山壁阴影里。
“看到了?这就是你妇人之仁的结果。因为你放走了她,一夜之间,她吞食了我们三百天兵!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不食血腥的饕餮!她已经彻底成为夫轼的走狗!沦为一个嗜杀的血兽!”
阴影还是一片阴影,没有给他任何回应。
莲月转身愤然离去。
应央的身影从阴影里露出半张画满符咒的脸,所及之处,阴影扩大,清晨明朗的光线再无法照进来一丝一毫。
他愣愣地看着对面的魔族领地,自言自语道:“她连自己的心都吃了,三百天兵算什么,算什么……”
一只鸦叫在天空响起,随即一个黑影在他身后落了下来。
应央没有动也知道身后是什么人:“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我以为我把她赶走就行了……我以为她不爱我,不再执念于我,就会没事了……自食己心……呵呵……她这是在惩罚自己还是在惩罚我……释心……食心……当初如果我没有收她为徒,或者说,更早,我没有抚养她,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听着应央的絮叨,他身后的人向前走了一步,走出他身边的阴影,带着一丝白发的短发显露在日光下。
下一刻,男人重新化成一只乌鸦一飞冲天,消失在他眼前。
回到魔营的颜不语立即将那批围在释心身边想打探她此前情况的老魔将们全部赶了出去,对释心道:“你跟我进来。”
进入主帐后,颜不语将帐内侍奉的奴隶全部赶出去,将石门关上,沉默了一下,说道:“为什么要当众在我面前下跪?”
释心略过他,直接躺上了他身后的石榻,仿佛累极了一般,闭上眼:“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饕餮只有对臣服的主人才会这么做。现在起,你得到我了,彻彻底底拥有我了。”
颜不语摇头道:“我并不需要你臣服与我,我不想与你成为这样的关系,你知道,我心里想要的是什么。”
释心睁开眼,空洞地看着前方:“颜不语,我没有心了,所以臣服于你已经是我能给你的所有,不要再对我有别的希望。”
颜不语并没有意识到她那句“我没有心了”是在陈述怎样骇然的事实,只当她又拒绝了他。虽然不知道那一夜她在峡谷对面遭遇了什么事,但是她与那边彻底闹翻,回到他身边对他当众以示臣服,总归是一件好事。至少他不用再担心她离开自己。他顿了一下道:“也好,你回来了,怎样都好。虽然耽搁了些日子,但你的翅膀现在已经养好了,你想什么时候接回去?”
这曾是让她一度激动不己的消息,现在听到,她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大概没了心,连高兴的情绪都不会有了吧。
她摇摇头:“暂时不用了。你替我保存着吧。”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释心伸手拿起榻边的玉壶,露出口渴的模样,对着壶嘴便喝了起来。
颜不语上前一步,夺走她手中的玉壶:“里面酒不是水,你若口渴,我命人送茶进来。”
释心淡淡道:“这壶里是茶是酒我嗅得出来,没事,给我。”
颜不语态度坚决地将酒壶放到她够不到的位置:“来人,奉茶。”
不一会,守在门外的守卫便放进来一个奉茶的女奴,那女奴将茶壶放下后,便退了出去。
颜不语也坐上石榻,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半温的茶水送到释心面前。
释心看着他的动作,在他将茶杯伸到面前时,却没有接。
“怎么,不是口渴吗?”
释心看着他,眼皮垂下,睫毛在眼帘下方投了一个黑黑的扇形阴影:“颜不语,如果当初不是峁宇抓住我,你会不会为了让自己重生,亲自做这件事。”
“不会。”颜不语毫不迟疑道,“我不会,如果要伤害到你,我宁愿永远永远不要重生,永远只做颜不语。”
释心抬眼,笑了起来:“颜不语,我们真的好像。”
“什么意思?”
释心摇摇头,从他的榻上爬起来:“这一天一夜太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给我安排个舒适点的营帐,铺一床软一点的床褥。”
“你就在这睡。”
“那可不行,你是魔尊,我是血君,我归附第一天就睡在了你的营帐中,算什么事。”
颜不语:“……”
颜不语:“好,我现在就命人去安排。”
将释心安置妥当后,颜不语一个人沉思了良久,道:“来人,传森落进来。”
这森落是追随沉睡的四十七魔将之一,更是他最信任的心腹。
不一会,森洛进来道:“属下拜见尊上。”
“你立刻去调派两千兵马,准备护送血君离开,去往烬界,协助那里的无华和鬼霜。”
无华和鬼霜也是四十七魔将之一。夫轼被驱入六界夹缝时,自己带着四十七魔将进入妖域,却将剩下的十万魔族藏在了烬界之中。烬界是一片火滔之世,里面的生物为炎民,因为炎民自出生起身体便在一团火焰之中,所以无法离开烬界,而烬界的火焰也让其余五界生灵无法进入生存,是以烬界一直是六界之中相对封闭而安宁的一界。夫轼当初用强大的阵法将十万魔族安置于那界,便是笃定天界之人不会发现。如今他重生,第一件事,便是让无华和鬼霜去烬界想办法召回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军队,必竟从妖域中带出来的妖魔兵,战斗力太弱了,根本不足以与天兵对抗。
森落犹豫道:“烬界那里暂时还没有被天界发现,所以有无华和鬼霜就足够了,反而是这里比较棘手,我们更需要血君的饕餮之力,如今血君归来,正是群将士气高昂之时,将她送走,是否不妥?”
“怎么,你质疑本尊的决策?”
森落一惊,忙道:“属下不敢。”
“那就去办吧。”
到了天黑,释心沉睡了一整天仍没有苏醒的意思。颜不语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睡颜,直到森落走到石窟门外,恭敬地垂手候着。
颜不语知道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抚上释心的脸,在她身上施了一道法术,让她在抵达烬界前都不会苏醒。他走出石窟,森落向他行了一个礼,随即进去,将释心抱起走了出来:“尊上,属下带着血君先走一步。”
颜不语摆摆手,没有说话,森落低头再次行礼,抱着释心离开了。
森落带领着两千妖魔兵即刻出发,颜不语一直目送队伍消失在视线中很久,都没有离开。站在他身旁的男人用生涩的口气道:“人走了。”
颜不语仿佛这才回过神一般,看了一眼身边这个身材魁梧却表情目讷的男人,他将他找回来时,他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表情,没有那个女童在他身边,无论他食下多少生魂,永远就只是个木讷的傀儡。
“阿鼻,你知道,我为何要将她送走?”
阿鼻视线呆滞地看着前方:“不知道。”
“她不是魔烛,甚至还没有成年,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量。她这么张狂地暴露自己,只会招惹天界的仇恨与忌惮,使得他们加派重兵来消灭她。我虽然是夫轼,却更是颜不语,这一世,我并不想要称霸一统,并不想当什么治世魔尊,可是我没有退路。峁宇使我彻底重生,天罚一落,所有人都知道我回来了,不进便亡,我还有这一批老部下,还有烬界的那十万魔兵。纵使身不由己,前途未卜,我也只能咬牙前行,若无一场界灭之祸,哪来我们魔族生存之世。可是,现在时局不同了,这一役,我也不知道最终我能不能胜,所以,在我有能力的时候,我必须将她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鼻讷讷道:“听不懂。”
“回去吧。”颜不语叹口气,跟一个说话只能说几个字的傀儡长篇大段当然不可能得到什么回应,可是也只有这样没有心智的傀儡,是他现在唯一能放心倾诉的人。他的那些老魔将们还指着他带领他们一统六界,威风无限呢,这样有损士气的话根本不可能跟他们诉说。
颜不语向前走了一步,发现阿鼻没有跟上来,疑惑地转身道:“怎么不走?”
阿鼻低下头,又抬起,眼珠子不协调地转了转,难得多说了几字,依旧是生硬的语调:“阿鼻,想,甜宝……”
颜不语一听,冷漠道:“我说过很多次了,甜宝死了。”
阿鼻眨了眨眼,一串泪水滴落,可脸上依旧是属于傀儡僵硬的表情。
“主人,想,她……阿鼻,想,甜宝……”
颜不语的脚步顿住。
阿鼻站在原地,麻木着,哭泣着,用傀儡仅有的智商,仅有的情感道:“想……甜宝……想……她……”
一声鸦叫声将释心从噩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下意识地按上自己的胸膛,才意识到即使从梦中惊醒,她也不会心脏乱跳民,因为她已经没有心了。
很快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移动的马车里,她站起来,推开车门走出去,落在拖着马车前行的妖兽背上,看着四周陌生而奇异的地域风貌,天上是火红的天空,脚下是炽红的岩浆,长长的队伍行走在一个突立在岩浆表面的狭窄石道上,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
“血君,你醒了?”
释心疑惑地看向旁边出声的男人,认出他是颜不语的部将之一:“这里是哪里?我怎么会在这里?”
森落道:“回血君,魔尊派您来烬界协助驻扎在那里的无华君和鬼霜君,这里离烬界已经很近了,所以会这么热。”
释心这才意识到什么:“我睡了多久?”
“……”
“说。”
“回血君,你睡了有一个月了。”
森落原本以为回答这个问题后,眼前的血君会大发雷霆,结果发现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血君?”
释心看了一眼拖着马车急速奔跑的四只妖兽:“还有多久到烬界?”
森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还有五日脚程。”
“那继续前进吧。”释心得到解释,不再多言,重新钻回到马车中。
森落一时也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原以为她突然醒来知晓自己被放逐到烬界会很生气,结果她平静的出乎想像。
释心进入车厢,看着车厢内落着一只乌鸦。
她盯着它看了几眼,认出它来:“是你叫醒的我,你是凤鸟的人?”
一团黑雾从乌鸦身上溢出,片刻化成一个短发男子。释心见到他的脸,明明应该惊讶的,可是心里却没有一点情绪:“原来是你,还真是意外,你居然还没有死。”她平静地吐出他的名字:“何回,好久不见。”
“释心……”何回看着眼前的女子,“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趁现在还来得及。”
释心坐回到软垫上,斜躺下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道:“原来你是来当说客的。”
何回顿了顿道:“囚禁你的那十日,应央是为了祛除你身上的魔气,你那时身上魔气太重了,除了放血别无他法,他以为是你不听劝告执意入魔,所以没有跟你做任何解释,这一次,他确实不是想杀你,反而是为了保护你!你知道吗,要想封印夫轼,必须要用饕餮制成罍器做为封印,否则没有别的办法,然而他不想牺牲你,于是试着找各种能替代你的妖兽。可是惜失败了。直到后来颜不语突然出现,将你救走,他才知道一切都是颜不语捣的鬼。就在他一边加固封印,一边想着怎么将你救出妖域时,夫轼复活了,封印也彻底解开。在封印解开的那一刻,他为了保存这万年前留下来的符咒禁制,将它们全部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体上,使自己成为了一个活的封印。他根本打算是与夫轼同归于尽!所以,他见到你时,才会说那番话,才会将你狠狠从身边推开。”
一番话说完,何回以为释心会惊讶,会激动,可是她仍是保持着斜躺慵懒的姿态,仿佛他刚才说的是一个与她无关的人。
“所以呢?”释心笑了一下,“你现在你跟我讲这些,有什么意义?你以为我会感动,会后悔,会谅解他,回头重新去找他?”
释心摇摇头:“太晚了,我给过他向我解释的机会,可是他拒绝了。你以为我看到烛龙山那些被血阵炼制的妖兽时什么想法都没有吗?你以为我没有猜到是颜不语做了什么,引得他误会所以囚禁我十日?你以为我见他时,就算他故意不让我看到他的模样,我也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吗?我对他说了,只要他亲口解释,我就相信他,无论结局多么糟糕,我愿与他一起面对这样的局面,与他共进退。我为他找了理由,为自己找了借口,我将心摆在了他的面前,可是他还是将我推了出去。现在,就算你跟我讲出真相,也没有用了,我已经没有心了,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有一丝情绪,而他对于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彻底无关紧要的人了。”
何回道:“你真的放下他了?”
释心淡淡道:“我不是放下了他,我是放下了自己。无论我怎么努力,怎么挽回,在他心里,已经认定我俩不可能在一起,所以他才会一力扛下这一切。我不是想要他的解释,不是想要一个真相,我只是想确认在他的心里,究竟有没有我俩的未来。而我得到了答案。”
何回没想到释心说出这番话:“所以,你一直没有误会他,一直知道他这么做是另有隐情?”
释心笑了笑,云淡风轻:“我自幼生长在他身边,他是我唯一想去讨好的主人,那时我撒娇胡闹只是为了吸引一刻视线,我小心翼翼地捉摸着他的心思,捉摸了两百年。两百年后,我再遇他,他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于是我再次小心翼翼地呆在他身边,捉摸着他的心思,然而他却一次次误会我,伤害我,隐瞒我,哪怕最后他终于直视对我的情感了,他还是退却了,将我无情推开。他这么做不是为我好,而是觉得我们在一起没有未来!你觉得他将所有真相隐瞒,自己承担下一切很伟大?呵,然而在我心里,我一直相信无论是人是兽是魔,无论遇到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可以走出一条路,可是在他心里,只要跟我在一起,就没有路,没有未来。这才是我彻底对他失望的原因。”
释心说着垂下眼,眼神暗了暗:“何回,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马车外的森罗听到马车内有细碎声音传出来,走过来道:“血君?怎么了?”
释心看着飞出车窗的乌鸦,淡淡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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