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无星无月,放眼所望,仍是一片繁华太平景象,只是不知这繁华太平景象的背后藏着何等隐秘,仿佛下一刻这里便会是流血漂橹的地狱。
紫宸殿内,程太傅的唾沫星子顺着光线有形迹一般的喷到了小皇帝面前的桌案上,小皇帝默默地离远了一些,只听他仍道:“皇上勿必要听臣一言,摄政王若真有篡位之心,早在皇上即位前便称帝了,又何必扶陛下登基?如今天下太平,无凭无据怎么空口白牙就断定摄政王要造反?战事兴起岂是小事?皇上三思啊!”
小皇帝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徐安道。
徐安道望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微冷,对程太傅道:“依程大人之意,重渊造反还会摆到明面上来了?他早有反心,诸臣僚皆知,程大人如今力证他清白,岂非与他一道?”
程太傅气急,连首辅也不叫了,怒道:“徐安道你问问自己有没有私心?为了你一己之利欲便要令战事起、令生灵涂炭!何必再安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我一生只忠于陛下,问心无愧!”
徐安道冷笑一声,“程大人既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他淡淡侧首,对小皇帝道:“皇上,重渊手中兵力几占朝中兵马一半,咱们该先下手为强才是。”
……
颐州比京城要暖一些,萧央她们到时应该是才下过雪,很薄的一层。为了掩人耳目,她身边只有夷则跟了来,除此之外便是一队暗卫,不过他们并没有入城,而是向颐州西北角而去。
天色渐黑,空中突然又飘起小雪,开始并不大,细细碎碎的落下来,谁知不出一刻钟竟是风雪呼号,大雪迷得马儿睁不开眼,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只好先就近在一家客栈歇脚。
大风吹得檐下羊角灯明灭不定,萧央要了壶豆浆,过一会儿就有小二端上来,豆浆加了糖,甜丝丝的,萧央捧着碗喝,平时她最爱这浓郁的味道,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只喝了一口腹中便翻涌着难受,她忍了一会儿才强压下去。
以为是坐马车时间长了的缘故,想着过一会儿也就好了,谁知晚上吃了两口猪肉包子,就再忍不住,吐了出来。把夷则吓坏了,她武功再好,女子这方面她还是欠缺一些,慌得不行,立刻就要出去找大夫,被萧央制止了,这个时候请大夫,总是有疏漏的。
萧央倒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事,算了算小日子,已经是一个多月没来了。晚上躺在床榻上,双手轻抚小腹,心里泛起淡淡甜意,希望是这里已经猫着个孩儿了,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她静静望着窗外大雪,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萧央这几日睡得很轻,半夜时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她觉得门外的声音有些奇怪,轻轻侧了头,就看见夷则右手握着剑正要唤她。
萧央披上衣服坐起来,方才她听到的应该是许多人上楼梯的声音,声音很轻,那么多人才只发出极轻微的一点儿动静,看来都是高手。是什么人并不难猜,此时最想抓她回去的,只有徐安道。
徐安道要抓她回去想必是要拿她来危胁重渊,若是她在徐安道手里,重渊会有所顾忌吧,也或者会不顾一切的去救她……
外面似是有人推了一下门,随即就传来打斗之声,重渊派来的暗卫也都是身手极好的,只是不能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夷则将后面的窗扇打开,大雪瞬间就扑卷进来,她有些犹豫,“王妃……风雪太大,您身子怕是受不住……”
萧央裹了一件斗篷,将帽兜戴好,其实她也是很忐忑的,她可能真的有孩子了,不能不对自己的身体更谨慎一些,但此时门外还有杀手,又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一但她们的暗卫抵挡不过,她们就会很危险,趁那些人还没有闯进来逃走,是唯一的办法。
“跳吧。”萧央语气十分平静,夷则眼圈儿有些发红,“奴婢一定会保护好您!”
她们住的是二楼,木制的小楼,局架并不是很高,夷则身手又好,带着萧央安全落地也十分轻松。小楼后面是个精致的小园子,铜木小亭,石桌石凳,四周都是种的高大槐树。
“王妃,您在此处稍等,奴婢去将马车赶来。”
夷则正要往马厩去,萧央淡淡道:“不必了。”
不远处突然点亮了一盏灯,盈盈如豆,光亮慢慢晕染开,夷则才看清那是挂在马车上的一盏琉璃灯。
萧央的手慢慢握紧,那人从马车上下来,朝她走过来。
萧央身上都有些颤抖,闭了闭眼睛道:“二哥,我没想到会是你。”
陆泽沉默着走近她,夷则横剑挡在萧央面前,萧央道:“夷则你退下吧,如果他要将我送到徐安道手里,那我还有什么可抵挡的。”
陆泽伸手要摸她的头,她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风雪吹在身上很冷,但她却好像都感觉不到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二哥偷偷带她出去看雪,在长宁街上,两个孩子不知走了多远,身边一个大人也没有,她却一点儿都没觉得害怕,小手被二哥握在掌中,热乎乎的很暖和。最后被找回去,她还发了高烧,却很高兴,央着二哥下次下雪再带她出去玩儿……
……
徐安道站在正明殿前的台阶上,汉白玉的阶陛,足有八一十阶,徐安道居高临下,身后都是□□手。看着提刀一步步走近的重渊,他笑了笑,声音中带着难以压制住的得意,“摄政王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重渊身后的城门洞开,程万里率领骑兵进来。程万里是徐安道一手提拔,是徐安道的心腹,甚至要排在陆泽前面的。
徐安道笑着叹息一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我是不信的,如今看了摄政王,却替摄政王可惜,也为宫门外追随摄政王的那些官兵可惜,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因为一个女子而惨败,不知道会不会愤怒?王爷的军队还在攻门,王爷就迫不及待的率领这几百人过来救人,却不知道我在此处设下了埋伏吧。王爷英雄一世,却败给我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重家先祖若是知晓,不知会如何作想?”
重渊停下来,立刻有箭镞对准他,徐安道含笑对身后摆了摆手,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重渊慢慢道:“徐大人站在高处,可有什么体会?”
徐安道挑了挑眉。
能有什么体会?
自然是站在权势的顶端,受万人景仰的体会。
徐安道笑得谦虚,“摄政王当初挟令小皇帝时,体会自然更加深刻,又何必问我?”
重渊缓缓笑了笑,“徐大人总是那么……理所当然。”
他将刀立在地上,程万里率领的那支骑兵里,立刻有一支刀盾兵迅速围在重渊周围,盾牌举起,坚硬如铁墙。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徐安道心里顿时一紧,眼睛眯了眯,看向程万里,语气冰冷至极,“怎么回事!”
程万里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举起手中的□□,他身边的骑兵皆端起炮铳,对向徐安道。
徐安道这才觉得不对劲儿,他对程万里怒喝:“你敢背叛我!”
重渊微微一笑,“徐大人何必如此气急败坏,程大人效忠皇上,谈何背叛徐大人?”
徐安道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盯着重渊,突然大笑道:“你忘了,你的王妃还在我手里呢?你若是想要她活命,现在就自己走过来!”
重渊神色微冷,淡淡吩咐程万里,“动手吧。”
……
萧央被安置在一座三进的院子里,从外面看很简朴,里面却十分宽敞,屋子前面还种了许多腊梅,被霜雪一打,娇黄的花瓣近乎透明。
她胎像有些不稳,大夫叮嘱了暂时不能坐马车长途跋涉,只好留在这里安胎。
颐州这里本来就安排了接应她的人,是个商户,那商户只知道她是京城来的大官儿家眷,接待的十分殷勤周到,因不知道她的口味儿,午饭时上了一大桌子的菜,从南到北,真是各色口味儿都齐全了。
萧央却不怎么吃得下去,京城还没有消息,她也不知道重渊那里怎么样了,而且她这孕相是越来越明显了,早起吃的东西基本上吐了个干净,午饭又吃不下去,把夷则急得够呛,她只好喝了碗玉米排骨汤。
夷则又扶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才伺候她午睡。
她躺在床上,只放下来一层幔帐,白纱如缕,她透过纱幔望出去,窗外日光煌煌,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带着微微朦胧的晕彩,载着数岁的光阴。
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落地罩后有人说话,像是在吩咐什么事情,她突然一怔,紧接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加速了流动,她迫不及待的起身,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绕过落地罩,走过来长臂伸出一把将她圈在怀里。
“你回来了。”她说话时带了微微的鼻音,“京城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重渊用下巴轻轻抵住她的头顶,慢慢摩挲,温声道:“都处理完了,你不用担心。”
萧央顿了一下,才小心地问:“那……我二哥呢?”
重渊盯着她,嘴唇微抿。
她还是不能不惦记陆泽,有些心虚,“我二哥他虽然来劫持我,但也是为了保护我……也没有把我交给徐安道啊……”
重渊看着她很久,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徐安道的党羽,又是当年南越王势力余孽,顶多留他性命,身上的功名官职都被革去,严家为了与他划清界限,申令严家女与他和离了……”
萧央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她二哥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看她情绪有些低落,重渊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声线中带了丝难得的紧绷,“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萧央点点头,然后又说:“还不确定……”毕竟她还没请大夫来瞧过呢!
重渊微微笑了笑,“不是也没有关系,我再多出些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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