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除夕,府里的丫头婆子都分了新衣裳,在院子里高高兴兴的贴春联、写福字。府里还准备了年糕、三牲奉祀祖宗。
抱石和淡秋带着几个小丫头围在庑廊下剪窗花,旁边点了个火盆,大家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倒也不觉得冷。
抱石手最巧,拿了张红纸极快的就剪了个“八鲤报福”,八尾胖胖的鲤鱼拥簇着一个大大的福字,甩着尾巴,活灵活现。
旁边的小丫头们都拍手叫好。还有几个小丫头就求抱石给自己剪两个窗花,要贴到后罩房的住处。
萧央也趴在槅扇上看,见只有夷则不上前,便招呼她,“你怎么不去剪一个玩儿?”
夷则笑了笑,“奴婢手笨,不会这些。”
萧央认真的打量了一遍夷则,她好像是院子里年岁最长的丫头,极瘦,又高,面色微黑,不好猜出具体年岁,但怎么看也是比抱石还大几岁的。不知怎么在她院子里做了二等丫鬟,而且到了年岁还没放出府去?
她有些疑惑,正想叫白氏过来问问,便见庑廊一头萧宁带着采月过来了。
萧宁今天穿的很是鲜艳,银红色茄花纹袄,下面配了条墨青色棉裙,头发挽了小髻,戴了支点翠赤金步摇。
正好白氏端了一碟刚做的蛋黄酥过来,瞧见萧宁,便笑道:“五姑娘今儿穿的真是喜庆!”
采月在一旁笑道:“我们姑娘原本是要在下面配那条新做的大红洋绉裙的,硬是被夫人拦住了,才穿了现在这条裙子出来。”
萧宁不以为然的抬了抬下巴,“今天除夕,穿新鲜些有什么不好!”
大家听了都抿嘴笑。
萧宁就过来拉萧央,“在屋子里闷着有什么趣儿,咱们去四姐那里,一会儿四姐姨娘的母亲要送好吃的来,咱们赶紧去等着!”
萧央愣了一下,四姐姨娘的母亲?
她只知道萧若的姨娘姓谢,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在萧若还小时便去世了,没想到谢姨娘的娘家与萧若竟还走的很近。
让抱石剪几个窗花带上,正好给四姐姐送去。
过了年她就九岁了,头上却仍是梳了双平髻,穿了件淡红撒樱袄,牙白色月华裙,她比病刚好时长高了许多,柔柔嫩嫩的,像一朵出水的含苞芙蓉,纤尘不染。
萧宁见了撇了撇嘴,忿忿道:“六妹你怎么越长越好看了?以后我相看夫婿的时候,你可不许出来!”
采月听了惊的忙去扯萧宁,“姑娘可别再说什么夫婿不夫婿的话了,上回您说完,夫人就罚了奴婢两个月的月钱!”
萧宁扔下一句“我后来不是给你补上了么!”就拉着萧央走了。
到了漪芷园,一进门就见一个穿着鸦青色粗布对襟长褙子的老妇,她头发花白,大约五十多岁,团团的脸上满是皱纹,精神却是很好,身上打理的干干净净,很是整洁。
她身侧还站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穿着一身淡青色儒生长袍,长得眉清目秀,小身姿挺得笔直。
见萧宁和萧央进来,那个老妇忙拉着小男孩往旁边退了两步,她显然是认识她们的,恭声道:“五姑娘、六姑娘好。”
萧若拉她们两个过去坐下,笑着道:“你们两个是不是在我这里安了耳报神了?谢婆婆才来,你们就到了!”
萧宁迫不及待的就道:“谢婆婆上回带的青菜饼子,这回可带来了?还有芝麻糖人和豆渣饼!”
谢婆婆有些拘紧的将她带的提篮拿过来,是柳树条编的,边角的地方因长久使用都磨出了淡淡的油光,她道:“听说五姑娘喜欢吃,今早我就多做了些,五姑娘别嫌弃就好。”
谢婆婆带来的青菜饼子和豆渣饼都是她自己亲手做的,用干净的纻麻布包着,整齐的放在提篮里。
萧若笑着将青菜饼子分给萧宁和萧央,笑道:“不过是乡户人家吃的粗食,哪里就把你馋成这样了!”
萧央接过饼,对谢婆婆道了谢,谢婆婆受宠若惊的又还礼,萧若在一旁便托了她一把。
萧央咬了口饼,觉得今天萧若的笑容都比往常明亮了不少。
萧若又问起站在旁边的那个小男孩的功课,他是谢婆婆的孙子,也就是谢姨娘的侄儿,名叫谢同文,与萧央同岁,在乡里跟着一个老秀才读书,平时也是极用功的。
听萧若问他,他脸红了一下,答话却是落落大方,并不忸怩,“如今在读四书,先生说先通读四书,再去试试童生试。”
萧若笑着夸了他两句,让含霜拿了个荷包给他,当作压岁钱,荷包里鼓鼓囊囊的装了许多金银锞子和小金豆子。
谢同文犹豫了一下,轻轻皱了皱眉,然后郑重的接了过去。
谢婆婆叹了口气道:“这两年多亏了四姑娘时时贴补,我这个老婆子给四姑娘添了不少麻烦,等文哥儿长大了,让他孝敬四姑娘。”
又说了几句话,便要告辞,萧若留他们吃午饭,谢婆婆坚辞不肯,带着谢同文走了。
谢婆婆他们住在安丰那一带,与大兴萧家离得很远,为了省两个铜板的驴车钱,她带着谢同文天还未亮便出来了,走到萧家需得两三个时辰。天气冷,怕提篮里的饼凉了不好吃,便一路捂在怀里过来的。
谢婆婆手艺很好,就是极普通的青菜饼子,却烙得非常好吃。
萧央有些疑惑,便问:“谢婆婆其他的儿女呢?”
萧若眼眶有些湿润,抿了抿唇,笑着道:“谢婆婆还有一个儿子,两年前谢家原本住的那间房子突然起了火,谢婆婆的儿子儿媳为了救她和文哥儿,便死在大火中了。”她面上笑着,袖子下的手却骤然握得极紧。
萧央便没敢再多问,回到观山阁后问了白氏,才知道谢家原本也算殷实。谢家大郎是手艺人,在安丰制锁也是很有名的,他媳妇平时也绣些花样儿拿出去卖,家里又有两口薄田,过得有滋有味。
后来谢家大郎的姐姐不知怎么竟被同乡的一个乡绅之子看上了,她不愿意给那人做妾,才进了萧府给萧二爷做了姨娘,只不过生了萧若之后,没几年便去了。谢家每年都会探望萧若,还会给她带些好吃好玩儿的东西。
直到两年前,谢家的房子无缘无故的便起了火,更奇的是,与谢家挨着的左右邻居都是一点儿事没有,单单谢家被烧了个万物俱无。
白氏心有戚戚的道:“这场大火起的蹊跷,偏偏谁都知道蹊跷,最后却不了了之了。从此谢婆子便带着孙子在自家田地旁盖了两间小房,住了进去。谢婆子年纪大了,又要供孙子读书,平日里过的十分紧巴,大冬天的也照样要洗几大盆的衣裳,就为了多挣几个铜板。幸好四姑娘心善,还念着血缘亲情,时常照拂着。”
这谢婆子虽说过的窘迫,品格却好,坚韧能干,在外也从不仗着萧家的名头,白氏很是敬重她,“那谢婆子也是个极要强骄傲的,要不是实在走投无路了,也不会接受四姑娘的贴补。现在读书哪一样不要钱?笔墨纸砚贵不说,有些还是拿钱也不一定买的到的。尤其是到了冬天,烧碳更是费钱,谢婆子那孙子去年手还生了冻疮,连笔也握不住了,谢婆子才求到四姑娘这里来。”
谢家也不像是有仇家的,怎么会被人无故放火呢?且连官府都能瞒过去……
萧央想了想道:“不会是那个乡绅寻仇吧?”
白氏摇头,“两年前谢家被烧时,那乡绅一家早就搬走了,况且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事,实在不到非要放火的地步。”
那就奇怪了,看萧若的样子,像是知道是谁放的火……
会是谁呢?
萧央随手拿起一块蛋黄酥,小小的咬了一口,突然道:“谢姨娘当初很得二老爷宠爱么?与叶姨娘比如何?”
白氏回忆了一下,道:“奴婢倒是忘了跟姑娘说,叶姨娘与谢姨娘几乎是同时进门的,两人明争暗斗好不热闹,后来谢姨娘没了,二老爷还很是伤心了一段时日……”她突然一惊,“姑娘的意思是,这火是叶姨娘找人放的?”
“自然不会是叶姨娘。她哪里有那么长的手?”萧央淡淡道:“两年前,二姐已经嫁给二姐夫了吧?”
萧桂胆子倒真是大。
萧央并不觉得萧若就是表面看上去那般软弱可欺,不知道她一直蛰伏着,最后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