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走远,屋里的沉默仍未打破。
封知平表情严肃,心里却很开心,从女孩垂下视线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占据了上风,而最让他开心的还是成功转移了话题。
站了小半个时辰了吧?
腿有点酸,还有点想撒尿...
要不我先坐下,让她自个儿站着?
算了,坐下有点输气势,还是站着好,居高临下的多有压迫感!
心里有一遭没一遭的乱想着,封知平突然很羡慕马尚顽,自己要是也能有那么一双犀利的死鱼眼,这丫头估计早就被自己瞪服了。
唉,还是算了,真要长成那样,娘亲会伤心的。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封知平有些忍不住了,尤双儿跟个塑像似的一动不动,他真想伸手戳戳看这妮子是不是偷摸的换了个假人儿跟这儿杵着。
就在他想退一步首先打破沉默的时候,尤双儿抬起头,先开了口。
“或许你说的对,但我不认为我有错。她性情憨直难辨小人,我必须帮她提防!”
封知平翻了个白眼,懒得答话,一屁股坐回床上。
他算看出来了,冷双儿聪明是聪明但也挺傻,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想这么久。
早点说出来让少爷知道,少爷吃点亏先退一步不就海阔天空了?
好男不跟女斗嘛!
看看女孩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散发着孤冷的气息,封知平忽然有些可怜她,想了想叹了口气。
算了,就当帮傻丫头一个忙吧,一直这么下去总归不是个事儿,少爷就帮你调教调教这个冷姊妹吧。
“坐。”
指指椅子,尤双儿没动,封知平白眼一翻拍拍身边:“嫌硬啊?那坐床上?来时也没见你脸皮薄,怎么着,现在不好意思啦?”
尤双儿冷哼一声,用力落座别开脸。
“轻点儿,我椅子不结实,别给坐散了。”
封知平调侃,尤双儿猛的回头,手握剑柄咯咯作响,半天才松开。
“真想杀了你!”
“嗯嗯,我知道,你有这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加油!”
“哼!”
再次别开脸,尤双儿忽然有点迷茫,自己大半夜跑这儿来干嘛来了,打嘴架?
不对啊!
省过味来,脸色一冷转过头,看见的却是一张笑嘻嘻的脸。
“你...”
“我决定帮你一把。”
几乎同时开口,尤双儿愣了下,封知平微微前倾,笑道:“我理解你的苦心,也明白她的苦楚,所以我决定吃点亏,帮你们调和一下。”
尤双儿皱眉:“什么意思?”
“很简单,用我的秘密换你的信任。”
打了个响指,封知平说道:“你不是不信任别人嘛,我来帮你打破这个僵局,我给你信任换你对我的信任,有了个这个好例子,你以后就得改改脾气,试着去接触其他人。”
“我不需要...”
“可是她需要,你也需要!”
“她明白我的苦衷,所以一直很配合我,你没必要...”
“理解不代表接受,更不代表喜欢,何况她都能理解你,你就不能理解理解她?做人不能太自私啊!”
“......”
见丫头不说话,封知平深恐又是大半个时辰的沉默,略一寻思反正今晚也躲不过了,索性一拍大腿:“我就问你,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想!”尤双儿立刻点头。
“那不就结了!”
起身拉了把椅子坐到跟前,封知平说道:“想知道我的秘密就要答应我的条件,否则你就是杀了我也别想知道!这笔买卖对你来说相当划算,你等于什么也不用付出,而我呢?我要担心你泄密,还要担心你会不会杀了我,总之不利因素全在我,你觉得如何?”
沉默片刻,清冷的眸子变得眼神复杂:“你真这么喜欢她?为了她,连这种风险也敢冒?”
“吃醋了?”封知平夸张的挑挑眉头,笑道,“你们都是一个人,喜欢她不就等于喜欢你嘛!我是见不得你们这么别扭,所以才想帮你们,而且我的秘密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儿,找个可信之人分享一下,你快乐我也快乐不是?”
“谁吃醋,谁要你喜欢!再胡言乱语,我就杀了你!”
话虽如此,可脸却红了起来,封知平第一次在冷双儿身上见到人气儿,心里乐得不行。
这丫头,就是欠调教!
咬牙思忖了一会儿,尤双儿点了下头:“行,就依你,说吧!”
封知平露出胜利的微笑,在女孩拔剑前咳了两声说:“其实也没什么,你猜的都对,我确实能吸收宝兵刃的灵性,就像吃丹药那样,只是没有药的那些副作用。”
“没有副作用?!”尤双儿瞪圆了眼,“一点没有?什么功法这么霸道?”
“不是功法,是体质,我的身体让我能吸收兵刃的灵性,也让我能以现在的修为能引动剑内的灵力。说真的,那一招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使出来的,而且应该不局限于剑,只要是宝兵刃应该都可以。”
封知平说的风轻云淡,尤双儿听得五雷轰顶,瞪着眼愣了半天霍然起身,指着封知平半晌又重新坐下。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若有这般霸道的体质,怎么可能还是当初那点修为?难道是因为无法正常修炼,又太穷,没钱买灵器,所以才耽误了修行?”
“哦,那倒不是,我可以正常修炼,以前也没这般异禀,我是经历了一场奇遇才获得这个能力的。”
“奇遇?”
“嗯,奇遇,天大的、自古未闻的、难以想象的、骇人听闻的、馋死人不偿命的惊天奇遇!”
尤双儿膈应得磨牙,封知平毫不怕她,凑到她耳侧小声道:“不管你信不信,我,碰到了神仙!”
女孩本来还在躲,闻言顿时僵住了,猛然扭头差点没亲上,一巴掌扇过去落了空,看着挤眉弄眼使劲点头的少年呆呆出神。
“神仙?不是武魂?”
“你见过能让人起死回生的武魂吗?”
“起死回生?”
“呃,这个是另一段,咱们以后有机会...”
“说!”
“哦...”
掩去了自己的来处,删改了部分情节,封知平半神半假的将遇到胖神仙的经过说了一遍。
尤双儿起初还存着七分狐疑,听着听着只剩下两分,到最后一分也没剩下。
“你是说,他让你定住了,然后将你流出去的血全塞了回去,又把伤口给愈合了?”
“这个嘛,我觉着说成静止和时光倒流更准确一点。”封知平搓着下巴回忆道。
“这个不重要!”
胡乱摆摆手,尤双儿目露沉思。
“能操控空间的神兵好像只有仙器空玄枪,控制时间的,我想想,三万多年前的一面天级宝镜似乎可以做到,不过那面镜子早已随其主人化尘了,不可能流传到现在。而你说的同时操控时间与空间的宝兵刃,史籍上从未记载,你确定你没记错,不是再生,而是时光倒流?”
女孩俯过身来,几乎脸贴着脸,淡淡的清香扰得封知平心中一荡,赶忙尴尬的稍稍后仰,无奈点头。
“我确定我没记错,再生的话只能治愈伤口,你听过能让流出来的血再流回去,而且是按着原轨迹倒流的再生术?”
女孩沉默下来,看着她来回变换的纠结表情,封知平满心同情。
说真的,若非亲身经历,还有剑种佐证,他自己也会怀疑那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良久,尤双儿吐了口气,喃喃道:“原来,仙,真的存在...”
封知平无语:“当然存在!若不存在,我们修炼是为了什么?那些站到世间顶点的武魂仍勤修不辍,又是为了什么?”
“不,这不一样,这是两码事!”
尤双儿端坐,肃然道:“武魂是武道的顶峰,再往上便是仙,可仙一直只存在于传说,仙界究竟存不存在根本无法佐证。”
“谁说的,天元剑、太始刀、空玄枪,三把仙器在那摆着呢,还能作假?”
“那是我们给它们的定义,它们究竟是不是真正的仙器没人知道!”
见封知平不解,尤双儿斟酌了一下,解释道:“三柄仙器威力无匹,可历史上并非没有能比肩它们的神兵出现,差异只在于是否能够传承。当初那捧沙之所以被认定为仙沙,只因它从未在其他地方发现过,那位武魂强闯仙穹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无人知晓,他沾回来的沙究竟是仙界之物还是云海极深处某个无人涉足之地得来的也根本无人知晓,所以仙器只能证明仙界有可能存在,并不能证明一定存在!”
说到这里,尤双儿语气一缓,唏嘘道:“自古至今多少天骄,能称作举世无敌者仅有记载的便不下百位,他们每一个都身具通天彻地之能,挥手便可颠覆一国甚至一方云海,可他们全都死了!老死,战死,还有他们认为的仙路上,若仙界真的存在,以他们之能又怎会入不得?仙路,仙路,多少武魂争渡,争到尽头恍惊觉,仙人永隔,根本无路可走!”
封知平愕然:“你小小年纪,又这么点修为,怎么这么深的体会?喂,你不是传说中的那种轮回转世的老妖怪吧?”
“呸,胡说什么呢你,你才老妖怪!”
嗔了一句,尤双儿低声道:“这些话都是我师父说的,她说修行至尽便是一股信念,与其谋长生不如谋延年。长生不可得,最长寿的武魂也不过一千六百余年的阳寿,相比其他武魂五百至八百年的寿元已算长生,所以心不能太大,顺其自然,莫让信念变作执念才好。”
女孩的话有如醍醐灌顶,封知平越琢磨越有道理。
武者的一生,往大了说是追寻天道,往小里说也就是为了填饱肚子,然后强壮体魄益寿延年,飞升仙界长生不死那是具形期和武魂境的绝世高人们才会考虑的事情。
而武道修行最看重的又是心性,修为越高越着紧,历史上不乏有人临近顶峰却寸步难进,并非是天资差,多半是过于执念某些事物而乱了心境,对仙的执着正是最常见的情况。
一边是数百载的寿元,一边是永生之仙,行将踏错一步都可能万劫不复,想奋进却又畏死,人就这样反复纠结着将自己一点点桎梏。
封知平以前没想过这些问题,此时想来忽的觉得有些可笑。
在他看来,真要长生不死,那也不是什么好事。
世间最惨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到时自己送别了父母再送兄弟,然后儿孙曾儿孙曾曾曾儿孙的一路往下送,若干年后天地间之余自己一个旧人,举目四周谄媚者众而无一亲,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那样活着,跟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又有何异?
所以人之一生活的长点是好,但一直不死,仔细想想其实并没那么美妙。
正琢磨着,尤双儿突然抓起他的手,眼神熠熠。
“冯不平,你能不能把遇见仙人的地方告诉我,或者亲自带我去一次?”